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毒名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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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毒名为爱
56毒名为爱
天轨列车上,安纳金木然的看着窗外的雨幕,笹原千夏则看着他。
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脸有些红,有几分可爱。
笹原千夏想说两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安慰?还是询问询问三手帮的事情?
刚才饭桌上的那番谈话给了她巨大的震撼,但不知为何,这些震撼仿佛被眼前的爱人所消解。
她当然关心三手帮,可她更关心眼前人。
笹原千夏,觉得自己开不了口——无论说什么,都开不了口。
因为眼前的安纳金,一动不动,死寂的看着窗外,仿佛来自久远过去的雕像,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笹原千夏只能感觉到一种荒凉感,这是过去的安纳金所不具备的。
她只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他好孤独。
这时,车厢里滚动的画面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台线上直播节目,叫做‘午夜对话’,主持人是夜枭城鼎鼎有名的脱口秀演员,每周播出一次,节目会邀请一些业界专家,以轻松愉快的方式对时下的一些热点问题进行讨论。
画面中,主持人身前的桌子上,立着一瓶紫色的药剂,两边则坐着双方‘辩手’。
今天不是午夜对话的播出日,哦,是了,是临时加的特别场。
今天,是海德拉生命的夏季发布会,以往这个时候都会加一场,讨论、评测海德拉的最新产品。
笹原千夏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两个辩手在吵架,吵得几乎快打起来了,这在以轻松为主基调的午夜对话,是很少见的情况。
没有看到开头,所以笹原千夏挥动手指,查询了查询节目信息。
首先是那瓶紫色药剂,那是夏季发布会的压轴产品,其名为「真爱」。
宣传语是:「解译爱情密码,粉碎道德谎言」。
好像是最新的激素产品,啊不对,不是单纯的激素,要更加复杂一些,说是打上一管,就可以获得恋爱体验——兴奋剂?迷幻剂?
不对,功效里写着:一个人也可以获得爱情体验,爱的萌生并不需要真实存在另一半,自古以来,所谓的相守相依,是对集体的奴役,自由的扭曲……
那两人正为这瓶药吵得面红耳赤。
“所谓爱情,是自私的基因通过激素操纵大脑,让其一代代传承下去的把戏,一切对爱的,贞洁神圣的歌颂,其本质,是对平凡生殖本能的粉饰!”
“爱情的本质,就是繁衍的催化剂!在这个人类已经自生殖囚笼中被解放出来的时代,一切以爱为名的行径,无论其动机是好是坏,都是道德的绑架!是对他人的主观奴役!”
“人类不是万物灵长!人类只是普通的肉!是会使用工具的碳基猴子!——爱!才是对生命的蔑视!对大自然的亵渎!”
“这种行为恰恰是你口中‘最不道德’的行为!因为你所谓的那种爱,根本不是无偿的!表达自己爱对方的理由,是希望对方更爱自己,本质上是用一块钱换两块钱的白嫖!”
……
“你他妈的放屁!”
“用生物性来解释道德,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社达理论!人类文明在数千年的发展中,爱情早就超越了生物性的范畴!”
“它是超越本能的超我——而这,也正是人之所以是人的理由!”
“爱不是猎手的矛!而是猎物的盾!就算用一块钱换两块钱,也得先存在拿出一块钱的那一方,这即是强者对弱者的善与付出!是付出!付出!!!付出之后并不存在一定能获得回报的情况,也可能一无所获!你把主动的一方承担更大风险的行为称之为‘狩猎’!?”
“爱不是一种可以衡量的交易,是不遵循等价原则的互利!”
“你们海德拉已经彻底摧毁了人类的家庭关系,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道德的基础「爱」,钱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看看你这个成分表,主要成分小叶紫罂萃取物,什么是小叶紫罂?这不就是阿片类制剂吗!?这是明目张胆的卖吗啡生物碱!”
……
“搞社科的白痴!抛开剂量跟我谈毒性!你看得懂成分表吗!?”
“不需要看懂我也知道你这根本不是药!是毒!”
“嘿,你还别说,失恋时人会因为血清素降低而痛苦抑郁,会因为内啡肽的成瘾机制而欲罢不能无限缅怀,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真爱」是毒,那么只能代表爱本来就是毒,而且是可塑性极强的毒!”
“我操你祖宗!”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他们的骨灰挖出来给你捏个模具!”
……
那两人已经爬过桌子扭打在一起了,主持人没有拉架,反倒在喝彩加油。
笹原千夏并没有太在意他们争论的爱,因为人不会太在意她们已经拥有的东西。
她反倒是比较好奇成分表里的小叶紫罂。
安纳金是看了今天的夏季发布会吗?可是时间对不上啊,那会儿他正和自己在苹果园里。
“那东西,真的能成功上市吗?”她小声问。
自然而然的,她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很难,但最终可以,”安纳金说,“海德拉是最不尊重科学伦理的地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信奉绝对自由的社达理论,但海德拉,恰恰拥有世界上最严苛繁琐的科学伦理审查机制。”
“诶?真的吗?怎么会这样?”笹原千夏好奇道。
“因为海德拉的创始人,他自己就是个纠结怪,矛盾的综合体,如果他还活着,会给这东西开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大肆炫耀,然后销毁所有资料与样本,不给任何人利用的机会。”
“嘶~真是疯子。”
“是啊,天才与疯子,造就了这个世界。”
“我们安妮也是天才。”
安纳金摇摇头:“不,千夏姐,我是疯子——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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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天轨列车,笹原千夏闻到了风中的臭味。
“这是哪里?”
“这里现在叫三桅屿,”安纳金看着远方夜幕中的三座垃圾山,“是我以前的家。”
“这里有喝酒的地方?”
“我们不下去,”安纳金叫住了走向天轨电梯的笹原千夏,指着电梯平台边缘的一排候车座椅,“去那等我。”
笹原千夏走向候车座椅,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夜枭城的天轨本来就设计了观景功能,升降电梯的平台修得很大,是天然的观景台,往那一坐,巨大的玻璃窗外便是会当凌绝顶的夜景。
安纳金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瓶18块1升装的维卡,这是一种以马铃薯为原料的廉价烈酒——很廉价,18块的价格在夜枭城,也就比纯净水贵一点。
因此它深受主城穷人的喜爱,但也有人说,维卡不属于爱酒之人,只属于酒鬼,因为酿造的过程需要反复蒸馏,再用活性炭过滤,去掉油类、酸类、醛类、酯类及其它微量元素,最终得到澄澈透明,如白水一般纯净的酒液,入口之后,你品尝不到任何酒香,只有属于酒精的辣与微苦。
公司人对它嗤之以鼻从不纯饮,而街头小子们则视它为生命之水。
安纳金提着维卡坐到笹原千夏身旁,吨吨吨灌了几大口。
“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去酒吧喝点有趣的呢。”
“这还不够有趣吗?”安纳金把酒瓶递给她。
笹原千夏接过,仰头饮下,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涌入胃里,带来了灼热与刺痛,这对于缺少知觉的她来说是难得的体验,因此,酒精曾是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
可那样的生活,随着安纳金的加入而改变。
她现在,已经很少喝酒了。
“足够了。”
她微笑着将酒瓶递回给安纳金,静静等待着。
她本以为,安纳金会和她说点什么——当然会说点什么,否则他不会让自己陪他喝酒。
可她等了很久,安纳金也没有开口。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玻璃穹顶外的雨幕,一口又一口喝着,喝得有些急,不时会咳嗽两声,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眼眶也渐渐有些湿润……
笹原千夏突然有点心疼。
我的安妮,就是这样的人呐。
他不会说的。
他今天一整天都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可笹原千夏知道,他心里并不轻松。
笹原千夏突然起身,把安纳金的头抱在了自己怀里,他的身体僵了僵,然后她感觉到这个男人仿佛变回了少年的模样。
那瓶酒啪嗒掉地,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双微微颤抖的手抱住。
安纳金埋首在她的胸口,抱得很紧。
——这样的事情‘未曾’发生过,因为安纳金该如何开口呢?如何告知笹原千夏自己在恶土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我的愧疚并非来自失职,而是出卖?告诉她,我仍旧在继续着我的恶行,你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没有人是绝对的坚强,大多数时候,绝对坚强,是因为有口难言。
“好了好了,没事的,安妮。”
笹原千夏轻拍安纳金的背,就像是在安抚自己的孩子。
“千夏姐,”安纳金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嗯?是什么?”
安纳金拉着她坐下,缓缓讲述起了恶土上发生的事情,他之前已经讲过一遍了,这一次的讲述没有任何变化,完全就是重复了一遍。
可在最后,他说起了明叔,说起了,自己查到的那些钱。
“紫罗兰没有直接回答,但也算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啊……”笹原千夏的脸色有些难看,“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刚才为什么你和小吉米的表情都很奇怪。”
“昨晚我想了很久,最终我决定离开三手帮。”
“为什么?”笹原千夏问,“其实……这样的事情,倒也不在情理之外,明叔他并不是针对你,你和小吉米活着回来了,只要你们不说……”
笹原千夏的想法是,她不希望安纳金走向三手帮的对立面,因为那背后的危险过于巨大。
“我没有办法装作没有看到,千夏姐,那些人,不能白死。”
“但这样做太冒险了,就算三手帮现在元气大伤,有其他帮派在虎视眈眈,可一旦你自立门户,明叔第一个就要收拾你,安妮,恶土上发生的事情是很遗憾,但人已经死了,不值得的。”
“我不是为了他们,千夏姐,我是为了我们。”
“我们?”
“以前我不愿意公开关系,是因为我觉得,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
“但是经过了这一趟,至少有一点我很确定,就在我伤得站都站不起来,那串香蕉给了我力气的那一刻,我确定了。”
安纳金看着笹原千夏的眼睛:“我爱你,笹原千夏,永远都爱。”
“啊?……啊!?你,你喝醉了吧,安妮。”
笹原千夏震惊的看着安纳金,那个字他从来没有说出过口。
“有一点,但我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难道要让你永远都过量使用激素吗?笹原千夏,这样下去你还能活多久?你还能保持多久的理智?你明明一直处于痛苦之中,我难道要永远都装作看不见?”
“我要改变这个现状,我要给你一个真正健康的身体,为此,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所以不管有没有这件事,我都必须为了我们而去努力一次!”
“而明叔,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我这一次可以装作看不见,继续待在三手帮,继续往上爬,可下一次呢?如果下一次他的筹码变成了你呢?”
“人不应该这样对待别人!我也不愿意你待在一个这样的环境中!”
“我想要给我们一个更加安全,更加光明的未来!”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笹原千夏!”
笹原千夏震惊的看着安纳金,这样的话他从来没有说出过口。
所以……
她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安纳金性情大变的感觉,一直以来,他都在压抑自己,而这一次,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所以……
他才会想要去挑战那么危险的事情。
这让她一时间有些羞愧,因为就在刚才,在饭桌上,她还在想,如果安纳金真的要出走,要与三手帮为敌,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我怎么会质疑呢?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我,我竟然,竟然犹豫了。
这一刻她无地自容,只能抓着安纳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笹原千夏,我要给你个东西。”
安纳金轻呼她的名字,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塞进了她手里:
“打开看看。”
笹原千夏平复心情,打开盒子,那里面是一枚银色的圆环,圆环上,有颗反光的透明石头。
这东西是旧时代的一种装饰品,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用了,不过笹原千夏还是认识的。
“戒指?这石头是什么?”
的确,那石头切割工整,但不知是因为保管得不妥善还是时间太久,表面被磨得有些斑驳。
“这是钻石,0.9克拉,是我奶奶的东西,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哦,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钻石现在可不值钱啊,安妮,我工作室的钻头上可有一大堆呢,”笹原千夏故作轻松的笑着,“不过既然你送的,那我就勉为其难……”
“奶奶的丈夫把这枚戒指送给了奶奶,而她的丈夫,从他的母亲那里得到了这枚戒指。”安纳金打断了她的话:“千夏,这是婚戒。”
“婚戒?”
笹原千夏有些疑惑,虽然她知道婚姻这个概念,但关于婚姻的许多细节,这年头已经没多少人了解了,不过看安纳金这么严肃的样子,她好像意识到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婚戒,代表着一种誓言,此生永不分离的誓言。”
“额……那你……把它给我是什么意思?”
安纳金笑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小时候奶奶告诉我,如果遇上一辈子都不想分开的女孩子,就把这枚戒指给她,现在,我找到了它的主人,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的奶奶就在那边。”
安纳金指着远处的三座垃圾山:“我想,让她看看你。”
笹原千夏的脸抽了抽,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确实是想笑的,可人在激动时往往笑不出来。
她也想哭,但她没有泪腺。
她只能猛的扑到男人怀中。
新历103年7月30日,凌晨,天轨列车三桅屿站台,高空的风与雨中。
笹原千夏,因为一枚戒指,背叛了三手帮。
“我和你一起!安妮,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安妮,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不是为我,是为我们,”安纳金轻抚她的头发,“好啦好啦,不要那么激动,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冒险?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就像安抚一只小猫般,顺着笹原千夏金色的头发往下捋。
——但是。
发间,他的手指在跳动。
在笹原千夏看不见的地方,在她的身后,安纳金的信息板上,是紫罗兰的消息。
紫罗兰:“听你的,就小叶紫罂,但我最近比较忙,除了授权许可之外,帮不了你什么,三手帮的事情,你得自己搞定了。”
所以她是看到了发布会,查过了资料库,虽然不像我一样了解得那么清楚,但她已经知道,真爱的量产,已经被海德拉批准了。
可她还是在闹情绪——不,严格说,也不是闹情绪。
她身上背着考察我的任务,但今夜自始至终被我牵着鼻子走,根本没有机会聊公事,短时间内再来找我她拉不下面子也不合理,所以耍了个小心眼……
如果没有黑袍子的帮助,即便明叔暗地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手帮的人也能把我活剥了。
这个时候,我必须求她。
为什么不呢?
安纳金一手捧起笹原千夏的脑袋,深深一吻——这个气氛下,就是该来一场三分钟的湿吻。
另一手,在她身后输入如下文字。
安纳金:“别啊,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啊,我全指望你了,你那边有没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说,最重要贵客紫小姐。”
接着,他挥动手指,调出了那份稍早一些,明叔发给他的名单。
这上面,都是可以牺牲的东西。
安纳金的唇齿之间炙热如火。
但他的眼睛,却寒冷如冰。
看着那一长串名字,他知道,儿女私情的时间暂时告一段落。
接下来,该宰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