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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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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肉体的确已经消亡,然而,他最后一刻的意识仍然留存,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他的死因。”

“你想看谁?”

诺德问话的时候,他们正身处深邃无际的虚空。

——如同墨汁浸染过,没有一星半点的光,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周围如同死一般寂静,放眼望去,只有漫无边际的虚无。

然而云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惊慌。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俩,然而,只要有诺德的陪伴,她心中感到异常踏实。“诺德,这又是什么地方?”

“意识空间。”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们无处不在,你看——”

话音未落,无边无际的魆暗中,忽然亮起星星点点的金芒。

如同万千星辉,然而这些光点却又是流动着的。

它们如同流萤般在空中飞舞着,划出无数道闪亮的弧线,纵横交错,又似是感受到某种召唤,拥簇在一起,如同火浪般翻腾着朝他们涌来。

虚空已被点亮,死一般寂静的世界立刻变得嘈杂纷乱,仿佛踏入喧嚣的市集。

刹那间,那些飘忽的光点已经掠到眼前。

在魖暗的夜幕下,一张张人类的脸孔悬浮在半空中。

男的,女的,苍老的,年幼的,二八少女,剽悍屠夫......他们哭着,喊着,笑着,怒着,说着话,嘴巴一张一合,万千众生就在他们面前,如同一幕幕现在进行时的人生戏剧。

云栖觉得今晚像是在做梦,如果她的身体还在,此刻的她,一定会把大拇指塞进口中,用力地咬上一口。

“你想看谁?”

“看谁?我想看谁都可以吗?”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这里已经储存了近千亿人的意识,只要他们存在,你想看谁都可以。”

她最最想看的当然是欧阳云飞。

“怎么看?”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诺德道:“由于存在的意识难以计数,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为了提取方便,你只需要在心中想象着这个人,他的音容笑貌……”

云栖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没有啊!”

“在这个时空,只能看过去以及现在的意识,未来的人尚未存在,又怎么能看到呢?”

云栖有些沮丧,但有一点得以确定:云飞不在她的过去和现在,他大概身处时空的某个未来。

云栖打量着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她的确想要亲眼看看很多很多人。

古今中外,历朝历代,一连串熟悉的名字陡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千古一帝秦始皇,老子,孙子,孔子......各种子,闭月羞花的王昭君(女人对女人总是很好奇),宋玉和潘安(女人当然对帅哥更感兴趣)……

可是她从未见过他们,无从想象。

这时她想到了一个人——窦三郎。

那晚分开后,窦三郎邀她去拜见欧阳询,她推脱说身体不适,实际上是心里尚未决断。

现在只要她想,窦三郎就会立刻出现,只要她看,就能彻底看穿他。

云栖思索着……

诺德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等候着。

这时云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奇丑无比的脸。

而几乎在同时,这张看了让人做噩梦的丑脸已经鬼魅般地从虚空中浮出,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她的面前——头颅甚大,宽额细眼,塌鼻厚唇,月球表面般坑坑洼洼的皮肉。

诺德一愣,“这是谁?”

云栖恨恨道:“这人与他的母亲开了家黑店,用下三滥的手段迷倒路人,运至家中,百般凌辱后将人屠戮,做成人肉包子、荠菜馄饨售卖,我差点被……”

噩梦般的那一幕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你刚才想到窦三郎,为何又联想到他?”

“当时正是寒冬腊月,我被这个恶人囚禁在地室中,是三郎救了我。”

“可是他已经死了。”

云栖愕然,“死了?!”

面前的这张脸,失去了生命的光泽,灰蒙蒙的,如同吹灭了的烛火。

可那脸上兀自凝结着临死之际的恐怖狰狞:双目圆睁,里面映出霍霍红光,嘴巴像条死鱼般张开,透出某种被命运戏弄的滑稽。

云栖冷冷道:“我一直都想再去趟昌乐。”

“为何?”

“这对母子手上沾满人命,我一直都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

“把他们剁了喂狗!”

“恶有恶报,看来你们的老话很有道理!”

“他们的确该死,可是……”

“可是什么?”

“我曾跟三郎说过,想要回去找这二人算账,三郎说,河南饥荒,村子里饿殍遍野,即便没有饿死,肯定也已出去逃荒去了。”

“他说的是实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听了也就过去了,”云栖思索着片刻后,又道:“可是有时一个人静下来时,细想着,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为何这么想?”

“当时太子建成率大军与刘黑闼两军对峙于昌乐,昌乐方圆百里残垣断壁,十室九空,他是商人,那里不但没有生意可做,还要时刻冒着生命危险,我想不通。”

诺德冷笑着:“这的确很奇怪,也许他的出现并非为了生意。”

“他说经过村庄时想收几个丫鬟使女,可在洛阳时,我私下了解过,他的商队只带了一个人回来。”

“就是你?”

云栖点了点头。“那是我来到大唐的第二天,如果他的出现是为了我,他又如何知道我的存在?”

诺德想了想,“你说过先在李元吉军中住过一晚。”

云栖皱起了眉,“难道他跟李元吉是一路的?”

诺德冷笑一声,“想要知道那丑汉的死因,却也容易。”

“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的肉体的确已经消亡,然而,他最后一刻的意识仍然留存,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他的死因。”

夜已深。

夜色迷蒙,雪花纷扬。

荒无人烟、残破不堪的村落,忽然响起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

十余骑快马,冒着风雪疾驰而来,在一处仍旧亮着昏黄灯火的独门小院外停住。

丑汉早已等候着,打开柴门,殷勤地将来人迎进小院。“大官人请进。”

七八个身着黑袍、全副武装的人悉数走入小院中。

为首之人身高八尺有余,披着黑色连帽斗篷,面罩黑纱。

雪风呜咽着卷起大片的雪花,那人巍然矗立,任由雪片落满一身,莫名地透出一抹阴沉森冷的味道。

看到他的那一瞬,云栖浑身一震,心里隐约有不安的感觉。

那人虽蒙着面,然而,对云栖来说,这数月以来一同弈棋,一同品茗,一同读书,一同抚琴……许许多多的一同,即便用眼角扫一眼他的背影,就知道是他。

老妇用衣角擦了擦手,从怀里摸摸索索地掏出画像递了过去,“大官人,您要的人已经到手,毫发无损,按照您的意思,用了迷药,人已经睡着了,这一觉没有三天醒不过来。”

那人看似满意,道:“南阳鬼母果然手眼通天,没有找不到的人。”

老妇揉着皱巴巴的眼角,上前,絮絮地抱怨着:“大官人,这小妮子甚是难缠,将我儿打伤,还险些要了他的性命,您原先许下的五百两银子,怕是不够。”

那人鹰眸锋锐,寒着脸冷冷道:“你要多少?”

老妇腆着笑,“不是老身不守规矩,不过就是再添点琐碎银子,我儿受了伤,伤筋断骨一百日,这三个月里,每日都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能干重活,全靠我老婆子养活,我们也不贪心,再添个三五百两银子就够了。”

那人挥了挥手,立在身后的手下解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十锭沉甸甸、黄灿灿的金元宝,冷哼一声,“这是一百两黄金,足足一千两纹银,够了吧?!”

“啊,”老妇笑逐颜开,来回搓弄着双手,欢喜道:“当然,够了够了,大官人,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手一点儿都不含糊,老身感激不尽啊!”

说话间,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丑儿,眼神示意。

丑汉心中高兴,虽长着一副侏儒身形,行动起来却麻溜,转眼间已将云栖从屋里背出。

那人垂目,望向伏在丑汉脊背上的云栖,伸手,一把将她扛到肩上,仔细吩咐手下:“把她的随身物件都带上,一件都不能少。”

“是。”

眼见黑衣人转身离去,丑汉心花怒放,从怀中的包袱里,掏出个金元宝,看得双目放光,伸手抚摸着,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倏而凝结,丑目圆睁,怀中的金元宝跌落在雪地上,发出“噗噗”几声闷响。

一把利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剑拔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血。

那人立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鲜血一连串的从剑尖上滴落,恰巧落在满地黄灿灿的金元宝上。

雪片横飞,北风怒号,密如雨点的马蹄声渐远,马队已消失在雪幕里,只是在身后留下了一片火海。

如果云栖的身体尚未分离,她此刻的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投向西方的夜幕,眼神忽然之间变得辽远起来,琢磨不透。

许久许久,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低低道:“他对我的恩情与爱慕,想来都是算计,他的世界,除了他自己,便只是其他,在他的心目中,我不过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其他罢了。”

此刻她没有泪水流下,然而心里却觉酸楚,没有多说话,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独自舔舐伤口。

诺德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缓缓道:“你为什么不去听听他心里真实所想呢?也许,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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