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悬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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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梦游苍冥，奈何粼粼，曼珠叹沙华。
魂萦绕，悬渊尽，醧望难寻，回首皆空行。
江奕宸站在此处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可他总是有种错觉，这点儿时间竟比自己在冥界度过的六百多年还要漫长。
横贯冥界的粼粼黄泉河，从奈何桥一路之下九曲蜿蜒，在阴山尽头的悬渊处一泄千里、湍流激荡，仿若在那顷刻之间要将凡尘的一切过往涤荡忘却，在山水一色、暗沉连绵中百汇成川。
忘川之水以无比磅礴的气势，与虚危山流淌出的熔岩流向并为一处。
一水一火，泾渭分明，却又神奇的共存汇合奔流往复。
犹如那无尽的轮回。
水与火的碰撞，令此处水汽蒸腾、氤氲冲天，如云似幻雾气缭绕，宛如九天仙境，却实则处处透着阴沉和诡异。
无人知晓这道悬渊之下的异界空间裂痕有多长、有多深，它就像是上苍留给冥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黑色伤疤，时刻提醒着那始终无法逾越的神魔界线。
如今的自己，竟也会有两难之境，还真是愈发不像个仙家尊神了。
江奕宸凝视着悬渊，悬渊也凝视着江奕宸。
进一步，立地成魔无回还。
退一步，则是佳人难再归。
整整三日，没有绾绾的任何消息，她去了异界，就如同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无踪无影。
元灵血契感应不到她、血灵咒也如同摆设，若不是太一尊神对自己讲了些事情，恐怕眼下的自己早都恨不得立马跳进这悬渊之中，只身去那异界寻她！
唉，其实自己也只是想想而已！
无论再如何忧心绾绾，也不能轻易跨出这步，毕竟……自己还是掌管凡间生死轮回的冥界帝君——
自己虽心系于她，可也要庇佑众生、维系三界之安。
不可妄为……
三日前魔族的突袭入侵，令虚危山已变成满目疮痍的暗色焦土，幸得太一尊神点拨，连日来自己快速进行了冥界全局的部署和调整，将虚危山用移山填海之术做了周边山脉走向的调整，修补好万鬼阵后将其与同在虚危山的血池进行了空间重叠，就此虚危山便形成了以一当百的易守难攻之势，大大集中了冥界兵力的防御守卫。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还是诡计多端的异界魔族！
倘若北天魔帝守约，只是单纯送回绾绾也就作罢，但凡他想借机发难、大肆进攻冥界，那自己布下的这通天之局，势必让他有来无回！
暗沉的天穹上点缀着如荧的银光，仿佛是揉碎了期待中的曙光，随意泼洒在了浓墨之中，江奕宸立于这异界魔族进入冥界的必经之地，满腹心事、久久一言不发。
约定的时日已到，他们也该过来了吧！
立于悬渊崖边的他眉头轻蹙，突然挥袖御风而起，悬停在了正对异界空间裂缝的上方。
悬渊之下，依旧空无一人。
这北天魔帝难不成要失约？
他会反悔吗，毕竟绾绾对他来说……非同一般。
那日，在蟠桃园辞别老头儿返回冥界还不到两个时辰，太一尊神便匆匆赶到了阴景天宫。
他一听万鬼阵已被自己妥善处理、暂无大碍，便迫不及待地将紫霄如意塞给自己，直接拉着自己讲起了一些有关老头儿的旧事。
那感觉就像他也是刚刚得知一般，满脸皆是兴奋之色。
老头儿的事不听不知，一听才知竟如此惊人！
原来，老头儿跟北天魔帝万万年来的纠葛，皆是缘于混沌魔煞双生体。
相传，上古传说中被赋予煞神之力的魔族，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而是阴阳双生、乾坤同体的魔胚。
北天魔帝是混沌魔煞双生体中的魔元乾相，那个素女元君则是煞元坤相，两个本是密不可分、同生共死的一体魔胚，后因一些尚未可知的缘由，被老头儿用上古秘术给剥离而开……
听完太一尊神所言，自己也大致理清了跟绾绾有关的纷纷扰扰。
看来老头儿这一次，是想借绾绾之事将他与北天魔帝之间的心结做个了断，而依托绾绾而存的素女元君，便是他们二人的心结所在！
老头儿对素女元君的态度，始终都绕不开北天魔帝，如今的绾绾不该被牵扯其中，想让她置身事外，那就必须从她体内的煞神之力入手！
只要没了煞神之力，绾绾她便可以只做慕绾绾，而不再是素女元君的附带品。
眼下，北天魔帝确实是不会伤害绾绾了，可他极有可能会将绾绾视为素女元君的重生，将绾绾永远扣留在异界——
那个神族永世不可踏入半步的魔族禁域。
太一尊神说绾绾体内的煞神之力，在金母娘娘的蟠桃寿宴时就已然觉醒，可煞神之力若真如传说中那般具有毁天灭地之能，绾绾在异界又岂会被北天魔帝所制？
除非，当时在九重天操控煞神之力的是素女元君，而绾绾只是又一次成了承载煞神之力的……容器。
这怎么像是回到了事情最初的原点？
六百多年前还是曼珠沙华的绾绾灵识顿开，也正是因她承载了素女元君的元神……
唉！
想成为自己，竟如此之难……
从悬渊深处腾起的阵阵水汽才靠近江奕宸清冷的面容，便会凝结成寒霜簌簌落下，一片片坠入悬渊中滚烫的熔岩之中。
他在半空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死死盯住自己脚下的那道黑色裂缝，刀刻一般的下颌线紧紧绷了绷，心情有些急躁了起来。
这比约定的时辰已然晚了一炷香，可悬渊之下的异界空间裂缝仍旧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平日里一向躁动不堪的魔音都消失殆尽。
怎么处处都透着古怪！
若是北天魔帝想耍什么花样，胆敢真将绾绾扣留，那本座定要舍了冥君的神职，闯进异界拆了他的墨渁宫、平了他的黑水城不可！
只要能救回绾绾，至于自己会被九重天如何处置，那都是后话了！
正当江奕宸思绪纷乱、心中烦躁渐起时，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独特冷香，隐隐从渊底飘了出来。
是绾绾！
他眸光猛地一亮，定睛往脚下的悬渊瞧去，果然从那道巨大的黑色裂缝中飞出了一个自己惦念已久的身影。
如同往常一般轻盈娇巧、舞态生风。
渊底皆为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翻滚不已的熔岩火海，放眼望去满是殷红一片，而慕绾绾正从被熔岩映照通红的云雾气蕴中腾空而起。
随着她的出现，原本万喑无声的异界空间裂缝中又发出了平日里连绵不绝的凄惨哀嚎声和低沉的嘶吼声，好似无边的怨愤幽幽直冲九霄、上达天庭方可罢休。
“奕宸……”
慕绾绾抬头一眼便看到了悬渊出口上、那个凭风而立的熟悉身影，她欣喜若狂。
天胄神俦，望而倾之。
他身上的阴寒之气，真是令人分外心安啊！
才见江奕宸伸出双手，慕绾绾便立马探出她那微微颤抖的手，脚下借助浮空的碎石一个轻踏、飞身极速迎向了江奕宸。
江奕宸，快抓住我！
慕绾绾指尖已经清晰得感受到江奕宸萦绕在指尖的微凉气息，可就在即将触碰的一刹那，她的手腕处却被一道束缚大力向下一扯，整个人再次向悬渊深处的异界空间裂缝坠去。
绾绾！
江奕宸呼吸一滞。
电光石火间，一道银色流光带着肃杀之气从悬渊出口的半空直冲而下，直接拦抱住了下坠的慕绾绾。
慕绾绾稳稳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中，如冰似霜、彻骨阴冷，她伸出手臂习惯性地环住对方的脖子，仰头望向那双凌厉的寒眸。
江奕宸眸底犹如炙热的熔岩在奔腾翻涌，暗金色的瞳线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明亮。
“抱紧！”
清冽而低沉的声音甚是冰冷，所过之处皆为冰霜，越靠近悬渊出口，冰封寒气更胜。
“回来就好！\\\
江奕宸翩然落在悬渊边的空地处，将怀中抱着的慕绾绾稳稳放了下来，还没等慕绾绾从惊吓中回神，江奕宸已再次将她一把揽入胸怀、双手紧紧环住。
\\\他可曾为难与你？”
紧绷的心弦在见到慕绾绾的那一刻，瞬间松弛了下来。
江奕宸才稍觉心安，却感到沾染过紫微大帝心头血的紫霄如意有了异动，貌似很抗拒自己怀中的慕绾绾。
绾绾她……有问题！
江奕宸神情一凛，他稍与怀中的慕绾绾拉开了些距离，突然闻到慕绾绾身上那幽幽清冽的冷香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未等慕绾绾回话，江奕宸便用手大力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
\\\没……\\\
才一开口，慕绾绾便红了眼眶，双眸泪光盈盈。
奇怪！
怎么绾绾体内的素女元君再也探查不到了，甚至连那股侵入她体内的煞神之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难道异界的魔晶真有如此神奇，竟这么轻而易举地便将煞神之力消解了？
不对，太一尊神说过这煞神之力源于混沌，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难不成煞神之力已被北天魔帝抢夺了去？
也不对，绾绾是唯一与素女元君这个煞生坤相有关联的人，她还活着，那就说明煞神之力并未转移，而且——
只有煞生坤相方可催动煞神之力！
这北天魔帝……定不会对绾绾轻易死心的！
\\\奕宸，素女元君为了保护我的神识，她跟北天魔帝在内景里打了一架，结果……结果她就彻底消散了！”
原本只是有些哽咽的慕绾绾，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素女元君了、再也不会有了！\\\
“怎么回事？”
被慕绾绾这么一哭，江奕宸的心思一下就没了个准。
“当时，我隐约感到自己躺在一个台子上，北天魔帝在帮我净化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各种罡炁，但不知为何，他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对我起了夺舍之念，就在他附身的瞬间，我神识中的素女元君便对他开始了猛烈地反击……\\\
慕绾绾边回想边说着，她梗着脖子、仰头小心看着眉头禁蹙的江奕宸。
\\\她将我顺手封入留有紫微尊神罡炁的内景中，并用煞神之力造出一方小宇宙将那北天魔帝拖了进去，我只能感到他们二人的打斗震撼天地，却无法窥探一二……直到那方小宇宙消散，我才发现他们二人也彻底消失了，内景中只剩下了自己……”
绾绾，何时知晓自己体内有煞神之力的？
起码被北天魔帝带走前，她并不知体内作祟的魔煞之炁是煞神之力……
不过那日她神识不稳，肌肤皲裂、黑纹丛生，身舍几欲爆裂。
今日得见，她的肌肤已然恢复往昔，说话论事也不糊涂，应该北天魔帝也是用心了……
只是北天魔帝真能为了万鬼阵中那仅存魔灵的十万族人，而甘愿放弃这足以灭世的煞神之力吗？
本座怎得就是不信！
他，定有后手……
\\\你这儿是怎么了？\\\
江奕宸的视线落到慕绾绾的衣领处，不由得脸色一沉。
慕绾绾身上还是那套赴宴时的银色礼服，只是领口处有了明显的撕扯痕迹，她听江奕宸这么一问，顿时眼神飘忽闪烁了起来。
\\\嗯……受了点儿小伤。\\\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过脸用手小心撑开衣领往下扯了扯，只见她胸前霍然露出那朵赤中带银的曼珠沙华印记，上面布满了细碎的血口子。
流出的血迹早已干涸，但伤口仍未愈合，还在不断渗血。
这是、新伤！
北天魔帝果然对绾绾动了妄念，幸好自己给绾绾下了元灵血契。
难怪紫霄如意如此排斥绾绾、不愿归体，皆因绾绾命门处的那魔煞之炁并未尽除，只是被巧妙得掩藏了起来……
江奕宸寒眸微暗，他指尖银芒乍起、才点到慕绾绾胸前的伤处，便引得慕绾绾右手无名指上的血玉螭龙戒指爆闪出一簇红光，而后转瞬即逝。
\\\这是怎么了？\\\
慕绾绾好奇地问了一句。
\\\本座在帮你祛祟……\\\
“呦呦呦～北太帝君还真是有情趣啊！\\\
一个突兀的傲娇男声从水汽腾腾的悬渊中响起，江奕宸言闻声迅速将慕绾绾的衣领掩好。
\\\你这活蹦乱跳的小娇妻，本君可已然如约送回了，那北太帝君你……是不是也该办正事了！\\\
江奕宸冷冷睨了一眼从水雾叠影中缓缓走出的两个身影。
“南天魔帝，既然你们如约送回了本座的内子，那这……又是何意？”
他将慕绾绾的右手抬起，只见一根细若游丝的金线牢牢系在慕绾绾的手腕上，而另一头、则一直延伸到南天魔帝身后那个人的左手手腕处。
\\\北天魔帝可是承诺只身前来，你南天魔帝不请自来，有些说不过去吧！\\\
如飒的阴风席地卷起，驱散了悬渊边上浓厚的氤氲水汽，江奕宸看清来人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北天魔帝何时变得如此遮遮掩掩，前来赴约竟以面具示人，如此行事还真是有失魔尊磊落。
“哼！你不问则已，一问本君就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兄长大人是中了哪门子邪，为了救你那快死的小娇妻，非要用自己的身舍给魔晶做引，结果落了个反噬之苦，还损了修为！若不是因兄长大人过于虚弱无法独行，你以为本君真愿意淌这趟浑水啊！\\\
南天魔帝没好气地瞪了慕绾绾一眼。
\\\至于这捆仙绳，是用我兄长大人的御魔总真灵符守元所化，旁人无解……也不是我们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是怕你们冥界暗算我们……”
北天魔帝真有那么虚弱嘛，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只要你北太帝君不耍花招，重诺守约带我们到了万鬼阵，那这绳子的事一切好说、好说！”
就算真被反噬、修为受损，恐怕也是因为他想抢夺绾绾身舍，与素女元君大战时所造成的吧！
如今他能站在这里，看来最后赢得人是他，而素女元君的神识之所以消失，怕是早已被他吞并了。
还是要再确认一下，眼前此人是否真是北天魔帝本尊，否则一会儿带入万鬼阵的不是他，就麻烦了！
\\\北天魔帝，你今日戴面具来冥界，还挺应景的……多少有些鬼里鬼气！\\\
江奕宸冷眼瞧着立于南天魔帝身后一言不发、看不清面目的北天魔帝。
\\\哦，是吗？\\\
从悬渊出来便始终沉默不语的北天魔帝突然闷笑一声，他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这手上、脸上的黑色裂纹！
比绾绾之前身上的黑色裂纹还要严重千百倍，感觉整个身舍都会随时崩坏碎裂。
江奕宸虽然面未改色，但随着北天魔帝的动作，心中还是难免一惊。
\\\南天，你看看……本尊就说不用戴这无用的东西吧！男人么，脸上多些疤也无妨……\\\
北天魔帝的嗓子格外嘶哑，有些听不出他原本的声线，只见他轻嗤一声、随手一抛，便将面具丢回了悬渊之中。
\\\走吧，北太帝君！如今获取煞神之力无望，本尊也就靠你自毁神魂金身、疏解疏解心中的怨气了！不过万鬼阵一旦没了阵眼，本尊是要破阵、救人的，你……准备好了么？\\\
这魔族怎么做事还如此开诚布公，明摆着告诉你要破万鬼阵，说得那是相当理直气壮！
哼！
本座既敢应下自毁神魂金身的事，那就自有魄力稳住全局！
你破你的阵，本座守本座的阵，咱们各凭本事！
反正绾绾已安然归来，自己大可全力以赴应对北天魔帝了。
就是这玩意儿……
江奕宸薄唇紧抿，他的眼神再次落在了慕绾绾手腕的捆仙绳上。
“走吧，本座带你们去万鬼阵！\\\
随着江奕宸的一声招呼，悬渊之中顿时攒动起乌泱泱的憧憧魔影，腾起百丈有余的水汽中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阵阵作呕。
雾气弥漫的异界空间裂缝中，那些巨大的黑影突然变得躁动不已，随之掀起了地动山摇的应和之声，大有铺天盖地席卷之势。
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