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油加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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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橱窗,凌乱的店面,破损的商品……
而克莱与帕尔下车,来到老赫尔默店铺门前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片凄惨景象。
仿佛在诉说,不久之前,这个地方,发生过某件骇人听闻的暴行。
“至少碎玻璃被清理了。”
没有被这个场面吓到,帕尔踢了踢鞋子,表情很随意,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
在慕尼黑,店铺被抢劫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其实从战争后期开始,慕尼黑的情况就一直很糟糕,之后基尔港水兵起义,巴伐利亚宣布建立共和国,这导致自由军团杀了过来……
城市经历多次势力更迭,趁火打劫者数不胜数,因此这种场面,他实在见过太多了。
“我们去看看吧,希望有个坐着说话的地方。”
克莱也没有太惊讶,这种场面在他的意料之内,没什么好震惊的。
两个人迈步走入店铺,只见店里面的情况更加凄惨一些,商品大多被洗劫,一切都乱糟糟的,而且莫名其妙的还有许多石块,似乎在那次暴行之后,老赫尔默并没有进行整理。
至少没有认真整理。
“请问,你们两位找谁。”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位年轻的姑娘从楼梯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根圆木棍,带着紧张的神情,望向二人。
“您好,我叫克莱.霍夫曼,这位是帕尔先生,我们是来拜访赫尔默先生的。”
克莱上前一步,礼貌地做着介绍,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则是略有惊恐地捂嘴后退。
“对,对不起……我父亲现在并不想见客人。”
姑娘显然十分紧张,这是两个陌生人,面对陌生人,她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毕竟发生过这样的暴行,她的父亲还在养伤,陌生人就是一种威胁,前天还有一群人,围在店铺门口,不断喊着口号,还往店里扔石头。
这件事深深的伤害了姑娘,毕竟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她除了恐惧,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害怕,我也是犹太人。”
见到姑娘的反应,帕尔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于是迈步上前,将大衣拉开,露出里面犹太教团的徽章。
大部分德国人,都信仰基督教,犹太教属于异类,即便是伪装,他们也不会违背信仰,把这种基督教的标志戴在身上。
对于一名基督徒而言,这是亵渎,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到是“同胞”,姑娘的心情略微放松,视线也柔和起来,帕尔知道对方已经相信了自己,于是继续道:
“请告诉赫尔默先生,就说慕尼黑的路斯塞.帕尔来访,希望他能见一面。”
作为慕尼黑的大富豪,帕尔非常自信,他不必使用名片,仅仅是这个名字,整座城市的人,就无人不知。
果然,当听说是那位“帕尔先生”来访后,姑娘的脸上露出笑容,因为在她看来,同为犹太人的帕尔,是他们的骄傲,这位顶级富豪能够大驾光临,是他们家最大的荣誉。
于是乎姑娘表示让他们稍等,转身快步上楼,不久之后,便又跑回来,表示她的父亲,同意见面了。
克莱和帕尔互望一眼,然后迈步跟上姑娘,楼梯很狭窄,两个人并行有些困难,于是克莱主动退了一步,让帕尔走在前面。
这即是尊重,也是一种策略,毕竟从刚才的介绍环节就能看出来,相比于操着柏林口音的自己,显然帕尔这个本地犹太富豪,更能让老赫尔默接受。
姑娘引领两人,来到一面木门前,她先是敲门通报,随后里面就传来一个苍老而无力的声音,克莱知道,那是老赫尔默,一个可怜的犹太老头儿。
步入房间,就见这是非常简单的卧室,面积不大,陈设也不多,只见一位苍老的男人躺在床上,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凄惨,头上绑着纱布,手臂吊着绷带,床头放着拐杖,面色更是毫无血色,连眼睛都显得十分浑浊。
“您好,赫尔默先生,我是路斯塞.帕尔,这位是克莱.霍夫曼先生。”
这一次,帕尔先做了介绍,毕竟他也知道,克莱的身份不容易被接受,自己这个犹太人,反而更能让眼前的老者放下戒备。
“您好,帕尔先生,霍夫曼先生。
不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毕竟我这个样子……”
赫尔默有些激动,自从法院判决下达后,除了那些一边咒骂自己,一边向店铺扔石头的暴徒,就再没有人来访过。
这让老赫尔默十分伤心,毕竟他在这条街上住了几乎一辈子,但是当事情发生后,那些邻居竟然避之不及。
德意志人也就算了,在这种社会风潮下,即便他们与自己曾经关系良好,甚至颇有交情,但是如今,也不免出现间隙和裂痕。
但那些犹太邻居也是如此,就太让自己寒心了。毕竟大家同在一个教会,甚至从小相识,一起度过无数个春秋,结果当自己落难,他们却冷眼旁观。
这让赫尔默有些绝望,他信奉一生的东西开始崩塌。
本来他不必作为代表去法院的,毕竟满身是伤,可其他人不愿意面对那些暴徒,更不愿意抛头露面,于是怂恿自己,理由是“可以得到法官的同情”。
于是自己去了,作为受害者代表前往法院,直面所有不公和恐怖。
但是结果呢?
很明显,已经心灰意冷的老赫尔默,不愿意多交流,他已经不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甚至不觉得这个国家还值得留恋。
于是他开始透露,自己准备离开了,变卖所有资产,前往瑞士,在那里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仅存的一双儿女。
当得知这个消息后,克莱先是心中一沉,老赫尔默是个最理想的对象,他们的政党需要这个“象征”和“明星”,绝对不能放他走。
“赫尔默先生,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到访,是希望您能加入我们的政党,一起让这个国家,做出改变。”
克莱知道不能再拖了,必须道明来意,老赫尔默的身体状况无法进行长谈,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事情搞定。
“加入政党?改变这个国家?”
赫尔默愣住了,他原来以为,帕尔的到访,只是代表犹太教会,或者同为犹太人,对自己表示关切和同情。
于是当克莱说出这句话,他便陷入凌乱,他只是一个小经营者,对政治一窍不通,让他加入某个政党,还要改变国家,这听起来,太过虚无缥缈一点儿。
“是的,加入我们的政党,来改变这个国家。
难道您就不希望改变么?
为什么只有您会遭遇这种苦难,其中的原因,您不知道么?”
克莱用一连串的问句,把赫尔默说的脑子失灵,他支支吾吾,想说话,却什么都讲不出来。
“很简单,因为您是犹太人,所以天生就是被那些人攻击的对象。
犹太人的身份是原罪,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错误的。
这就是现在社会对犹太人的苛刻之处,就拿这场战争来说,明明犹太人也为国家流过血,军队中的犹太士兵和其他人一样,奋勇杀敌,无畏冲锋和死亡,但是为什么,战争失败了,所有人都去指责犹太人,他们凭什么。”
克莱越说越激动,看起来,仿佛受委屈的不是赫尔默,而是他自己。
“但是……我想……”
赫尔默被克莱震慑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明明他为国牺牲,但是却依旧没有赢得任何人的称赞和理解。
只因为,他是犹太人。
“所以我希望你能加入我的政党,这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犹太人,以及子孙后代。
你希望这种悲剧,还在其他人身上上演么?在你的朋友,亲人,甚至子女身上。
如果不想,就需要自救,加入我的政党,然后把你的声音发出去,去展现出我们为了这个国家做出的贡献。”
克莱继续蛊惑着,老赫尔默沉默了,他现在,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为他也很挣扎。
从内心来讲,他希望能够做出改变,哪怕只是让这种悲剧尽量不再上演,哪怕只是希望人们,能够体谅一下自己,或者对普通犹太人,更宽容一点儿。
但是看看现在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年纪大了,没有任何资本,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特长。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自己的子女安排好。
“可我还是不想加入政党,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再经历苦难和危险。”
老赫尔默权衡片刻,还是表示拒绝,这次受伤的是自己,那么下一次,就可能是自己的女儿或者年幼的儿子。
特别是他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二岁。
“你要逃避么?
逃避这座城市,逃避这个国家。
你是犹太人不错,但想一想,你也是个德国人。
你的护照上,清清楚楚写着你来自哪里,无论你去往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这一点,都无法更改。
所以请您仔细想一想,为什么这个国家只能属于德意志人,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建设这个国家的,是所有人,包括犹太人。
看看这座你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城市,这里不仅有德意志人,还有奥地利人,匈牙利人,甚至波兰人和捷克人。
凭什么要走的人是你,你一直生活在这里,是这座城市的一份子,见证过它的所有辉煌与落寞。
想想你的大儿子,他为了这个国家奋战,最后倒在英国人的枪口下,他为什么要穿上那身军装,为什么要去打仗,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国家流血牺牲。
只因为他认为,这就是他的国家,他在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难道,您要放弃您儿子愿意用生命诠释的东西么。”
克莱在来之前,已经从帕尔口中得知了老赫尔默家的基本情况,刚才又有意无意的套话,所谓“知己知彼”,这一番说辞下来,老赫尔默彻底凌乱了。
是的,他的儿子为国而战,倒在英国人的枪口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儿子坚信,自己是德意志人,他在保卫这个国家,他愿意为了这个国家奋战和牺牲。
而这个思想,是自己传授给他的,因为自己也坚信,赫尔默家都是德国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唯一的不同,只是他们家族是犹太血统,信奉犹太教而已。
除此之外,他们与所有德国人一样,没任何不同。
老赫尔默终于动摇了,克莱的话,让他回忆起大儿子小时候,倒在自己怀里时的样子。
他会给儿子讲睡前故事,都是德意志英雄的故事,即便他们是犹太人,但他们依然感到,与有荣焉。
是啊,自己明明应该是个德国人,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不公。
自己的儿子为国而战,血洒疆场,为什么,那些人依旧不把自己当做德国人。
“所以,要我做什么?”
老赫尔默感觉一股火焰,在心中熊熊燃起,一切自己和家族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凭什么,最后自己要狼狈逃离。
不公平,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感到羞愧的,其实是那些人,那些咒骂自己,向自己扔石头的人。
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叛徒,是个这个国家的毒瘤,应该被铲除,甚至挫骨扬灰。
见到有了效果,克莱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没有任何迟疑,他握住老赫尔默的手,佯装激动的道:
“很简单,加入我的政党,然后把你自己的故事讲给所有人听,这就足够了。”
克莱心中早有计划,只要老赫尔默肯站出来“讲两句”,他的“忽悠大法”就有施展的空间。
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而自从克莱发力,就沉默不语的帕尔,则也露出笑意。
整场表演,他都一直观看,克莱与老赫尔默的“互动”很精彩,特别是那段添油加醋的表演,以及直击要害的犀利言语,堪称现象级。
这让他的眼神中,渐渐有光芒闪现。
“这个小子,果然是搞政治的料,演讲培训的钱,花得不冤枉。”
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句,想到交给那个波兰人的马克,他忽然觉得这钱花的不仅不冤枉,甚至赚了。
还是大赚特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