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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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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垂,游一帆行色匆匆地回来。

刚踏上镇抚司狱大门的台阶,一孩童突然冲过来,对着游一帆便拳打脚踢。

“坏人,还我爹爹来!坏人!坏人!”

游一帆垂眼望他,只对上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阿虎顿时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把将那孩子推开。

“大人,这是重阳宫宴下狱的东宫犯官家属。”

那孩童兀自不肯死心,捏紧了拳头,还要冲上去,被一名守在门口的锦衣卫用力一推,重重滚下台阶,跌得鼻青脸肿。

游一帆连眼皮子都未掀,大步流星地进了镇抚司狱。

漆黑的夹道两侧,犯人的哀嚎声、高呼冤枉之声混成一片,游一帆对一切充耳不闻,独自一人走向镇抚司狱深处。

后半夜,那孩童一瘸一拐地进了一间破旧民宅。

屋内,一虚弱妇人奄奄一息地靠在床头,那孩童端水给她喝。

妇人看到他满脸伤痕,不由落泪。

忽听见门外动静,孩童心生欢喜。

“娘,是不是上回送炭火的叔叔又来了?”

思及此,他飞奔出去,打开门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脚下竟是一包药,药上还有一锭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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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鸟儿成双成对的在日光下尽情地聒噪,子矜拎着一大桶水往大厨房走,她的影子被笼罩在雕花窗棂上,袅袅娜娜。

突然有只手伸出来帮她拎桶。

“子衿,我帮你。”

听到殷紫萍讨好的声音,子矜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并未搭理。

殷紫萍亦步亦趋地跟着子矜,数次想帮忙,子矜看都不看她。

突然,身后传来方含英微凉的声音:“殷紫萍,你过来。”

殷紫萍怔了一下,转身走过去:“方典膳,有什么吩咐吗?”

方含英沉声道:“自今日起,你不能再进大厨房。”

殷紫萍不明所以,质问:“为什么?”

见方含英面露难色,殷紫萍一惊,下意识望向子矜,却很快否决了这个可能。

转眼间,却见不远处苏月华冷眼望着自己,她瞬间明悟,顿时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含英立刻被一众女使、宫女们围拢在中间。

众人好奇地追问:“殷紫萍犯什么错了?”

方含英一时间很是为难。

几个小宫女见状,叽叽喳喳地问:“方典膳,您怎么不说话呀?”

雪芦急于问话,险些被卡住。

香芹好笑,连忙替她拍背:“你又吃什么呀?”

雪芦憨笑:“刚做好的豆沙馅柿子饼,尝尝不!”

子矜望向远去的殷紫萍,神色复杂。

这时,苏月华走到她身边:“我告诉孟尚食了,关于殷紫萍真正的出身。”

子衿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月华:“你偷听我们谈话?”

苏月华低声道:“出身丐户,盗人厨艺,冒籍入宫,掩饰杀人,哪条都该逐出宫去。子矜,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再给她机会,但是我,绝不同这样的人共事。”

子衿沉吟:“可孟尚食早已在众目睽睽下,保证尚食局无人冒名——”

苏月华望着院子里拿起扫帚干杂活的殷紫萍,目露鄙夷:“所以她很幸运,就算尚食局人人皆知她的秘密,也不会公然拆穿。待风波过后,寻个由头撵出去便是!”

子衿却不以为意,只意味深长地瞧了苏月华一眼。

这日,雪芦在庭院里挑选新鲜的菜蔬,嘴巴里被吃食塞得满满的。

殷紫萍走上前欲帮忙,雪芦嘴里说不出话来,只急地连连摆手,避瘟疫一般避开了她。

香芹、玉脍搬着新送来的火腿入内,殷紫萍要伸出手帮忙接,却被香芹低声呵斥:“走开!”

二人走远,玉脍的声音飘入殷紫萍的耳中:“方典膳说的都是真的么,这样污秽的人……”

香芹附和道:“一旦被人知晓,我们都要受累,晦气!”

殷紫萍回过头,经过的宫女们都以嫌恶的表情低声议论,可她望过去的时候,他们又都若无其事地各自干活。

这一刻,她如同迷路的孩子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深夜,下值后,大家三三两两地回了宫女所。

榻上,子衿睡得迷迷糊糊,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她睁开惺忪睡眼,入眼的是苏月华那张清丽面庞。

子衿有些意外:“月华?”

苏月华扯过她的右手,将药洒在伤口上。

子衿吃痛地轻“嘶”了声,苏月华动作立刻轻柔了些。

子衿眉眼弯弯似月牙儿,她笑盈盈道:“谢谢。”

苏月华回以微笑,旋即又轻叹一声。

半晌后,陆陆续续的,众人皆上床休息,禾黍熄灭了烛火。

雪芦靠在床头,边啃果子,边低声问:“殷紫萍还没回来?”

玉脍撇撇嘴,嗤笑道:“一个丐户,同居一室都怕脏了榻,理他作甚!”

旁边榻上,姚子矜辗转反侧,内心不安。

苏月华早已闭上眼睛,安然入眠。

后半夜,子衿离开不久,苏月华坐起,猜到子衿要去何处,不禁暗生闷气。

庭院走廊的台阶上,殷紫萍抱膝而坐,仰面望着盈盈月光。

姚子矜走到她身边,将一床铺盖丢给她,转身就走。

“为什么还要理我?”殷紫萍虽未转身,却猜到来人是子衿。

姚子矜故意板着脸:“他们叫我把铺盖送来。”

殷紫萍脸上却不知不觉爬满了泪水。

“你撒谎,他们嫌我污秽恶心,还会关心我会不会冻死吗?”

听了这话,原本要回屋的子衿突然顿住步子。

一息后,她突然转过身,走到殷紫萍面前,质问:“殷紫萍,你是否出身丐户?是否冒名顶替、图谋杀人?都是。那你委屈什么?”

殷紫萍呆了半晌,待回神后,崩溃得几近大哭。

“出身可以选择吗?若我生在良民之家,爹娘不是任人轻贱的惰民,我今天何至于变成这样?我只想和你们一样有尊严地活着!”

姚子矜望着崩溃的殷紫萍,转身要走,却又止住。

“我有一位姆师,聪慧灵秀,书画双绝,她是个乐户,同丐户一样,都是贱籍。”

说到此处,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位年轻纤瘦女子于屏风后信笔挥毫的美好剪影。

她静默一瞬,继续道:“依律,乐户不准华衣美食,不能与良籍通婚,甚至不得行于大道正中,所以她一生受尽冷眼,四处颠沛流离。可是她说,世人生来有美有丑,有富有贫,有贵有贱,而她不服,一生都在抗争。”

殷紫萍望着姚子矜,张口欲言,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好半晌,她才试探着问:“她求到了吗?”

姚子矜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直到死,她还是个乐户。”

殷紫萍眼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子衿眼眶渐渐湿润,低声感慨:“拥有后再失去,比从未拥有更难捱。她出身清贵的诗礼之家,后因家族获罪,被籍没为奴。又因美貌被一藩王看中,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可她逃跑了,只因不愿沦为权贵的玩物。越是身处卑微,越不能坠了志向。”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殷紫萍,略略沉吟:“与之相比,为掩饰不惜杀人,看你干的是人事吗?”

殷紫萍耷拉着脑袋,声音沙哑:“就算我想悔改,已经没有机会了。”

姚子矜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

“机会不是人给的,姆师爱饮酒,醉了便一个劲儿地说,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气!别人厌你、憎你、骂你,你就当自己是聋子,不要听;当自己是瞎子,不要看;当自己是哑巴,不要辩!终有一日再向世人证明,你可以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殷紫萍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气!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气!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气!”

一遍又一遍,轻喃着这些话,原本清甜的声音在此时却异常沙哑,似是哽在喉咙里,酸涩又委屈。

瞧着她这般失落又倔强的模样,姚子矜失笑:“去厨下睡着吧,那里暖和!我走了!”

只是没走出两步,就被殷紫萍叫住:“喂!”

姚子矜一怔,殷紫萍便已快步跑上来,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对不起,我知错了。”

姚子矜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还没原谅你呢!放手!”

“我不放,就不放!”殷紫萍这副模样就像是一个撒娇耍赖的稚童。

这一瞬,在她心底,子衿便是她生命里的唯一的一线曙光。

思及此,她搂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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