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蒿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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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天渠”的水流是急,却没有难住五侯这几个操船的好手。倒是在几处地方吓得他们眼晕心颤、一身冷汗。原来这“过天渠”流经的好几处地方一面是石壁,而另一边过渠沿往下就是万丈峭壁,这些地方的河水已经漫过渠沿,顺峭壁落下,形成大片的帘状瀑布,而他们的船就是在瀑布流落而下的边缘上划过。还有两处渠道根本就是在石坝顶上流过,两边都是峭壁,这些地方稍不留神,或者操船力道上有什么闪失,铜壳船随时都可能冲过低矮的渠沿摔下深渊。
难怪叫“过天渠”,这条水道真的就好像是在天上流过。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逆流而上,而不能顺着河道边岸走过去的原因,因为沿河道走根本没有路,只能在水上漂过去。
还有他们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篾匠看中了他们这条铜船。这里逆流而上时,会不断随水流改变方向,这就无可避免地会与水下暗石和沿岸石壁发生碰撞。而且还有少许河段是回旋往下的,那铜船就更加难控制了,不时与石壁撞出串串火花。这要不是铜船,早就成碎片了。
篾匠应该对这河道很熟悉,逆流他会让铜船带绳头,回旋往下的河段,他会用另一根绳子系成自松扣固定在一个地方,然后同样用辘轳往下倒放,到位后松扣解绳。
冲上最后一道急流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比较宽大的水面。刚才全身心地对付急流还不觉得,此时这些人都感觉自己像散了架一样。特别是余小刺,他一直趴在船头瞄水流漩花,经历的所有危险都是他第一个看到,然后提醒其他人。所以心理上承受的刺激绝对是其他人无法比的。还有一双眼睛,长时间紧张地查探,这时候眼皮麻木得都合不上了。
此处的景致又是另一番天地,四面山岭团围住这里,那些山岭上的树木这片绿、那片红,裸露的山石这片黄、那片褐,十分的多彩斑斓。水面看着很平静,蓝洼洼一块像是凝结住了一般。而其实这水面的周围有不下百道溪流、泉眼不断有水注入,所以这里被叫做“聚流池”,也有当地人管这叫做“天酒盅”。但是这酒盅的口子却不是规则的,在它的南面有个柔和的弯子。为什么说是柔和的,因为那弯子的岸上长满了密密的蒿草,清风吹过,就像一捧柔软的头发。
“正确的说,那更像是眉毛。你们是没有站在那边的山上看,这里的水面和那蒿草真的像是眼睛和眉毛。所以那个弯子叫‘眉子弯’。”到了这里,篾匠显得轻松了许多,话也多起来。
“这滩水要是像眼睛,那也是个流泪的眼睛。”水油爆这一路没说话,大概是被周围凶险的景象吓住了,这时兴许是缓过来了,马上就接上话茬。
“也对也对!”篾匠回头看看背后“过天渠”的流口,连连点头。
柳儿心里一愣,水油爆的话让她感觉有点不祥。她转头看了周天师一眼,看到了他蹙起了瞬间便又松掉的眉头。
他们是从“眉子弯”上的岸,上岸后才发现,这些眉毛比远处看到的要密得多也高得多,进到蒿草里,一步之外便看不到别人。
这里怎么会有路?有路也没法子走呀!
路肯定是会有的,因为在眉子的后面还有头发。
就像一个人一样,额前往往会有一缕头发会挂搭在眉毛上。“眉子弯”背后也一样,那是一条长着更密更高蒿草的峡道,蜿蜒着,真的很像一缕柔顺的发梢。“挂发峡”,从篾匠告诉给大家的名字就能知道,这峡道不但蒿草密生,而且还有一定的长度。
可这样的路该怎么走?且不说有没有危险,连个方向途径都看不清楚。要它只是个直直的峡道埋头直走,多花些功夫也有可能走出去,偏偏又是个蜿蜒带曲儿的。
“我在前面砍开条路。”五侯疏松着因为划船而酸胀不已的胳膊说。
“这里是‘套管子蒿’,往峡子里去是‘外骨杆”和“八层皮”两种蒿草。都是韧性和硬度极好的品种。不说你累不累吧,就你这把刀,砍废了都走不出百步。南宋岳飞黄天荡大败金兵,就是把金兵引入这种蒿草地里的。”
篾匠嘴里说着,手中却没闲着,在山脚下砍了一根枯死的细竹,然后蔑刀、刮刀并用,没几下便出来个轻巧的连十字方架。然后又摘来一个很大的叶子,像这么大的叶子一般都是热带植物才会有的,而这里偏偏也有。篾匠告诉给大家知道,这植物在他们这里俗名叫:“赛织麻”,青绿时坚韧如布,不用刀剪很难弄破。但是枯萎之后,小风一吹便散作碎片。篾匠用蔑刀小心地把“赛织麻”的大叶子剖下一层来,然后用竹丝穿扎在竹架上。做成了一个碧绿颜色的叶形风筝。
大家都静心地看着篾匠忙碌着。鲁承宗和柳儿从篾匠开始扎竹架就看出他是要做风筝,因为这竹架的结构和鲁家祖传木鹞的构架有许多相同路数。
篾匠又从自己带的那捆绳子上撤下一束,捻成根细绳。
“祝老弟,你是要放风筝呀。这小风筝可驮不了我们过滩子。要不让鲁爷给我们做些木鸟儿,不是说鲁家祖先做的木鸟儿能驮着人飞吗?我们坐木鸟儿直接飞过去得了。”水油爆躺在旁边的草堆里,晃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酒瓶对篾匠说。
“木鹞能飞是真的,驮人却未必,因为它本身重量挺大,机栝的动力却有限。而且木鹞飞出是人定的方向,它自己不会找方向。”篾匠说话时仍旧低头捻着绳子。
柳儿和鲁承宗对视了一眼,他们相互间的意思很明白,这篾匠对鲁家的事情很了解。可篾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自己是鲁家的传人或者后辈,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是他祖辈中代代口传的家世秘密断链了。
“呵呵!你说话倒也好笑,鲁爷他们家做的木鸟,哦不对,是叫什么木鹞对吧?它不会找方向,你这树叶子做的风筝就会找方向?那你上面还要按双清蒸鱼眼才对。呵呵!”水油爆话里带刺,大概是在祝节高村口那顿饭没招待他酒喝。
“它不用按眼睛,只要我们有眼睛盯住它就行了。”篾匠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这人对人虽说不热情,不过也不容易生气。大概在山明水秀的山坳坳里待时间长了,倒真有几分世外之人的味道。
“好了,整百竹节(以大段竹节为长度单位,每竹节大概为一尺不到点。)的绳长,可以走了。”篾匠抬起头说。
但是大家没有走,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整个下午又逆流行船,也该好好休整下,他们便就地休息,生火烧水吃干粮。
“今天确实把大家给累惨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吃不怎么消了。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这样的逆流河道要走。”周天师盘腿打坐在河边,却怎么都入不了定,不知道是太疲劳了还是有什么心思。
“没了,你老放心,下面的路都得靠自己的脚走。当然,这要我们都会走路,也要那路肯让我们走。”篾匠在旁边回应老天师的话很有些玄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继续追问,似乎都能明白篾匠话里的意思。
风筝是在第二天的大清早上天的。这风筝虽然不认识路,但它绝对是会顺着风飞的。而峡道里的穿堂风也绝对是沿着峡道的方向吹,不管这峡道是曲折蜿蜒的还是笔直通畅的。
风筝飞在空中谁都看得见,大家都跟着风筝走,估摸好与风筝间的落地距离。风筝转向,他们只要走足这距离的步数后也随着转向。这样既可以顺利走出,也不用担心相互间走散,因为空中一个共同的目标在。
但是眼睛要盯着风筝,脚下就无法看仔细走稳当。再说还有密密的茅草根,连磕带挂的,这就无法保证每个人的步伐和速度都一致。虽说都是跟着风筝在走,但人群却渐渐地散开了,相互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柳儿原来是和鲁承宗并排走的,他们的前面就是祝篾匠,后面跟着五候。虽然相互间只隔着两三步,却无法看到人,只能听到声音。后来渐渐连走动的声音都听不分清了,一则是因为自己钻过和分开蒿草的声音太嘈杂,混淆了听觉。而且他们无意中已经把相互间的距离拉开了。
但柳儿却始终确定他们都离自己不远,因为她清明的听觉虽然被混淆了,可她的嗅觉却可以辨别出草味和人味的不同。
有几个人倒是始终在一块儿,那是因为他们是牵在一起的。那就是余小刺和他的两个徒弟。他们一个推船,两个拉船,虽然走得比别人要艰难,但还是可以跟得上队伍的,只是稍稍滞后一些。而余小刺的拜把子兄弟王大网,却不跟他们在一起,那是因为余小刺吩咐他去看好水油爆,千万不要把那个老小子给弄丢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嘴又太快。
到了“挂发峡”蒿草滩的尽头,柳儿竟然是第一个从蒿草丛里钻出来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走到祝篾匠的前面。她抬头看看天上的风筝,自己和它之间的距离变化应该不大呀。
跟在她后面出来的也不是五候了,而是周天师的徒弟。而旁边应该是鲁承宗的位置出来的是周天师。
乱了,人都走乱了!但只要不丢就好。祝篾匠牵着风筝绳出来了,他后面跟着鲁承宗和五候。他们三个大概在身高步伐上比较一致,所以始终在一起。
再后面是周天师是一个童儿出来了,接着便是余小刺师徒三个推着船出来了。
当余小刺的铜船出来后,蒿草堆中恢复了平静。
“这么慢?好像没声响了?人还没齐呢!”五候瓮声瓮响地说了一句。其实周天师、鲁天柳他们都比他要更早发现不对劲了,脸上早就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不会出什么事吧?”鲁承宗说。
没人回答,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
鲁天柳走到离别人比较远的地方,然后静心凝神,用清明的三觉在密如浓发般的蒿草中搜寻。过了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三觉的搜寻始终是空白的。
“出事了!我回去找找。”余小刺说完抽出分水刺带着两个徒弟就要再往蒿草中钻。
“不要去!先听我说。”篾匠开口了“你们现在再进去,要是真的有什么危险的话,他们应付不了,你们就一定有把握应付?如果没什么危险只是走失了,我把风筝挂在这里,他们迟早都能摸出来的。”
“你说得轻松,又没你的兄弟在里面。”余小刺一脸的愤慨。“有危险我们兄弟死一块儿都是应该的!”
“不,余把子,祝老弟说得有理。我也有个童儿没出来,我也很心焦。但事情却是要考虑清楚后才能做的,你这样反而会坏事的。”周天师说这话时语气中很明显能听出是强作的平静,他的两个童儿都是他从小带大的,就跟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
“静声!”柳儿突然喊了一句。
大家一下子静下来,回头往峡子里看。大片的蒿草被风吹拂得如同起伏的波浪,但这波浪上却没有一丝涟漪。蒿草没有变化,不可能有人走过。可是柳儿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要是真的听到什么,那这声音是来自何处的?
有人打了个冷战,有人握紧自己的武器。周天师的徒儿甚至连符咒都掏出来了。
“这里!跟我来。”柳儿说着话往峡子的一边石壁跑去。
五候几个大步抢在了她的前面:“你说,在哪里,我去。”
余小刺也跟了过来,于是还没等其他人继续做出反应,他们三个已经没入了绿浪般的蒿草堆里。
如同波浪般的蒿草堆中突然飞出个黑影,带着一声沙哑难听的怪叫冲上天空。这突兀的情形把人们都吓得够呛,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脊梁不知觉中就淌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