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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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舍门口,子衿将食盒递给袁琦。
袁琦袖手不接,作出请的姿态。
姚子矜没再坚持,将食盒送进草舍。
袁琦抬手,用衣袖擦了把额头冷汗。
朱瞻基正在画一幅扇面,看见子矜来了,故意视而不见,眼皮也不抬。
子矜将食盒放在一边,恭敬地行礼,默然告退。
朱瞻基抬起手,便将笔丢了出去,正好落在子矜的裙摆,划出一道墨痕。
子衿停步,转身,再次行礼,态度虽柔顺,但清甜的嗓音里透着股疏离。
“请殿下吩咐。”
朱瞻基头也不抬:“打开。”
子衿上前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菜色。
朱瞻基停笔,将手中的青玉管紫毫笔放在笔搁上。
他掀眼看向子衿,幽深的眼瞳里流转着寒意:“今天做了什么?”
子衿默了一会儿,用余光扫了眼桌上的膳食:“回殿下的话,依惯例,由光禄寺进膳单,尚食局照单烹制。”
朱瞻基面色怒意更显:“姚子衿!”
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压得很重。
子矜跪下:“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瞻基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汹涌着万千寒光。
“你有什么罪?”
他生的极好,星眸剑眉,即便生气时面色冷沉,却也风姿隽爽。
子衿不卑不亢,端的是沉静从容:“奴婢愚钝,请殿下明示。”
朱瞻基气恼万分,又发作不得:“滚出去。”
子衿站起身,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陈芜忍住笑。
朱瞻基怒容满面地望过去。
“你再去劝,若是劝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陈芜愕然:“殿下,这怎么才叫劝回来?”
朱瞻基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住,指腹轻捻,开口喃喃:“我不想看见她如此阴阳怪气。”
陈芜为朱瞻基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
“殿下,姚姑娘没有阴阳怪气,奴婢伺候主子,就是这般。一问一答,小心翼翼。没有丝毫僭越,又何错之有呢?”
朱瞻基心烦意乱,抬手便将茶水拨开。
“何错之有?我从未以奴婢待之!”
茶水陡然倾覆,落在昨夜他随手丢在一边的小册子上。
陈芜连忙轻轻拍掉水渍,突然惊呼一声:“殿下,您瞧!”
食册的末尾空白页上,沾了水的地方一个个浮现字迹。
那是一张张没有抬头的食谱,或文或画,寥寥几笔,记录着为朱瞻基制作的每顿膳食,精心标注好他的喜好、禁忌、身体状况。
他随意停在一页:薏米莲子鸭汤,蒸鲜鱼,菊花饼,清炒鸡枞菜,香米饭。
食谱上,寥寥几笔娟秀的簪花小楷:是月,殿下服补药,不可饵大热之物。宜早食,进薏米莲子鸭汤。
朱瞻基又翻一页,是尚食局为他拟的食单,食单上有:清蒸鸡,燌羊肉,酱烧猪,蒜烧膳,油爆腰片,八宝肉圆汤,攒馅馒头。
可这道食单下却又增了几行小字:换芙蓉肉、鲢鱼豆腐、杏花鹅、清拌金雀花、剪鱼子。
最后还特意将“鲢鱼豆腐”划去,换作“蜜煎鲫鱼”。
朱瞻基惊讶地抚摸着书页,眼前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姚子矜精心为他制膳的场景。
这一刻,朱瞻基心头充满了感动与愧疚,怒气瞬间冰释,忍不住弯起嘴角。
“陈芜,你再去,这一回,替我去!”
此时的大厨房里,苏月华正在蒸鹅。
子矜一边等待水烧开,一边翻阅《千金方》,口中默默念诵。
方含英两次试图上去说话,子矜太过入神,完全没注意到。
方含英欲言又止,险些撞上手中捧着冬瓜的殷紫萍。
殷紫萍顾不上方含英,笑眯眯地抱着冬瓜雕花向子矜献宝去了。
“快看看我的手艺!”
方含英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迎面遇上孟尚食。
陈芜在尚食局走廊处,等候良久,孟尚食却带着方含英到了,客气道:“陈先生。”
陈芜微笑颔首:“孟尚食客气,一声先生,愧不敢当。”
孟尚食回以微笑:“我依稀记得,当年含英入宫受训时,您曾担任过教习,叫一声先生,自是当得。不知今日到访,可是皇太孙有何吩咐?”
方含英一直忍着真实情绪,却控制不住眼中望向陈芜的脉脉情谊。
陈芜一怔,旋即笑笑:“今日杨大人入宫,偶尝姚姑娘的苏州糕点,颇觉雅致,想叫府上的庖厨仿制,我特意来讨个方子回去。”
孟尚食轻轻点头:“区区小事,我命子矜写出来送去,何劳亲自上门呢?”
陈芜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方含英,对方却只是涨红了脸,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陈芜当即便明悟,他笑容自若:“那便多谢孟尚食了,我稍后再派人来取。”
孟尚食颔首:“先生慢走,不送。”
待陈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孟尚食侧目,冷冷扫方含英一眼。
方含英连忙请罪:“请尚食大人恕罪。不过,我也是怕误了子矜的好前程。”
“以色事人,当什么好前程?年轻无知倒是好事,免了许多忧愁。”孟尚食别有深意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女官更有女官的尊严,人一日在我尚食局,便一日受我的庇护,断没强行带走的道理。下次再做无谓之事,我不会轻饶!”
方含英万分委屈,不敢辩驳。
孟尚食离开,方含英失望又难过地望着陈芜远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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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在日光下的书斋显得格外简净素雅,花圃中,红艳的茶花似乎要燃烧起来。
朱瞻基推开了膳食:“味道不对。”
袁琦不明所以:“殿下,这菜色可同昨儿一模一样,哪儿会不对呢?”
朱瞻基将象牙筷丢在一边:“自己尝尝。”
袁琦惊得跪下,以示不敢僭越。
朱瞻基低眉看他。
袁琦只好壮着胆子,用箸拨出一小点儿在桌面,拈入口中,疑惑之余,轻轻摇头。
朱瞻基挑眉:“尝不出?”
袁琦赔笑:“请殿下明示。”
正在整理书籍的陈芜,回头:“不是菜品不对,是殿下心情不佳。”
朱瞻基横眼看他。
陈芜清了清嗓子,正色:“殿下,同样的食物,用膳人的心情不同,味道也会不同。”
朱瞻基轻哼了声:“我看是制膳人没用心才对。”
“她哪有那么大胆子——”袁琦小声嘀咕。
朱瞻基看他一眼,袁琦马上捂住嘴,把脑袋缩回去。
陈芜笑说道:“很快便是除夕大宴,尚食局确是忙碌,难免有所疏忽。您若不满意姚姑娘的手艺,奴婢为您去尚膳监另挑一个庖厨?”
朱瞻基正要开口,一名宦官入内:“殿下,汉王在乾清宫外长跪不起,太子劝说不了,只好陪他一道跪着。太子妃请您即刻去看看。”
朱瞻基冷笑:“劝,就能劝回来么?”
话虽是这样说,可人已经起身出了书斋。
来到乾清宫广场,远远就看到朱高煦跪在殿外请罪,朱高炽苦口婆心在劝他,屡屡扯不起来,索性陪他一起跪。
朱瞻基快步上前,走到朱高煦身后,低头劝说:“二叔,这日头这么大,您跪了两个时辰了,再这么跪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
朱高煦哼了一声,故意高声道:“我不怕,行军打仗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吃不——”
生怕朱棣听不到他似的。
话音未落,朱瞻基一个利落的手刀落在他颈后。
朱高炽猛然爬起来:“瞻基,你!”
朱瞻基扶起朱高煦:“二叔!您没事儿吧,二叔!汉王久跪昏厥,还不赶紧抬着送太医院!”
随即转身看向朱高炽,眼睛一弯,笑眯眯道:“父亲,您还好吧?”
朱高炽明白过来,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陈芜连忙指挥宦官们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朱高炽和朱高煦抬走了。
朱瞻基忍住笑,感慨道:“真是兄弟情深,皇爷爷知晓,定是感动非常,保管再大的气也消了。”
陈芜连连点头。
风拂过走廊,菜肴上的金铃铛一只只轻轻摇晃了起来,所过之处,宫女、宦官们连忙退避行礼。
孟尚食率领着送膳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过,威风如同三军统帅。
一路行来,她目不斜视,走至殿门,两名内侍恰好被锦衣卫架了出去,兀自挣扎不止。
殿内传来人重重叩头之声,尚宝司少卿袁忠彻言辞恳切:“陛下,灵济宫的符药药性多热,极易痰壅气逆,委实不能再服了!”
“滚!”朱瞻基厉喝。
很快,袁忠彻满面泪痕地退了出来。
孟尚食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王司膳的惊讶溢于言表。
朱瞻基来到殿外,顺势看了二人一眼,二人连忙低下头去,朱瞻基不动声色,快步入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