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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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之宫，万星拱之。
中天紫微垣的北极星宫大殿皆是万年不变的素净，玉石高榄、坠星垂幕，靠近窗棂的白玉罗汉榻上香茗袅袅，刚出关的紫微大帝与前来拜访的南极长生大帝正在吃茶闲聊。
明明同为九重天的先天神只、共辅玉皇天尊的四御尊神，一个俊颜绝色、一个却是鹤发童颜。
北极紫微统御星界，协助玉皇执掌天经地纬、星辰运转、役使鬼神，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而南极长生统御万灵，协助玉皇执掌九霄雷霆，执掌四时气候、呼风唤雨，掌管雷部众神亦控制万物祸福生发之枢机。
这些大尊神化像万千，鲜有人可窥其本相，至于为何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也不过是凭各自心性而定。
“紫微，听方才的动静，估摸你那后山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吧……”
殿内一片清净，侍奉的仙官们皆默守于殿外，紫微大帝对面的南极长生大帝侧耳微动，笑眯眯地调侃了他一句。
“无妨，小北阴在，他们两个也翻不起什么浪。”
紫微大帝面色淡然只是唇角勾了勾，拂袖拿起茶案上的玉色茶壶。
他才给南极长生大帝续了一半的茶水，就见从殿门口疾步走进一名身段优柔、面容姣好的女仙官。
“星主大人，北太帝君他……”
女仙官鸢萝神色匆匆，人尚未站定便急忙向殿内的二位尊神欠身行礼禀报道。
“小神北阴前来拜见紫微大帝！”
一个清冽而低沉的男声在殿内骤然响起，出声打断了鸢萝的话。
“嗯……”
紫微大帝神色未改，只是轻应了一声继续帮南极长生大帝续好茶，这才将手中的茶壶轻缓搁置于茶案上。
这臭小子，许久不见怎得还生分起来了，难道还因当年让他续任的事闹别扭呢？
他抬眼看着衣衫不整怀抱女子、不待通传便径直闯入大殿的北太帝君，眉头不由微蹙，面上起了一丝不明所以的波澜。
果然，一切都是天命！
紫微大帝身旁的南极长生大帝望着行事颇显鲁莽的北太帝君捋了捋耳旁的垂须，对他怀中所抱之人，一时生出了几分兴致。
这小北阴怀中的仙子，怎得看着有些眼熟？
南极长生大帝又仔细瞧了瞧，结果脸色不禁一变，他紧张地瞟了紫微大帝一眼，却发现紫微大帝神态坦然。
哦～～～
好你个紫微……
当看出一些端倪后，南极长生大帝便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还故意轻咳了几声。
“哎呀呀，这成何体统……小北阴，快快快，先放下你怀中的仙子再说。”
南极长生大帝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北太帝君怀中的小花仙偷偷将脑袋探了出来，她一看殿内的情形自觉被当殿抱着实属不妥，便强行挣脱北太帝君的臂膀站在了地上。
“小神不知南极长生大帝也在……您最近可安好？”
北太帝君面色泰然地将小花仙反手一拢护在自己身后，而后便笑着向殿上的二位尊神颔首行礼。
“安好安好！小北阴啊，最近悬渊那边会不太平，血月即现、天罚将至，连那沉寂了近六百年的魔尊也要现世了，你得多留意些……尤其是虚危山。”
南极长生大帝给北太帝君提了个醒，说着又瞪了紫微大帝一眼。
你一出关，那个魔头就紧跟着现世，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老夫可不信！
你这次闭关八成也是跟他有关，你以为你缄口不言，老夫就不知道了，哼！
“谢尊神提点，冥界之事乃小神本职所在，定当全力以赴，万鬼阵那边小神定会严防死守，不让异界魔族有可趁之机！”
北太帝君说罢便想拉着身后的小花仙往旁侧走去。
“小北阴，她……且留一下。”
一直没出声的紫微大帝突然叫住了北太帝君，这令北太帝君身后的小花仙心中一紧。
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意外的方式出现在北极星宫的大殿上，这跟自己之前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隔了这么久，再一次见到这位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却也无情抛下自己的紫微大帝，之前那些常常挂在嘴边怨怼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是觉得心底漫起了无尽的委屈，鼻子隐隐发酸。
“别怕，我在！”
北太帝君感到自己抓着的纤细手腕在轻轻颤抖，还以为小花仙是生性胆小、对眼前的二位尊神心生敬畏，便停下脚步留在她的身旁，俯身安慰道。
自己不就是闭了个关嘛，怎得此二人看起来如此亲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应该是见不了几面吧，可这进展速度也忒快了点！
“鸢萝，去把殿外的那两位星君也请进来吧。 ”
紫微大帝看着大殿内站着的两个人不禁眉头一蹙，他又瞥了一眼那个小花仙吩咐鸢萝道。
当年没擅自点化她，就是怕按照她的模样化形，结果——
她还是她的样子。
天意不可违啊……
这张脸北天若是见到，也定会一眼认出的！
“是，星主大人。”
鸢萝福了下身子，便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途经北太帝君身边的小花仙时迅速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我家小帝君大人的衣袍，岂是你此等小仙能消受得起的！
像你这般痴心妄想的小女仙，在九重天上多了去了，本官见一个收拾一个！
我家小帝君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小北阴啊，这个小花仙是……”
随着鸢萝虚掩上门退至殿外，大殿内一时暗潮汹涌却显得出奇安静。
南极长生大帝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好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只是那故意拉长的尾音，颇有些推波助澜的意思。
这小花仙能站在这儿，说明紫微当年最终还是忤逆了玉虚宫的那位，顺应了自己的道心。
够任性妄为、够肆无忌惮！
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
南极长生大帝在紫微大帝和北太帝君的身上来回瞧了瞧，觉得眼前的一切相当有趣。
这小北阴，太像旧时尚在玉虚宫修行的紫微了，无论样貌还是脾性。
也就是做了冥君后，紫微这家伙才慢慢变得古板、无趣起来。
这个小花仙还真是个变数，老夫还得多上上心帮帮他们，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
“回尊神，这小花仙是小神在后山瀑布处随手救的。”
北太帝君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
南极长生大帝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茶案对面的紫微大帝。
之前就奇怪小北阴身上的冷香怎么跟那人的同出一辙，今日一见这小花仙，老夫自然就明白一二了！
这三界独一无二的味道同时出现在了小北阴和这小花仙的身上，必是你刻意为之。
紫微啊，你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你可知你在人间的十世轮回，就连司命都不敢多加妄语，只叹世世百转非纲常、事事千回皆无道。
皆、无、道！
单凭这三个字就厉害了，而今日这一幕，更是令老夫好奇得紧！
“哦，想起来了！”
紫微大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拍了下额头给南极长生大帝解释道：“这小花仙是我当初升入中枢紫微时，顺手从冥界带上来的一株曼珠沙华。”
“原本是打算将她收作亲传弟子的，结果因为身体欠佳修养了一段时日，后又赶上闭关就无暇顾及了……这一耽误就是好几百年，唉！”
紫微大帝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原来，是他身体不好、并非有意食言，是我错怪他了！
小花仙想起在冥界时看到紫微大帝虚弱的样子，她眼中微光闪动，长久以来心中的憋屈顿时消散了不少。
“砰”的一声，突然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计都！”
双手扛着肩上横放的剑，大咧咧刚走进大殿的计都，被紫微大帝吼得一哆嗦，立马自觉收了剑、垂手恭立于一旁，而一同入殿的罗睺朝着北太帝君轻嗤一声也随计都站在了一处。
才出关的父尊怎得火气如此大，难道闭关失败了？！
计都暗自腹诽道，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罗睺，这才觉得稍有心安。
“你们两个若还是为在紫微垣建神府的事而来，那请了安就趁早归位吧！”
紫微大帝此刻心绪有些杂乱，没什么耐心应付这二位星君。
“小神只是听闻尊神您已出关，特此前来问候，至于建神府的事……”
“尊神您好偏心啊，为何北阴只比我们大了百来岁，他就能统率冥府，掌管那么重要的神职……甚至、甚至他都能在紫微垣留法门！我跟罗睺比他也差不了多少，为何我们就不行？”
罗睺才起了个话头，便被心直口快的计都插了一嘴。
眼见着紫微大帝面色一沉，罗睺想着此行来紫微垣的目的，还是硬着头皮帮衬着计都。
“尊神，北阴他在冥界自为一主坐拥冥天子殿，自然无需在紫微垣建神府，而我们神职无关天道大局，但求尊神体恤小神们的恭孝之心，就让我们近身侍奉在侧吧！”
“就是就是，就这点小要求，尊神还迟迟不肯答应！”
计都嘴巴一撇、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
大哥，你不会说就不要说！
罗睺一听计都语气不善，连忙使眼色让他闭嘴，没想到计都会错了意，越发嚷嚷得厉害，惹得罗睺暗叹一声、无奈地闭上了眼。
“尊神，这小花仙是您从冥界带到紫微垣的？”
北太帝君眉尾一挑，直接出声打断了计都罗睺二位星君的一唱一和。
“尊神您曾有训导：万事万物皆有命数，该是怎样的命、就做怎样的事、就待怎样的界……既然如此，那小神打算将她带回冥界！”
“哎～不是！北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向粗枝大叶的计都，怎么突然觉得北太帝君的话另有所指，他刚想发作却被罗睺一个眼神制止，只好悻悻作罢。
哼，要不是罗睺拦着，我定要把你揍得满脸桃花开！
“闹够了没！”
听到自己心尖儿上的小北阴，跟着计都罗睺一口一个“尊神”喊得起劲儿，紫微大帝的心情愈发差得厉害，他将茶盏“啪”的一声敦在了茶案上，眸色冷凝、扫了一眼殿下站着的人。
“早已说过多次，你俩自本星主点化时便与其他司神不同，作为七政四余的司职神君，你们逆日月而行便是天道所在，无知小儿竟在这里说什么无关天道大局的屁话！”
紫微大帝骂得太过率直，惊得殿内众人齐齐望向紫微大帝。
“……若是整日神不归位赖在紫微垣、坏了天道纲常，难道真要把‘蚀神’之名坐实不成？！”
紫微大帝再次端起茶盏，掩袖而饮。
“被众生所弃之神……本星主岂会留之。”
言语间他轻轻放下茶盏，满身却皆为肃杀之气。
紫微大帝睨了计都和罗睺一眼，瞬间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席卷而来，他们二人的后脖颈森森发凉。
“小神知错，谨记尊神教诲……小神这就告退。”
一看时机不对，罗睺赶紧将计都硬生生拖出了大殿。
“北太帝君，取了名章速返冥界吧！”
紫微大帝紫眸一暗，凭空化出冥君神印的备份名章，一旁的鸢萝立马上前毕恭毕敬地接过名章，轻移莲步呈到了北太帝君的面前。
那我呢，我怎么办？
小花仙赶紧递给北太帝君一个求救的眼神。
原来，紫微大帝发起火来如此可怕！
若是留在紫微垣跟着他修行，依自己这散漫的性子，定受不了他的严苛管教。
反正自己努力修炼也就是为了早日见到小北阴，既然如今见到了小北阴，而且他还要带自己回冥界，那还等什么？！
“小神遵命！那……她也跟小神一起回冥界了。”
北太帝君收好名章，拉起小花仙的手低语道：“我们走！”
“诶，且慢且慢……小北阴，能否帮老夫一个忙啊？”
紫微大帝尚未明示，就听到南极长生大帝的出声阻拦。
“是这样，我府上的小仙童最近下界办差受了伤，要休养一段时日……哎，可怜我这个老头子连个打扫庭院的人都没……今日见这小花仙倒是娇俏伶俐得紧，不如借她来我府上几日可好？”
南极长生大帝的这番话，引得一旁的紫微大帝微微侧目。
这老头子是要搞什么？
“无妨！”
北太帝君颇感意外，他喉头微动、欲言又止，但还是轻轻拍了拍小花仙的手，将她手中死死拽着的袖角不动声色地扯了回来。
“哎呀，我就知道小北阴心善，你若不放心她，那便常来府上找老夫品茶论道哟！”
一听北太帝君应了此事，南极长生大帝顿时眉开眼笑，他起手一道光华，替小花仙化出一套浅青色的三重衣，瞬间将原本裹在她身上的玄色衣袍送回到北太帝君手中。
紫微大帝见南极长生大帝如此热心掺和，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容小神交代她几句，免得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尊神。”
“好好好……你去你去！”
看着北太帝君牵着小花仙的手走出了大殿，紫微大帝这才单手支颐，眯眼盯着南极长生大帝。
“呀，你别这么盯着我看，我害怕！”
“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事，几时会是闲事啊，哈哈哈……”
南极长生大帝一阵爽朗的笑声，在空寂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我将她的一缕神识融入了小北阴的体内……”
紫微大帝纤长的手指在玉色茶盏边缘轻轻滑过，眼神透过氤氲的茶气有些缥缈。
“哦～那你不怕她……”
南极长生大帝一副了然的表情，伸手拍了拍紫微大帝的肩。
“无妨，她身上有我的灵髓禁制……再加上她已在紫微垣定了心性，应当不会有事！”
“灵髓？”
南极长生大帝笑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紫微，你还想哄骗老夫不成？
显化的先天神只只有三魂并无七魄，本该无情无欲，可小北阴对那小花仙的态度，明明是情丝缔结、情根已生。
你显化他，恐怕不光是为了替你护佑冥界吧！
“紫微，小北阴他可是你的化身，你到底……”
“他是他，我是我！”
紫微大帝不给南极长生大帝试探的机会，他淡淡笑着说：“我的前缘已了。”
在人间的三百年，足矣。
“小北阴确因我显化，虽说先天神只命格天定，但命数亦可自得，对否？”
南极长生大帝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改命乃缘劫加身，除痴念疯魔外，天选的运气和逆天的修为缺一不可……身能破魔涨修为，心能破魔可升境，是神是魔且看造化吧！”
“紫微，你这家伙坏得很呐！”
“彼此彼此……”
希望你们会有个不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