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一、公冶寂无（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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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
东洲边界，景国城郊
“奇怪……”
“去景国都城的路为何如此僻静？小师妹的灵力痕迹也消失了……”
公冶寂无环顾四周，直觉不妙。“似乎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
他想了想，挥手化出一盏琉璃提灯，琉璃之中，一点金焰忽明忽灭。
——探妖灯闪烁，看来附近确实有妖。
公冶寂无顿时警惕起来，却是提着灯盏，继续往前方似有妖踪处走去。
………………
荒郊野外，
竹林深处，是一座绣坊，二层小楼，庭院雅致，云霭氤氲，还有一架白色荼蘼花，意境清幽。
一楼面积广阔，只除许多绣床，与绣床旁边整齐叠放着的各类绣品外，空无一人。
谈笑声从二楼传来……
房中莺莺燕燕，喝茶的喝茶，谈天的谈天，各个容颜娇美秀丽，看上去十分养眼。
——当然，妖物修炼化形，法力每突破一次境界，便有一次改造身体的机会。所以除非美学奇葩，异于常人者，妖族中是没有丑的。
“怎么许久不见夜魅姐妹两个了？”
群妖包围下，最中心的位置，是架雕刻精美的小叶紫檀贵妃榻。
妺女斜倚在榻上，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白皙娇嫩的手肘下是柔软绣垫。
“夜魅啊，”柳树精柳娘道，“她正搅得景京一城不得安宁呢。”
“喔，我想起来了。”妺女摇了摇团扇。
忽然忆起，前段时间，夜魅姐妹的丈夫书虫，为完成妹妹姒婴寻找魔神消息的任务，偷入景国王宫查阅资料。被人除去。
这段时间，因为丧夫之痛，夜魅姐妹一直留在景京，伺机为夫报仇。
“夜魅如此行事，会不会把火引到咱们这里？”有女妖面露担忧。
柳娘却道：“怕什么，有妺女大人在呢！”
三界无神。
天下无人可敌妺女。
妹女闻言，浅浅一笑：“我历经万载轮回，也算是看破红尘了，心中只盼自在安宁，如今暂离荒渊，若能给姐妹们一个安身之处，也算功德一件。”
女妖们纷纷点头称是。
妖魔道自古以魔神为尊，一神能压着对面神域十二真神抬不起头。往下便是各位妖王——因为修魔道的妖族除了生而神圣的魔神外，从没有能突破渡劫期的。
所以历来最高修为就是合体巅峰。
而合体巅峰里，只有根基雄厚，一人一招便可杀戮普通合体的顶级大妖，才能称王。
妺女这个等级的上古妖王，从前是无论前往哪个神境，都能让任一真神全神防范的对手。
——毕竟，现实不是神话。
真神是渡劫期后凝有道果的绝世强者，但也是血肉生灵。
当年十二真神里，除了宙神、战神以外，其他道果力量不偏向战斗的神明，除了宇神，可没有人敢说，与妺女对上，定能战而胜之，活着离开。
………………
“罢了，”
妹女性情恬淡。离开荒渊，便是想过一段普通人的安宁日子。所以，虽然不惧而今世上任何人、甚至任何仙门联手。她刚刚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是否该让夜魅收手……
可。
丧夫之痛，永失所爱。
“夜魅与夫君伉俪情深，有此作为，也是情有可原。”
事已至此，她除了报复仇人，发泄怨恨，还能怎样呢？有个可以做的目标，哪怕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死去，也总好过活成一具行尸走肉。
旱魃妺女秀眉轻蹙。
忽而抚心，呢喃低语：“所幸，夜魅还有一个能恨的人，能报复的对象……”
而她。
她与萧凛却不知该去恨谁，又要去何处弥补……
恨澹台烬么？
可她与萧凛都很清楚，两国交战，无关善恶，也没有对错。
萧凛最后，也是自愿以自己身死，换取天下太平。
…………………
绣坊门外，
一盏琉璃灯忽明忽灭。
妹女若有所感，“噤声。”
她抬手说道：“有仙门的人来了。”
女妖们顿时警惕起来。
“别着急，只来了一个人，我会施法屏住大家的妖气，不会露馅的。”
女妖们纷纷点头。
很快，一道暗红色的魔气从妺女雨后春笋般的指尖溢出，如同匹练般盖住众妖。又闪烁着灭去光华，隐去形迹。
小小一座绣楼，仿佛什么都没变。
院落之外，
手提琉璃灯的公冶寂无却再觉察不到任何异类气息。
他小心观察了片刻，伸手推开了绣坊大门。扬声问道：“有人吗?”
四下寂静，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从二层小楼上缓缓接近。
“公子来我这绣坊，不知有何贵干？”
公冶寂无转身看去，见妹女迤逦而下。庭中茶蘼花被风垂落，花瓣落在她的鬓边，正是“态浓意远淑且真”……
公冶寂无觉得莫名有些心悸。
他不知道。
五百年的春日，也有一人曾见佳人如许，一见钟情。
萧凛……
妹女见了公冶寂无的脸孔，登时愣在原地，眼眶湿热，说不出话……
怎么会是他……
女妖们假扮的“绣娘们”从二楼房间纷纷跑出来，倚在栏杆上看热闹。
叽叽喳喳小声议论。
“怎么没声音了?”
“哈哈，原来来了个俊俏公子……”
“嘘！”
公冶寂无猛地回过神来，垂眸再次检查琉璃灯，发现火焰正常燃烧，没有丝毫闪烁。
于是敛首行了一个道礼，歉然说道：“在下唐突姑娘了。我乃长泽山衡阳宗弟子，今日原本要去景国都城，不慎误入此地。”
妹女暗自惊讶。
萧凛……原来同我一样已入轮回，没想到竟然做了衡阳宗的弟子。真是造化弄人。
她回神确认道：“衡阳宗？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仙门? ”
天柱遗址上建立，威势犹胜昔日上清传承的当代仙门之首。
“嗯，在下公冶寂无。”
公冶寂无……萧凛，原来你如今叫这个名字。便如我如今改叫妹女……
妹女回过神来，强忍着情绪，亦向公冶寂无盈盈一礼，显得温婉动人。
她说，“小女子姓莫，公子叫我莫女就好。我是这座绣坊的主人。”又点点二楼诸多女妖道，“她们都是这儿的绣娘。”
“莫姑娘，”
公冶寂无道：“我方才察觉到这附近有妖气，担心有妖孽游荡，不知你们可曾遇到过？”
女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忍不出没憋住笑，被同伴赶紧捂住了嘴。妹女想了想，作惊吓着急状，走近公冶寂无。
“真的吗？公子，我先前就听说，景京里闹了妖怪，莫不是妖怪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公冶寂无：“姑娘不必慌张。我手中的探妖灯并无反应，现在那妖怪应当不在附近。”
妺女不放心地扯住公冶寂无的衣袖，公冶寂无一愣。
“现在？那以后它若是跑来了怎么办？我们这绣坊中都是没了亲人、孤苦无依的女子，偏居本就是无奈之举，全无自保之力啊。”
公冶寂无愕然看向众女子，女妖们立刻做出惊恐可怜状，公冶寂无叹了口气，想了想，从袖中取出符咒，交给妹女。
“这是驱妖符，妖祟遇到会惧怕，你将它贴在门上，可以作为防护。”
妹女大大方方接过符咒，像是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公冶寂无，眼中隐约含泪。公冶寂无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我代姐妹们多谢公子了。这世道真不太平，若是公子这般的仗义君子多一些，我们这些女子也不会无依无靠了。”
妺女道：“对了，公子要去景京吗？我这儿有马车，可以送公子一程。”
公冶寂无：不了，太劳烦姑娘了。
妹女：不麻烦，相逢即是有缘，我本就要进城采购丝线，一个人行路也有些怕。既是顺路，便与公子同行吧。
公冶寂无想了想，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妹女微微一笑。
………………
真是奇怪。
从前她没有遇到公冶寂无的时候，也不觉有多么想念萧凛转世。
元神完整，恢复真身后，只随意在四洲之内游逛了一圈，略看了看人间风土。最后走到这里，便停了下来，造了居所，召了众妖作伴……
可现在。
当她看见他……
万年不动的道心，竟然热烫的厉害。
仿佛过往漫漫岁月都是褪了色的画卷，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是鲜活愉悦的。
………………
………………
郊外道路上，马车行进着。
公冶寂无与妹女坐在车中，马车之内并不宽敞，公冶寂无身板挺得笔直，有意识地与妹女保持“守礼”的距离。
不时掀帘看一眼郊外的景色。
妹女看着公冶寂无的侧脸，和记忆中五百年前，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容颜……她露出怀念的神情。
温言搭话，“公子着急去景京吗？”
公冶寂无颔首道：“嗯。”
“去景京做什么？除妖？”妺女猜测道。
公冶寂无：“我想去……找一个答案，不过路见妖魔，自然也要除的。”
见公冶寂无对谈问答简短谦和，好似害怕与自己攀谈，妹女垂眸暗笑。
她与萧凛初遇，便是宣王有意。
这样青稚羞涩的爱人，真也从未见过。
让她情不自禁有些好奇，当年决定接近她前，萧凛究竟私底下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能不失矜持、不失风度，落落大方的给叶大小姐献殷勤。
只是，
萧凛，如今我也是妖邪了，你若是知道，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妺女道：“公子别急，此处离景京已经不远。”
黄昏时分，马车来到景京城外，公冶寂无和妹女先后从车上下来。
…………………………
景国城楼。
高墙灰砖，一如当年。
妹女望向城楼之上——五百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故地重游。萧凛曾经的坟墓建在郊外……所以这座城里从前并没什么值得旱魃妺女踏足之处。
而今却不同。
“萧凛”回来了……属于叶冰裳的记忆浮上妺女心头，让她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那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楼。
转眼之间，命不由己的感觉……
她急促的呼吸着。
清澈美丽的眼眸里不自觉的流露出惊恐之色。
公冶寂无见状一愣。关心道：“莫姑娘？”
“我没事，只是想起公子所说的妖怪，忽然有些害怕而已。”
妺女按下思绪：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叶冰裳是旱魃妺女残魂转世，因为神魂不全，她生来柔弱。修不了道，习不了武。只能依靠家人保护。
而妺女……
完整的旱魃妺女，是可以屠神的兵器，她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在意的一切。
与上古妖王数万年的生命相比，这座城楼，这个国家，都太渺小了。
“公子，就此别过了。”
妹女随手将鬓边秀发挽至脑后，笑着与公冶寂无告别。
心中却道：萧凛，既然被我找到了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这个人，她势在必得。
见妹女转身要走。公冶寂无想了想。唤住她道：“莫姑娘。”
妹女停下脚步。疑惑回眸。
公冶寂无召出琉璃灯，交给妹女。妹女更加惊讶。
“莫姑娘，你们一群弱女子，求生艰难，又住在偏僻地方，这琉璃灯你拿去吧，也好做个警示，若灯火闪烁，便是有妖类靠近，你们要立刻躲好，贴好我给你们的那张符纸……告辞了。”公冶寂无行礼离开。
妹女看着手里的灯，怔怔望着公冶寂无走远，笑容伤感。
萧凛，你果然还是这样……恨不得保护全世界，唯独忘了保护自己，不过，这一次，我会陪着你的，即便你换了个名字。
妹女看着公冶寂无暮色中消失的背影。“公冶寂无，也是个好名字。”
她温柔一笑，手中的琉璃灯又开始不断闪动，妹女低头看了灯芯一眼，嗤笑一声，注入一股黑气。琉璃灯又燃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