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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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新月，恰似银钩，斜挂在墨蓝的夜空之上。风停了，空气中竟出现了一丝泥土的气息，这是冬去春来的标志。远处传来海涛规律的呢喃，哗哗之声，恒久的咏唱。洪毅拥着宜静，坐在舒扬最高的塔楼上，欣赏着大自然的洪荒之美。

寨外的狼群显然已吃饱了，正渐渐散去。这是最后一批了，整整一天，再没有从西面赶来的狼群。一只信鹰在下午便带来了鹿角寨的消息，兽群已散。饥困的人们虽是浑身乏力，却仍是欢呼不已。看着字里行间的喜悦，洪毅和宜静仿佛看到了穆鹏、长空他们灿烂的笑脸。

一声狼啸，划破了海浪单一的声调，沧桑、悠远。虽然夜幕下什么都看不太清，但洪毅却仍是心中一动，那是老狼的声音，王者的诉说，不乏威严霸蛮，却也有满满的深情。

二哈耳朵一动，从假寐的状态迅疾探起了头，远处苍茫夜色，但它炯炯的双目，却好像循着踪迹，看穿了黑暗。洪毅心念一动，解开了二哈脖颈处一直带着的项圈，轻轻的拍了拍那硕大的脑袋，柔声道：“去吧……”

“天生凡物，尽享生命，万千众生，皆爱自由，自由之志，或可夺，但不可灭，犹如星星之火，隐于威势之下，燎原于不屈……”望着疾奔出寨外的数道身影，洪毅失神的呢喃着，一时间竟动了吃斋念佛的素心。

宜静的秀发摩挲着他的脸颊，安慰道：“世间万物，各安天命，弱肉强食，不也是大道吗？”洪毅好似被触了一下电，不自觉得应了声——哦。

宜静悄然摸出一支骨笛，婉婉转转的吹起了古老的曲调。好似从那盘古开天开始，恒古不变的演绎着，这大自然铺排的一切，像一场永不谢幕的大戏，不时演绎出生命的赞歌。

一条大河，恰如岁月，奔腾而来，又滚滚而去。而其中的众生之灵，星星点点，转瞬即逝，又复不死不灭。洪毅想起了曾经的一首曲调，名字恰巧也是《狼》，其中诉说的不屈，顽强，以及那深沉的情感，此时此刻，便都藏在了宜静的笛声与那老狼的清啸之中了。

篝火熄了，宜静缩在洪毅怀中，已带着甜蜜的微笑，沉沉睡去。洪毅却难以入眠，仿佛那夜幕之中，一双炯炯的双眼，还在与自己对视，像在诉说着什么……

天已大亮，洪毅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塔楼四面围着厚厚的兽皮，中间还置放着一盏精巧的煤炉，带来如春的温暖。洪毅苦笑了一下，自己随心所欲，可苦了牵挂自己的人。一掀皮帘，果然见毡帐外立着两名侍卫，头盔上积了一层雪霜，一丝不苟的屹立着。

洪毅还未来得及慰问，便有斥候飞奔而来，见洪毅醒转，高兴的报道：“公子，海军到了。”

洪毅精神为之一振，极目向大海方向望去。几只高大的桅杆，立于远方的海面，那是北进舰队的木兰舟。再近一些，已有不少小船靠在了冻结的冰面上，人们忙忙碌碌，不停将物资从水里搬到冰上的爬犁中。

宜静从后面赶来，连忙扯着洪毅回屋，梳洗了一番。半个时辰过后，大志和萧驭便站在了洪毅面前。二人精神抖擞，虽是苦练了不少时日，面颊都起了许多老皮，但仍是挡不住兴奋的喜悦，稚嫩的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笑容。

简单的汇报过后，洪毅心情大好。此次舰队带来了不少海货，顺路还捕了三头成年雄鲸，将几艘大船塞得是满满当当。大家围着炉火坐定，舒扬寨这边也有军官介绍了现下情况。当听到洪毅狼口遇险，一波三折的时候，都禁不住将心揪得老高。

虽然自己此时正安安稳稳的坐在众人面前，几个小伙仍是心有余悸的关切着，令洪毅心中说不出的温暖。和长空、穆鹏他们不同，萧驭和大志身上少了些家族光环，更多了几分朴实的地气，这让洪毅觉得更加贴心。

寒暄完后，洪毅布置了任务，大家分头行事，各自忙活去了。北进舰队规模不小，士兵数百，还有近千后勤人员，一下子将效率提高到了空前。

那三头鲸早在海上时便在大船上简单分割处理过了，如今再细分下去，打包装上爬犁。捕猎队仍在捕杀海兽，寨内的肉食堆得比座小山还高，毛皮也是晾晒的到处都是。

所有事宜准备妥当后，洪毅便带着几十只雪爬犁，率先向鹿角寨进发了。前进的道路上，再没有了饿狼环伺，危险退去，人们又重新感受到了轻松，大自然的秀美风光也更添一分风情，引得众人兴致高昂。偏偏在即将抵达鹿角寨的当口，斥候发现了不寻常，赶忙回报洪毅。

原来，竟还有一支近百只苍狼组成的队伍，滞留在了距鹿角寨不足里许的旷野中。洪毅怕横生枝节，打马当先前去查看，待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二哈立在当前，身后一众野狼低眉顺眼，毫无半点野兽难驯的狠厉。

事出异样，洪毅果断下马，走向狼群，二哈纹丝不动，面上不仅没有半分欢愉之色，更是带着浓郁的悲戚。一声低吼，无力又苍老。众野狼缓缓散向四周，现出了老狼枯萎的身形。

他仍站着，不屈的立于天地之间，面如枯槁，浑身不住的颤抖。洪毅大惊，心头燃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当下脚下加紧，奔到老狼身旁。

老狼见到洪毅，竟是双目一亮，见洪毅毫不设防，躬身扶住自己，老狼竟是流出一行泪来。它将头低垂，缓缓抵住洪毅的额头，缓慢的呼吸，竟像是老友最后的诀别倾诉。

洪毅搂住老狼脖颈，想将它拥入怀中，老狼倔强，强立着身躯不肯躺倒。洪毅又掏出怀中皮囊，内中还有温热的鹿奶，想喂老狼喝上几口，老狼执拗，只嗅了嗅，复又将头抵住洪毅的面颊。

洪毅不明就里，却见二哈率先走了过来。只见它将硕大头颅蹭向洪毅手掌，待洪毅抚摸一番，便即离开。随后，那几只好似侍卫的壮硕公狼也走了过来，轮流在老狼面前重复着这好似仪式的动作。洪毅恍然，这老狼怕是已知天命，为求安心离去，欲求洪毅护佑自己最亲近的同胞。

近百只苍狼，一只只的，将头触碰了洪毅的手掌，待最后一只做完，老狼身形一晃，轰然倒下。二哈忽的长啸起来，引得众狼争相嚎叫不已。旁边战士紧张万分，却见洪毅高举右拳，示意不动。

不消片刻，远处的林原之中，狼啸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像是在送别一代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