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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承诺践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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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九十九章 承诺践诺

出警情通报前,陈劭又去了一次一中。一号楼院里的冬青看起来仍旧是绿绿的,大树下的芒草摇曳生姿,那棵年迈的香樟看起来更大了几分。阳光已经不再炙烤,初秋的风撩动着很久之前的记忆。

陈劭见过老王,就着白瓷杯里的菊花茶匆匆聊了些过往,独自一人在教学楼里游荡。以前温恪常常倚靠的扶栏被拆了,半露天的走廊加装了严密的防盗网,不是为了防盗,是为了防跳楼。天文活动室被征用成了库房,已经看不出从前的印象。不论是广场上的国旗台还是操场上的跑道,陈劭都忽然觉得它们好小,就像看见童年的玩具一样觉得遥远。

学校的图书阅览室被扩建成了两层的小型图书馆,陈劭路过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一本放在书架上的杂志,校友会通讯《渝之窗》。书架上贴着一条说明,欢迎自取,阅后归还。陈劭一直不知道一中还有校友杂志,闲来无事翻看起来。封面是隔着那棵香樟树拍摄的主教学楼,写着第32期,渝州一中校友会通讯,2019年秋季。应该是季刊。有几个教师访谈,也有学长勉辞,然后就是七八篇校友分享,诸如我在一中的心路历程、书法作品赏析、青年人应该怎么学好传统文化······有一篇,题目有些特别,《关于月球图书馆给你的信》。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转眼已经2019年,今年 2月的时候,以色列无人登陆器「创世纪」搭乘Spacex的猎鹰9号火箭发射升空离开了地球,4月11日的时候接近月球表面。

但不幸的是,它没有成功,在月面坠毁了。

除了登月着陆之外,「创世纪」还承载着另外一项重要的使命,人们认为它或许已经圆满完成了——在月球建立一所「人类文明图书馆」。登陆器上搭载了几百 G 的数据资料。其中包括 3 万本书、5000 多种语言的材料、完整的英文《维基百科》、一组人类 dNA 资料、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秘籍,甚至还有美国德州一家咖啡馆的奶酪食谱。

最妙的是,登陆器里还有几千只活的水熊虫。说起水熊虫,它作为一种小型水生无脊椎动物,几乎可以说是地表最强生物,它的生命可以追溯到5亿年前的寒武纪。虽然只有毫米级大小,却具有极高的生命力,无论是冰冻、干燥,还是饥饿、缺氧,都可以生存。在6600万年前,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导致了75%的物种遭到灭绝,但是水熊却在火山口和海底活了下来。

这些“宇航虫”现在还极有可能活着,它们将会长久保持假死状态,直到它们再次遇到水和氧气。我无法从天文望远镜里窥见它们的身影,但也许人类下一次登月的时候可以把它们带回来。而高度真空、满目荒凉的月球生活对它们而言,只是一次星系旅行。

我希望它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如同希望我自己那样,虽然我知道那很渺茫。

谨颂秋祉。

陈劭紧紧攥着杂志,喉结颤动,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死绝般的崩溃。 这四年多的时光教会他的隐忍克制现在都成了反噬的疼痛。

图书管理员推开小窗,看见陈劭眼眸氤氲如水,迟疑地问,“你好?”

陈劭那伪装成不痛不痒常人的能力破了防,眼眸漆黑痛情,没有丝毫温度,“以前的杂志在哪?”

管理员看了陈劭的证件,一脸疑惑,小心翼翼地把校友会通讯都整理了出来。

2015年冬季刊。《NGc 1999 给地球的一封信》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曾收到过一封特别的信,于是萌生了回信的想法。我想告诉你一些有趣的事,如同你曾写给我的每一章大众天文学那样。

这是一张令人惊叹的太空照片,这个好似幽灵一般充满尘埃的亮星云,名为NGc 1999,距离地球约1350光年,因为反射猎户座 V380 的光,光影恰巧融合成一颗心 。有些天文学家称它为“宇宙钥匙孔”,太空机构将其描述为“就像笼罩在路灯周围的雾”,它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宇宙入口的理想地点。

说起心形的天象,在距地 6000 万光年外,乌鸦星座以南,NGc4038 和 NGc4039正在经历着漫长而激烈的融合。遗憾的是,这是它们长达 10 亿年的盛事,却不是时光荏苒、渺小人类能看见的终章。

曾经看尼采的《每当我找到生命的意义,它就又变了》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你是由和地球一样古老的物质组成的,其中的三分之一年龄甚至和宇宙相当。不过,这是这些原子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聚集在一起,并且认为它们就是你。

我想星空之下,没有人不热爱未知,祝福你的前程比星河还要灿烂。

顺问冬安。

熟悉的NGc4038 和 NGc4039,陈劭怎么会忘。他更加确信这些文章出自温恪的手笔,可这字里行间代表着什么呢?各奔前程,各寻光明吗?那他那些刻骨铭心的牵挂又算什么呢?

······

2017年春季刊。《火星上的春天来到时,写封信给你》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每当火星上的春天来到时,阳光照射在北极一角,暖温会使超过 500 米高的悬崖表层落下一片尘土,根据掺杂的冰与灰尘比例,意外形成好看的颜色和纹理。

火星和地球一样存在昼夜变化,自转轴倾角、自转周期均与地球相近。火星上的一年非常漫长,有 687 个地球日,也就是说在火星上,每个季节相当于地球上的6个月,约172天。

由于火星绕太阳公转的椭圆轨道比地球椭圆轨道要扁,这样导致火星南北半球的四季差异比地球上更为显着。火星上北半球的春季会比秋季长三分之一左右。

春天对火星真的很重要,冬季的火星,南半球被太阳直射加温,而北半球却逐渐进入极寒时期,巨大的温差,卷起每秒180米左右的狂风,形成远在地球都能看到的漫天红尘。但“春分”之后,火星沙尘暴天气结束,在白天温度可以达到42度的火星春天,明亮的霜斑清晰可见,黑色条纹的沙子沿着沙丘的斜坡向下流动,形似泡芙球的真菌可以生长到直径980英尺。

1955年开始,人类将“春分”选为火星纪年的新年。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我祝你永远温暖。

敬颂春祺。

陈劭发白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常,每篇文章每句话都是积极阳光的祝福,他欣慰,那人如同满月于夜,再怎么阴晴圆缺终归是明亮圆满。可他又钝痛,好像久经岁月的心千疮百孔,命运颠沛流离的太远,他再也不会快乐。每一句祝福都像是在温恪在耳边重复那句“我不要你了”,可陈劭却不能心生怨恨,他只能一遍一遍地恨自己。

······

2019年夏季刊。《土星戒指环的来信》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土星 2019 年最新的肖像照发布了,在 NASA 哈勃望远镜下,土星以及它优雅的戒指环就像枚精致的小摆件。我曾想过定制一枚这样的戒指,一定是件浪漫的事情。

土星最着名的特点就是它的光环,由冰和岩石颗粒以及尘埃组成,这些物质通过引力作用被土星的卫星捕获而形成了光环。土星有数千个环,看起来非常壮观。

1997年,“卡西尼”号探测器被发射升空,它花费了7年时间到达土星,直到2017年9月,它最终坠入了土星大气层。虽然它已经消陨了,但也是因为它探测到土星环系中的璀璨蓝色水冰晶体,对于研究行星环系的起源和演化提供了新的线索。

也许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如同卡西尼一样,在某一阶段里发挥作用,然后消失。

土星是太阳系中卫星最多的行星,已知有82颗卫星。其中最大的是泰坦,它同时是太阳系中最有趣的卫星之一,因为它是太阳系中唯一有大气层的卫星。2005年的时候,卡西尼进一步对泰坦进行了研究,发现了泰坦表面的湖泊和河流,并且发现了有机化合物的存在,这也许表明泰坦曾经有过或者正在进行着生命的演化。

我觉得自己竟然就和卡西尼这个探测器一样,了解过你,了解了你有趣的卫星,但却不愿意像卡西尼一样消失,祝福你跟别人幸福这种事,我想我根本做不到。

肃请夏安。

这算什么?陈劭吸完最后一支烟,捻灭,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温度,毫无人气。 攥着书页的手心有些湿,如果作者真的是温恪,那他想说什么呢?他还有那么一丁点想要自己的心吗?

陈劭咬了咬唇,表情较之以往更加严肃,“有这个投稿人的联系方式吗?”

“我们只有他的邮箱号。”管理员说话声很轻,打量着陈劭。

陈劭手指蜷缩,刚把邮箱号码输入通讯录,Facetime的蓝色图标就被点亮了,但陈劭只是站在那,良久没有再动。

受热带风暴影响,航班被取消,火车也停运,林炳义不得已和温恪开车去圣地亚哥。

林炳义舒服地躺在副驾驶,“这一路上又有迪士尼,还有乐高乐园,你可以慢点开。”

温恪看着车窗外汹涌澎湃的大海,“我童年结束已经很久了。”

林炳义置若罔闻,喃喃道,“童年结束了,童心在就行啊。”

温恪没转头,“很遗憾,和童年一并消失了。”

林炳义心中微微一动,“你六月回了趟国怎么越发不爱笑了,以前顶多是杞人忧天,现在简直悲观厌世。”

温恪哼笑起来,“我不说话行了吧。”

林炳义没好气地闭目养神,又想起什么来,“车里有巧克力吗?”

温恪莞尔,“你好不容易抗癌成功,可可碱会引起神经系统兴奋,你又该喊头痛了。”

林炳义在匣子里一阵翻找,“你这小孩还管起老头来了。”两人正侃地高兴,林炳义突然一阵头晕,疼痛感让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倏而瞪得溜圆,歪着身子扒住了温恪的小臂,吃痛地喊了一声,“温恪!”

话音刚落,林炳义就倒在了温恪身上,温恪眼疾手快,看见对面迎面而来的大卡车,猛打方向盘,电光火石之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车身狠狠撞向了公路护栏,剧烈的金属摩擦,爆发出灼目的火光,溅起满地碎石。

几十分钟后,温恪从晕厥中恢复了意识,尽全身力气摇了摇自己身上的林炳义,心跳登时漏了半拍。

温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挣扎着想找到手机,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全身疼得厉害,仔细感知,才发现小腿被紧紧卡住了,腿部肌肉被绞成一团抽不出来,好不容易从裤袋里摸出了手机,“车祸······报警······”因为喉咙充血的原因,温恪声音沙哑,打完电话就抱着林炳义晕了过去。

林炳义死于心脏麻痹,死后第三天举办了葬礼。

温恪因为骨折躺在医院里,没赶上安葬仪式。他在医院的窗户上看见,警察的摩托车闪灯不鸣笛地开道,灵柩车和一串长长的车队开向了墓园。他想哭,但却哭不出来,不是害怕,而是畏惧。一个人和命运抗争,最后会等来什么结果呢?被医学证明的抗癌成功就像一个笑话,他和林炳义相识于他的至暗时刻,那些沉甸甸的回忆,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温恪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光线昏暗,看起来有些阴森可怖。 温恪胃口越来越差,后来索性不吃饭了,没有按时进食,身体太过虚弱,整个人终日躺在那,任由悲伤淹没在一方天地里。

六月机场远远的看一眼,他知道他失去了陈劭。近在咫尺谈笑风生,他也还是失去了林炳义,为什么所有事情到他这里都变得这么难,他好像失去了所有光。

温季明关上温恪病房的房门,听医生解释,“他的腿伤并不严重,但他出现了严重的抑郁症,不说话、不动、不吃,这种木僵情况叫作抑郁性木僵······”

两周后,温恪腿还没完全康复,坐在轮椅上,被温季明推着去了墓园。花岗岩的纪念碑显示着永恒之美,扇形墓地中间专门设置了火盆,方便华裔焚香、烧纸。墓志铭上写着,“这里安葬着一个星星爱好者,他穿戴整齐去了宇宙深处。”

温恪摸着墓碑,掩面嚎啕大哭,林炳义带给他的希望好像随着林炳义的逝世一并被带走了,温恪甚至生出一股强烈的破坏欲,想在上天再次夺走他的眼睛之前自己动手毁了它,最好是连命都交还。可他看见温季明不知什么时候斑白的两鬓,又只能呆呆地坐在轮椅里,表情木然地说不出话。

陈劭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机里那个邮箱号,脸上没什么表情。

柳汀看着陈劭的侧脸,轮廓冷峻,只是静静的坐着,故作轻松地拿胳膊肘撞了陈劭一下,“看什么呢?”

陈劭停在Facetime上的大拇指滑摁了下去,兀然想起的“嘟嘟”声吓了陈劭一跳,猛地从座椅里跳起来,刚想关掉电话,屏幕上猝不及防出现了温恪的脸。

虽然只有一瞬间,陈劭还是看见了温恪苍白的脸上干裂的嘴唇,鼻梁和脸颊上有好几处划痕,陈劭皱起眉,颤抖着唤了声,“温恪。”

温恪正被温季明推着进门,失魂落魄中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扯回了神,不明所以地接通电话,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陈劭,吓得他转手就把手机扔了出去。

温季明听见掉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那句熟悉的“温恪”,神情复杂,刚想说什么,温恪自己滑着轮椅冲进了卧室,“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一阵360度的黑暗之后,陈劭再看见的,是温季明的脸。

“陈劭,是你啊。”温季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陈劭空着咽了咽喉结,尴尬又陌生地说了句,“叔叔好。”

“你好,你也好,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温季明看着紧闭的温恪的房门,心里后悔不已。

“没有,我不确定这个号码是他的,刚刚误点了。”陈劭如实解释了一下,想问些什么,又想匆匆挂断。他没想到温恪会避之不及地扔掉手机,心里委屈又纠结。

温季明想起医生说的,抑郁性木僵患者最坏的情况会是对于食物、周围环境等会变得淡漠,最终可能导致各种器官衰竭,他希望温恪入院接受治疗,可是温恪根本听不进去,看着陈劭熟悉的眉眼,喉间的叹息隐隐惆怅,“陈劭啊,叔叔想拜托你一件事。”

陈劭举着手机站在楼梯间里,黑色外搭衬衣越发衬得身材修长,独立一隅,看起来冷漠疏离,迟疑片刻,终究没说话。

温季明动了念头,便开门见山,“温恪出了车祸,受了伤,你能来看看他吗?”

闻骅很爽快地在请假报备单上签了字,但陈劭自己却拿不准。也许温恪需要他,但并不想要他,他所能做的是小心地提供帮助,而那些心意恐怕再也不会修复如初。

温恪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陈劭那声熟悉的“温恪”,他累了、痛了、迷路了,他想要他,很想很想,却怕地不敢伸出手。

临近黄昏的洛杉矶郡北部Santa barbara小镇,陈劭拿着四年前办好的签证,按照温季明给的地址挨个查看住宅门牌号,偶尔用英文询问附近住户,声音清冽,简洁精练。 陈劭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曾经以为死去经年的心脏,好像正在无限靠近宿主,每一次鲜明的跳动好像都在告诉陈劭它正在死灰复燃着。

“你到哪儿了,我刚才有点事,现在去接你。”温季明礼貌询问。

陈劭看了一眼门牌号,喉结颤动,“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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