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升任司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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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
朱瞻基捂着伤口,袁琦要为他换药,朱瞻基咳嗽了一声,袁琦马上把药递给子衿。
子衿上前,一看到朱瞻基揭开衣襟,立刻把药塞回去。
“殿下,我右手不灵便。”
朱瞻基失笑:“袁琦,还是你来吧,我怕有人粗手笨脚,害我伤上加伤。”
子衿马上背过身去,无意中瞧见,自己退回来的那匣子珠宝还好好堆在博古架上,还有不少女儿家喜欢的首饰珍物,不问也知是送给谁的,她微微咬了咬唇瓣,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
袁琦为朱瞻基更衣换药,一看到他裂开的伤口,险些惊呼出声,朱瞻基向他摇头,示意不要让子衿知道。
袁琦点头,迅速上药。
朱瞻基望着子衿婀娜身影,不动声色道:“用苦肉计就罢了,为何让我提起当年那块野羊肉?”
子衿欲回过身来,见朱瞻基还未穿好衣服,又马上背过身去。
“不敢说。”
朱瞻基掩唇轻咳一声:“说吧,不论你说什么,恕你无罪。”
子衿走到书桌前,提笔写字,只是刚写两字,右手不支,她索性以左手托着右手一笔一划地写。
“君子远子近孙,何法?法木远火近土也。在先帝面前,您是备受宠爱的好圣孙,皇上是动辄得咎的嫡长子,时常还需您与皇后娘娘周全。长此以往,只怕连殿下自己都认为,皇上顺利承继大统,有您的一份功劳在,自然对陛下少了份孺慕之思、敬畏之情——”
袁琦怒斥:“你也忒大胆了!”
子衿停下手中动作,搁笔,站直了身子,望向朱瞻基。
朱瞻基抬手制止袁琦,走到子衿身边,看她写的那行诗文,却是歪七扭八。
“手还没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又格外的好听,似山涧小溪。
子衿抿唇,微微一笑:“盛太医妙手回春,已大有好转了。”
朱瞻基望向那诗文陷入沉思,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二国争强各用兵,摆成队伍定输赢。马行曲路当先道,将守深宫戒远征。乘险出车收败卒,隔河飞炮下重城。等闲识得军情事,一着成功见太平。这是父皇为东宫太子的时候,给状元曾子棨的和诗,说的是象棋。”
此时,子衿突然注意到门外明黄一角,立刻从善如流道:“这首诗,说的是象棋,藏的是当今天子建立太平盛世的胸襟与气魄呢!”
朱瞻基突然笑了:“说的言之凿凿,倒像是比我更了解父皇似的!”
子衿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傲娇。
“那是自然!皇上甫一登基,便停了一应官家采买,连发十数道赈灾免税的圣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不说,更整饬吏治、广开言路。历朝历代,开国立业的雄主有之,守成中兴的圣主有之,但似当今圣上这般宽厚仁慈、恭检爱民的贤主,亦当名垂后世,与日月同辉!若说皇上的圣明,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一件事……”
朱瞻基被她一通夸奖说得目瞪口呆,却见她对自己猛眨了两下眼睛,立刻反应过来,回头望去,行礼:“父皇,母后,你们怎么来了?!”
子衿连忙跪下。
张皇后红唇微抿,眼底藏着绵绵笑意:“听说你在校场旧伤复发,我特意陪着你父皇来看看。你这孩子,先前受了伤,怎么也不说呢?”
朱瞻基轻声道:“让父皇母后担忧,皆是儿臣的不是。”
朱高炽直接把儿子推到一边,盯着子衿,很认真地追问:“继续说。”
子衿故意忐忑道:“陛下,奴婢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朱瞻基察言观色,发现朱高炽一脸迫切,不由忍住笑。
朱高炽满脸笑容,放柔和了声音:“你别怕,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刚才你说朕什么来着?”
朱瞻基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父皇,这大胆的丫头赞您的功绩将会名垂后世呢!”
朱高炽不耐烦道:“没问你!”
他弯下腰,望着子衿时,格外的和颜悦色:“你刚才说朕的功绩三天三夜说不完,唯一件事不当,什么事?”
子衿埋着头,一副讷讷的恐惧模样。
张皇后看破她的伪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陛下,一个小小女官敢妄议帝王,着实该罚!”
朱高炽并未理会张皇后的话,只定定看着子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丝急切:“说吧,快说!”
子衿一副胆怯模样:“这话奴婢亦是听市井议论,他们说、他们说……”
朱高炽故作严厉道:“说!”
子衿低眉顺眼地跪着,故作沉思,支支吾吾道:“他们说建文朝的奸臣正犯已经伏法,只可怜他们无辜的妻女——”
朱瞻基见情势不对,连忙喝止:“还不住口!”
朱高炽摆摆手示意朱瞻基莫要打断:“不,你说!”
子衿暗暗舒一口气,这才娓娓道来:“她们皆受牵连,或分隶教坊,或与功臣为奴,更有人流放千里,客死异乡。陛下登基之时,曾大赦天下,受万民称颂,圣恩如旭日之辉,连罪人都可宽宥,可这万丈的光芒,为何独照拂不了天下至苦之人呢?”
朱高炽震惊地望着子衿,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瞻基掀眸瞧了一眼朱高炽的脸色,而后故作严厉道:“竟说出如此狂悖放肆之言,还不退下!”
朱高炽温声道:“慢着!”
朱瞻基眸光微敛,温言:“父皇,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您宽宏仁德,请莫要与她计较。”
朱高炽摆摆手:“朕承继大统,君临亿兆,可天下之广,庶务之繁,又岂是朕一人可独理?是以朕广发求言令,乃是真心实意。可数月过去,敢于进言者无几。如此言路壅塞、上行下效,方有官员贪廉杂处、纲纪废弛啊。今一后宫女官,竟对朕说了实话,朕又怎会怪罪呢?”
闻声,朱瞻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朱高炽复又低头看向子衿,和颜悦色道:“朕说过,有罪必罚,有功必赏!你是——”
子衿叩头行礼,从容不迫道:“陛下,奴婢是尚食局典膳。”
朱高炽看向刘公公,微微点头。
刘公公察言观色,看向子衿:“陛下赐你升任司膳,还不谢恩!”
子衿大喜:“奴婢叩谢圣恩。”
朱高炽看了一眼桌上染血的布条与水盆,对朱瞻基道:“好好休养吧,待身体痊愈后再去南京。”
朱瞻基眸光微动,躬身行礼:“谢父皇体恤。”
朱高炽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望了低着头的子衿一眼,满腹狐疑地出去了。
张皇后拍拍朱瞻基的手,快步跟上朱高炽。
袁琦原本一直僵直地跪着,此刻心里一松,吓得瘫软在地。
从草舍出来,回乾清宫的路上,朱高炽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步。
“皇后,处置逆臣的家眷,是皇考下的旨意,若朕宽恕了他们,不就违背了皇考的意愿么?”
张皇后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凡后宫女眷,不应干涉宫外事务,可陛下既然问起,臣妾不得不答。陛下十余岁便侍奉在太祖皇帝身侧,自应恪守祖训。《皇明祖训》有言,法外加刑意在警醒世人,非守成之君所用常法。以后子孙做皇帝时,止守律与大诰,不得妄加刑罚,恐一时所施不当,误伤善良。后宅女眷总是无辜受累,陛下此时宽恕了她们,才是遵循了祖训!”
朱高炽深深望着皇后:“这些话,你在心底藏了很久吧?”
张皇后神色谦卑:“那女官虽然大胆,却说中陛下心中所想,臣妾身为您的皇后,自然要为君分忧。”
朱高炽正色:“传旨,建文中奸臣,其正犯已悉受显戮,家属初发教坊司、锦衣卫、浣衣局并习匠及功臣家为奴,今有存者,既经大赦,可宥为民,给还田土。”
刘公公先是一惊,旋即谄媚道:“陛下圣明!”
书斋内,朱瞻基看了袁琦一眼,袁琦立刻退出去,关上了门。
朱瞻基撩起眼皮一脸认真地看向子衿,神情委委屈屈却又带着些傲娇。
“你利用我。”
子衿掀眸,迎上朱瞻基投过来的有些可怜巴巴的目光,故作肃然道:“殿下,今日圣驾突然到来,我也是茫然不知呢。”
朱瞻基走近了一步:“仔细一想,我在演练场暴露受伤之事,父皇自会亲来验证,你早猜到他要来!”
子衿后退一步:“殿下——”
朱瞻基又往前逼近一步:“你那一通吹捧,将父皇捧得找不着北,真正的目的是要为被流放的女眷求情。”
子衿又后退一步:“您误会了。殿下、殿下真是冤枉我了,我哪里敢——
朱瞻基忽然凑到子衿面前,许是病着的缘故,嗓音低沉嘶哑:还不说实话!”
子衿终于被抵到了书桌前,已是退无可退。
二人靠的极近,近到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子衿瓷白的面颊上,惹得少女莹白小脸顿生红晕,细细嗅来,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的青木香干净又清冽,就像是春雨后山涧草地的清冷气息。
少女轻“唔”了声,故作肃然道:“殿下,这些无辜的女子,因家族的过错,一朝贬为乐籍,被迫以声色娱人,受尽欺凌,她们的不幸境遇,同我娘何等相似……”
见朱瞻基怔住,子衿趁热打铁:“殿下,我也帮了你!若非如此,你已经启程去南京了!”
朱瞻基黑眸深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我不该送兔子给你呀,送狐狸才最配你。一再在我面前装温顺,扮乖巧,全是虚情假意。”
听出他话中的揶揄,子衿轻轻咬了咬唇:“我——”
朱瞻基咬牙切齿:“骗子!”
子衿突然上前一步,认真地说:“殿下也骗了我!”
朱瞻基愣住:“什么?”
子衿逼近他,鼓起勇气道:“殿下说放我走,是实话么?”
朱瞻基有点心虚,被逼得退了半步。
子衿轻哼了声,傲娇地扬起下巴:“殿下欺我没读过兵书,不知什么叫以退为进么!您千方百计,不过是要诈我心意!现已无事,我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快步离去。
朱瞻基突然快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轻声而真诚道:“诈你心意是真,放你走,也是真。”
因着年少便跟着大军在外征战的缘故,朱瞻基看着消瘦,却是一身腱子肉,子衿身子紧紧贴在他温热的怀里,硌得她后背生疼,却又莫名的有安全感。
少女轻“唔”了声,羞赧地低下头,她想挣脱,可奈何自己委实比不过某人的力气,只好作罢。
她低眉,在心底暗暗思忖着朱瞻基方才话中之意,心中不由深深动容。
陈芜刚好推门进来,还一个劲儿道:“你别扯我,我有要紧事禀报殿下!”
可下一瞬,陈芜和袁琦皆目瞪口呆。
子衿连忙推开朱瞻基,匆匆出门。
朱瞻基捂着伤口,却忍不住笑了。
陈芜上前,附耳:“殿下……”
霎时,原本神色缱绻的朱瞻基眉眼间陡然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