第一章 火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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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茹今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了下来。
“哈——”
一个大大的哈欠打出，茹今伸了一下懒洋洋的腰，仿佛一只慵懒至极的猫。
“昨晚没睡好吗？”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身后传出，将她未完的懒腰固定在了当场。
“哎哟，吓我一跳”，茹今猛一个回头，看着身后苍白的一尊“木桩子”，“时永你在啊？干嘛不吱声啊？”
那名唤时永的男人年约三旬上下，黑发黑瞳，面目英俊，只是脸色苍白，神情冷淡，穿着一件普通的淡蓝色t恤，和一条破洞牛仔裤，看起来，只是这繁华都市中，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青年人，只是此刻，普通的都市青年，身上却围着一条不怎么普通的粉红色围裙——围裙的胸前，还有个大大的桃心儿图案——要多骚包有多骚包。青年人的左手上，还颠着一个平底锅，右手则拿着一个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茹今“噗嗤——”一声轻笑，“亲爱的时大人，您这一身装扮可太萌了。”
不出意外地，换来那名唤时永的男子，一个冷淡的白眼。
“难得休息日，放松点吧”，茹今继续轻松地调笑着，浑不以为意。
“恐怕，你没什么时间休息了”，时永朝电视方向扬扬头，一双漆黑的雀目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茹今不解地回过头，嘴里还叼着已经做好的煎蛋，看向电视。
电视中，正在播报一则社会新闻：
“据本台记者最新消息，我市观塘区绿玉公馆小区，今日凌晨三时许，发生一起火灾，截至消息发回时，大火已被扑灭，造成四人死亡，无人受伤，火灾原因仍在持续调查中。”
茹今嘴里的煎蛋“啪——”地掉落在了盘中，她再次回头望向时永，眼中盛满了想要确认的神色。
时永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白小婵！”
茹今的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滨海城市d市，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兼之一条大江从此入海，更让这个城市水汽氤氲，灵气充足，空气质量常年保持优等次，是以，d市植被丰沛，长年被各种各样的红花绿树包围，将整个城市装点成一个大花园。而绿玉公馆更是这花园中的花园，因其绿化覆盖率高、楼盘密度低、安保过硬等诸多优点，使得其价格一直位居全市高档楼盘前五。
但是与其他高档楼盘不同的地方是，绿玉公馆的购买者多为城市新贵，面对其他老牌贵族楼盘的消费群体来，总觉得欠了些许底气，可是它的价位又远远凌驾于普通的中高档楼盘之上，是以多年来，绿玉公馆一直维持着这种不上不下的定位，当然其成交率也远胜其他贵族楼盘，钱是挣得盆满钵也满，如同一个拼了命要挤进上流社会的暴发户般，一笑便可露出一口大金牙来，壕气冲天，可是骨子里始终有那么几许抬不起头来的自卑感，在名气上，似乎也总是弱了那么几分。
但是，今天，绿玉公馆名声大噪，终于实现了自己超越同行一枝独秀的愿想，它彻底火了，因为一场大火，也因为烧死的四条人命，是母子四人。
茹今看着电视中，那个坐在地上，仰着头嚎啕痛哭的男人，一时间，五内杂陈。
“你要此刻打开电脑，怕是更食不下咽了”，时永冷笑着，向茹今递过了自己的手机，弹幕爆屏，全是同情的眼泪，如同长江黄河般，滔滔不绝。
茹今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嚎哭的男人，未几，一声长叹。
“多好的演技啊，不当演员，可惜了……”
时永盯着她苍白的侧颜，微微摇了摇头，拿过了手机。
“要不要去看看？”
时永拿过手机，转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问身后的人，头也未回。
“……好。”
身后的人沉吟许久，终于点头答应了。
绿玉公馆从未像今天这般有人气过，胖胖的物业经理被一堆记者顶着长枪短炮围在中间，不停地擦着汗，地中海脑门儿随着众多闪光灯明灭而一闪一闪亮晶晶，往日里巧舌如簧的他，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于是打了结的舌头一路磕磕巴巴，越发紧张了起来。越紧张，暴汗就越多，那脑门也就越发铮亮了起来。
茹今从时老板的大黑车走下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铮明瓦亮的大脑门儿，而后看到了这如菜市场般杂乱的场景：记者们如同蚊子见了血般，将物业经理团团围住，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从那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间传了出来，情之真，意之切，当真是令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他在那里”，时永一扬下巴，万年不变的玄冰脸上冷漠淡然依旧。茹今点点头，对时永说了句“在车上等我”，而后转身朝人堆那处大步走去，时永点点头，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以他对茹今的了解，他知道，茹今很生气，可是，生气又能改变什么？可惜她还是不懂。
时永缓缓摇了摇头，调转车头去停车了。
另一侧的茹今已经挤进了那堵人墙中，站在一位女记者身后，冷冷凝视着面前——地上坐着一个相貌颇为英俊的男人，正在嚎啕痛哭。
茹今身前的女记者弯着腰，一根长长的麦克风几乎塞进那男人大张的嘴里，只听她温柔地说道：“唐先生，请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我就出个差，一睁眼老婆孩子都上天堂了，你说我怎么节哀顺变？你们这算什么高档小区？”
男人闻言，仰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满脸狰狞地怒视着眼前快窘成罗锅的物业经理，胖胖的经理擦着汗，转头向着那男人不停地鞠着躬，几乎团成个球儿。若是眼光可以杀人，他恐怕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筛子了。
茹今却始终死死盯着那男人，目光如炬。
也许是感受到了一丝异样，那愤怒中的男人，用眼角余光撇了一下旁边，却不期然地一阵心惊肉跳，脸色骤然又灰白了几分。他一个猛回头，却只看到一个个递到他嘴边的麦克风，他大张着嘴，眼神四顾着，眼前却只余一片茫然。
茹今趁着纷乱，走到了那四副盖着白布的担架附近，医生和消防员们在不远处忙活着，偶尔掀开白布，露出一片片焦黑。她望着那四具焦尸，眼前似乎出来了一副凄惨的画面：
一个女人疯狂地砸着门，大喊着救命，却始终砸不开，也无任何人回应她。她的双手已经被烫起了一片水泡，三个孩子在她身边，拽着她的衣角恐惧地大哭着，终于，火苗发现了她们了，它们从房门底下慢慢钻了进来，伸长了光亮的手臂，准备去抚摸她。女人将三个孩子使劲摁在身后，任由那火光爬上她的拖鞋和她的裙角……
“呀——————救命啊——————”
女人的惨叫在耳边炸裂开来。
茹今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身子晃了两晃，一只大手适时地扶住她的左臂。她仰头，眼前依旧是那张冷漠的脸。
“走吧”，时永不由分说，拖着茹今的胳膊就往停车处走去，一只冰冷的手如同一只老虎钳，将她掐得生疼。
坐上副驾后，茹今深深吸了几口气，脸色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还好吗？”时永打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问道。
“……嗯”，茹今难得沉默，良久后才低语着，“只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不是你的错”，时永也沉默良久后，打了一个转向，低低地回应着。
傍晚时分，夕阳如血，将这片白房子染成了红顶红墙的一处“血房”。
药房早早打了烊，茹今和时永沉默地坐在客厅中，两双眼睛静静盯着放了一整天的社会新闻，彼此无语。
据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三时十五分，我市某高档小区失火，该小区业主白某及其三子女被困身亡，意外仍在调查中……
据本台最新消息，经消防部门确认，该意外原因为燃气线路老化，导致火灾。据悉，该高档小区于20xx年建成，距今不足八年，且入住率高达80%，燃气线路老化一说为该小区物业经理否认……
电视上出现了一个铮亮的脑袋，比茹今上午所见的物业经理还要更加狼狈几分，他磕磕巴巴否认着，嘴里反反复复嘟囔着，这不可能，我们这是新小区。电脑上的弹幕几乎屠了屏，一水的新小区又如何？物业经理于是顺利成为本日的网络新靶子。
接着转回电视上，漂亮的女主播一板一眼地继续播报着：
据本台最新消息，经公安部门初步确认，火灾的起火点在客厅……
据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三时十八分，小区保安杨某和李某先后赶往火灾现场，据二人反应，当时楼道中并未见其余人等，三时二十四分左右，失火业主附近邻居皆被人敲门叫醒——
“您好，我是d市电视台生活频道记者，请问火灾发生时，您可听到过什么动静？”
“唉呀妈呀，记者小姐，您可算问着银了，俺家就是她家对门儿，当时俺还没睡着，都怪俺那老头子，那呼噜打滴，直接不让银睡觉，就那前儿，就听有人咣咣砸俺房门，大半夜滴，跟俺们吓坏了，结果一开门就瞅着那火苗子蹭蹭朝俺燎，给俺吓滴，费老大劲才蹿出来，俺还寻思谢谢俺家对门儿，谁承想不是她？”
“那您也不知道是谁敲门救了您了？
“嗯呐，多可惜啊，对门儿那闺女脾气老好了，她那仨娃贼俊了，就这么都没了……”
“好，谢谢您！以上就是本台记者刚刚收到的消息！”
据本台最新消息……
“还能不能行了，这都些什么？”
茹今起身，气闷地关上了电视，然后揉了揉双手，捂着看了近一天新闻的眼睛，铺天盖地的新闻如同暴雨倾泻而下，即使关上了电视，也依然从电脑中喷薄而出，关都关不住：
火灾被扑灭后，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瘫坐在墙边，声嘶力竭地痛哭着，像一个孩子般无助。
他叫唐乐，是这着火人家的一员，更准确地说，他是这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妻和三个可爱的孩子，昔日完整的家庭，瞬间只剩他一个人……
“换一个！”
茹今捂着眼睛仰着头，对身边的时永颐指气使着，时永默默地调了个台。
唐乐先生今年三十三岁，他与太太相识于微时，二人一同打拼，才有了如今年收过亿的白糖母婴用品有限公司。虽然身家不菲，但唐乐先生为人洁身自好，与太太琴瑟和鸣十几年，堪称当世第一的好男人……
“换！”
唐乐先生面相敦厚，乃是命中注定大富大贵之人，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梁高挺不起节，乃是一等一的福相，虽历经大难，但之后必财运亨通，可以尽享天年……
“眼神儿这么差，当什么相面师啊，一堆江湖骗子，该死的神棍”，茹今的小暴脾气终于上来了，双手从眼上拿了下来，“别看了，再看也是这些没用的消息，出去吃饭吧，我饿了。”
时永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一整天了，你不累啊？走吧，今天我想吃点烧烤了。”
“……好”，闷葫芦一样的男人终于开了金口。
就在时永起身准备关上电脑的一瞬间，一句话如惊雷般在二人耳边炸响。
据本台最新消息，截至20xx年6月23日下午19点23分，警方已将嫌疑人逮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