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害羞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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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八章 害羞音符
校园里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冠雄伟、绿荫覆地,专门围着它设计了一个环形楼梯,绕上个两圈爬上去,是个休憩空间。这棵香樟年纪已经很大了,灰褐色纵裂的树皮散发着浓郁的樟脑气味,清凉里透着若即若离的辛辣。
大课间的时候,温恪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冠,风一吹,一串串墨紫色的小果实摇摇晃晃,仔细看,盎然的树叶里藏了许许多多,偶尔有一两个被抖掉,仿佛也不可惜。
音乐课代表李嘉嘉站在讲台上,“一会儿的音乐课,不在班里上,孟老师让大家都到音乐教室去。”李嘉嘉隔着讲台踮着脚朝下面倾身,“温恪,孟老师说尤其是你,不准请假。”
温恪闻声把脑袋转过来,不高兴地瞅了一眼,又把头埋在胳膊里,转了回去。
班里三三两两都是低低的笑声。孟蓓蓓,一中为数不多的音乐老师,温恪的克星。
李嘉嘉看温恪没回话,担心他翘课不去,跑到温恪座位旁边,又强调了一遍,“不许请假。”
温恪又慢悠悠把脑袋转回来,还没开口,周梦先拉住了李嘉嘉的手,“他知道了,会去的。”
周梦以前就觉得自己是理解温恪的,很多时候温恪说话不说话,她都知道温恪接下来会怎么做,事实证明她真的能猜中个七七八八,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有勇气说出来的,但自从温恪愿意给她讲题后,她觉得,也许,他们关系已经更近一步了。
但周梦的这个解释,怎么看都像是家属代言。周围都是起哄的,周梦又红了脸。
谢弛踢了一脚桌子腿,抄起音乐课本站到了温恪面前,把温恪视线里的香樟树挡了个严严实实。
谢弛一边从温恪书档里翻音乐书,一边说,“走,上课。”
温恪懒洋洋地坐直身子,摁住了谢弛翻找的手,“我不舒服,不去。”
这下,站在温恪周围的李嘉嘉、周梦、谢弛都尴尬了。
温恪难得把校服拉链一直拉到顶,立起衣领遮住了半张脸,只露着一双眼睛,站起身离开人群,“跟孟蓓蓓说我在医务室。”
温恪矗在自助饮料贩卖机边上,瞪着眼睛忍着坏脾气,付了钱的可乐就是不往下掉,就跟有些人一样,收了别人的好意连句话都没有,温恪刚想抬脚踢,“哐啷”易拉罐自己滚了下来。
细罐装的冰可乐在温热的掌心里很快就泛出星星点点的小水珠,温恪撑着铁栏杆,翻个身就跃进了香樟树下的休憩平台,刚落脚就看见鬼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陈劭闻声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温恪双手撑在陈劭小臂上,两人面面相觑,视线近到只能看见对方的眼睛,鼻尖呼出的热气萦绕着散不去。
因为抓住陈劭,可乐被无情地滚落到了一边,温恪闻声看着要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的可乐,赶忙松开手去捡。
等把可乐捡回来,陈劭已经往石凳边上挪了挪,留出了一人的空位。
温恪拿了可乐坐过去,把可乐罐从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心说,我坐过来干嘛,还不如去上音乐课。
“啪嗒”
什么东西掉进了温恪的后衣领里。
温恪拧着身子费劲地往后看,就瞧见陈劭骨节分明过分白皙的手指已经伸了过来,轻轻地从他的后衣领里把异物捻了出来。陈劭的手干燥温热,擦过温恪皮肤的时候,温恪觉得自己没由来的紧张。
陈劭把手掌摊开在温恪面前,示意他是两粒香樟果实,温恪看着墨紫色的小果粒,又看着那只手,手掌很大,掌纹却有些复杂,顺着视线又看到了那条左腕上的红绳,像女生编的。
陈劭偏了偏头,发现温恪在盯着那条红绳,“小时候我奶奶给编的,长大了越来越紧。”
温恪心觉自己偷偷摸摸的视线被揭穿,一时语噎,上天好像读懂了他的尴尬,上课铃声响了。
“音乐课,要去音乐教室。”温恪就像找到了天衣无缝的借口,猛地站起来,却说得很不自然。
陈劭跟着站起来,“好。”心下不由自主高兴起来,这算破冰了?
“老师,那个,温恪说他不舒服,去医务室……”李嘉嘉正站在钢琴边给孟蓓蓓汇报,孟蓓蓓刚想发作,就听见“吱”一声,教室后门开了。
所有人齐刷刷向后看,来了个注目礼。就看见温恪叼着一罐可乐,两手插兜,大摇大摆,孟蓓蓓是又喜又气,“你”字还没说完,就看见后面还有一个,高出温恪半个头,校服倒是穿得规规矩矩,可是那个寸头,却瞧出几分任达不拘的野性来。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迟到不拿书,还叼着瓶饮料!”孟蓓蓓一手摁着琴盖,一手叉腰。
温恪以迅雷之势猛灌一口可乐,背着手把罐子塞给陈劭,一副知错就改的表情朝老师点头,“对不起。”
陈劭神情无奈,把易拉罐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赶紧坐下。”孟蓓蓓说完自己也落了座。
温恪和陈劭并肩坐在了最后一排。大家都跟着琴声合唱,只有他两没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劭没忍住,偏过头低笑。
温恪拿胳膊肘去撞陈劭,“笑什么笑。”
陈劭摇摇头,“没笑。”
琴声戛然而止,合唱声也就跟着低了下去。
“温恪!你屡次三番旷音乐课,今天来了还在后面说话捣乱!你给我上来,站到讲台上来唱!”孟蓓蓓本来就不打算放过温恪,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人才”,高一的时候她指着温恪高兴了一年,怎么可能因为升了高二就放过他。
温恪一脸绝望,磨磨唧唧地站到了讲台上。平日里他是最不把“面子”这种东西放在心上的,什么众人的眼光、别人的看法,对他而言,统统不存在,但现在,那群目光里有一双眼睛让他很介意,他想在那个人眼里是无所不能的。
温恪望着孟蓓蓓,眼神里都是“就不能放我一马吗?”的哀怨。
孟蓓蓓完全不为所动,“来,你先独唱一遍,课代表,书借给他。”
温恪的歌声,该怎么形容?
就像是博尔特跑步断了腿,赵飞燕跳舞折了腰,鲨鱼游泳呛了水,明明听起来不错的音质却偏偏五音不全,每一个音符都不在调上,但当事人却听不出来,只能看着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把房顶笑穿。
温恪盯着陈劭,他分明看见陈劭低头在笑,可当陈劭对上他的目光时,又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好像在说,“我没笑,不是我。他们笑死,我都不会笑你的。”
温恪恼火,使劲想跟上调,但他越努力越大声越不在调上,他只能根据别人的反应来猜测自己唱对了没,却发现好像他们越笑越高兴了……就连孟蓓蓓的背影都在发抖,所幸最后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连手底下的琴键都一轻一重不受控制了。
孟蓓蓓为了避免笑场,故意偏头不看温恪,转过头看见陈劭举手站了起来。孟蓓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能一起吗?”陈劭的声音清冷中透着笃定。
孟蓓蓓连连点头,“好,你来给他带个调。”她以为这是好朋友来救场。
陈劭三步并两步,跨上讲台站在了温恪身边,两个人的校服靠近时发出布料的摩擦声,温恪微微仰头看着陈劭。
孟蓓蓓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的合唱,就像树懒陪博尔特跑步一起断了腿,棕熊和赵飞燕跳舞一起折了腰,小乌龟和鲨鱼游泳一起呛了水,各有各的拐法,明明都在跑调,却还能跑到四面八方去。
温恪听不出来自己跑调,却能听出来别人跑调。他一边忍不住笑场,一边隔着校服袖子去扒拉陈劭。
学校里的香樟树随处可见,风一动,教室窗外都是明晃晃的绿色,从树叶缝隙间泄出的阳光跟着一闪一闪,像少年明亮的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
陈劭攥住了温恪揶揄戏弄不安分的手指,往日就发凉的手指今天因为冰可乐显得更冷了几分。没人知道藏在讲台桌子下面,藏在校服袖筒里面,藏在温恪狂乱心跳中的这个小动作。
温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紧张到突然打了个嗝,一股可乐味。
“嗝……”
孟蓓蓓迟疑了一秒。然后全班哄笑一堂。
真是糗到家了。
可温恪心情却有点好。
直到下课铃响,孟蓓蓓才放两人下讲台,音乐教室离食堂远,同学全都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陈劭靠近温恪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还生气吗?”
温恪被戳中,怎么会承认,“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陈劭一副了然的表情,“哦,没有。”
温恪不满意,拉住陈劭,“你那什么表情,什么就没有。”
陈劭忍了忍,敛住笑意,“我以为你这几天吃哑药了,会说话就好。”
温恪没好气,“哼,我这张嘴不光会说话,还会吃饭呢!食堂中午人多,走快点!”
陈劭被温恪拉着,整个人却不着急,“是,不光会吃饭,还会挑食。”身体往后仰了仰,停了脚步,“音乐教室远,这会儿去肯定赶不上了。”
温恪转过身,“那怎么办?不然我叫外卖,不过就得去活动室凑合着吃了。”边说边掏出手机。
陈劭一手覆在了温恪手机上面,“你这几天就这么过的?”
温恪咽了咽喉结,没说话。
陈劭叹了口气,“走吧。”
温恪跟着陈劭,两人步子都很快,中午本来时间就不多,就算不补卷子也希望能补个觉。
陈劭边走边打电话,“张姨,中午食堂没赶上,这会儿能过去吃个饭吗?好的,现在正走着呢,一会儿就到。还有个同学,嗯,男生,嗯,就我们两个。好。那个,他有点挑食,不吃胡萝卜,不吃葱和香菜,姜也别放了,茄子可以,嗯,鸡肉也可以,那个可能对他来说有点辣,就算了,嗯,好,谢谢张姨。”
温恪听着陈劭把他形容的如此烦人,推了他一下,凑近的时候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听到陈劭要去吃饭,她好像特别高兴。
其实也不算太远,从音乐教室出来到南门,再过个马路就到了,前后用了不到十五分钟。
“静怡家常菜”温恪看了眼头顶的招牌。
“快来快来,后厨在做了,马上就好,先喝口茶。”一个女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吓了一跳。
温恪都摆好了招牌笑容,也凝在了嘴角。
“你们认识?”陈劭站在两人中间问。
“张阿姨?”温恪眨了眨眼。
三人落座,说了半天才理清楚其中的关系。
张阿姨,全名张静怡,以前一直是海棠福利院的保育阿姨,从小看着陈劭长大。去年陈劭搬离福利院,张阿姨也辞职了,刚好应聘给温季明做家政阿姨。这家店,是张阿姨的丈夫开的,陈劭升高中离开福利院后,张阿姨就一直喊他来这里吃饭,张阿姨有个在念初中的儿子,陈劭有时候会来补课或者给帮帮忙。
“你,福利院?”温恪神色有些不安,趁着张阿姨去端菜,他小声问陈劭。
“嗯。”陈劭夹了块鸡肉放进温恪碗里。
“那你现在住在哪?”温恪没动筷子。
“租了地方住。”陈劭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形容,奶奶去世以后,他就没再用过“家”这个词,实事求是起来,他也不能把那个半地下室形容为房子。
温恪忽然想起来自己白吃白喝陈劭一周早餐的事情,恨不得咬自己一口,“那你打工赚钱?”
陈劭又夹了豆角到温恪碗里,“拿筷子吃饭。我给辅导机构整理教辅资料和题库,主要是物理化学,能挣点。”
温恪没再看陈劭,埋头扒拉米饭,陈劭越说的坦荡荡,温恪心里越不是滋味。
温恪跟自己说,他得对陈劭好一点才行,要更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