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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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介小小的花灵。
长在冥界这片暗色土地上、毫不起眼的一株曼珠沙华，不知来自何方、也不知会去往何处。
原本全部的天地，不过是眼前这座肃穆恢弘的黑色宫殿，而我的一生，也就是所有花儿的一生——
生根、发芽、绽放，最终凋零归于尘土。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了感识，我从一朵花蜕变成了一个花灵，在初次体会到存在于世的奇妙瞬间，我的命运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改变。
花与花灵，只是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
虽说灵识初开心念尚且懵懂，但日趋明晰的五感六识，愈发让我对眼前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甚至萌生了想四处走走、看看的痴念。
可惜，自己扎根在脚下的这片土壤中寸步难行，除非能像其他姐妹所说，努力修炼化出人形，才能获得自由行走的权利。
到那时，自己才能想去哪就去哪……
“都这个时辰了，看来今日又等不到尊神了，唉！”
“是呀，虽说仗是打完了，可尊神他却显得更忙了，殿里总是见不着人影儿！”
“你不知道吗，前几日尊神他好像接到了灵霄殿传来的诰封，应该很快要离开冥界，去九重天任职了。”
“不是吧，他走了咱们怎么办呀，咱们可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嘤嘤嘤……”
“哎呀，铁打的阴景天宫、流水的帝君，尊神他走了自然会有新帝君接任……你若是真心仰慕尊神，那就加紧修炼争取早日登仙，去他仙府做仙娥好了，光哭有个屁用！”
啊，尊神他要离开冥界了？！
还好我灵识开得晚，这个把月里也就见了他为数不多的几面，还不像其他姐妹那般痴迷。
不过，他确实……很好看！
我左右瞧了瞧身边聊天的姐妹，心中腾起一股忧伤之感。
为何，我跟她们不一样呢？
她们皆是火红火红的，如同天边红彤彤的云霞，艳丽似血、喷薄热烈，而我——
一身素白，单薄而无色。
她们叽叽喳喳地攀谈个不停，我却感觉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无论怎么努力，我也始终无法融入她们。
并不是我孤僻、不好相处，只是因为从一开始她们就认定我是个异类，除了花品相似外，花色与她们不同、花香也跟她们有异。
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根本没有资格生长在这片暗色土地上的丑家伙。
我甚至一度认为，我的一生注定也就是这样了——
孤单地绽放，寂寞地凋零。
最终，被整个世界所遗忘……
她们整日的话题，除了紫袍尊神就是修仙问道。
听她们讲，像曼珠沙华这种只有一魂的草木，能修得灵识乃是神佑众生、悯降福泽的大机缘，倘若能潜心修炼、努力修行，也是会有叩登仙门的契机。
可……为何一定要做神仙呢？
做个逍遥自在的小花灵不好吗？！
每日无事看看风景、吹吹风，听听姐妹们的嬉闹拌嘴，偶尔欣赏一下宫殿主人的卓绝神姿，这样的小日子岂不美哉！
这阴景天宫可是整个冥界的中枢机要所在，万万年来自有历代冥君神力加持，就算自己懒散不思进取，可只要身处此地，便能随时汲取到充沛的纯阴罡炁滋养灵根。
天时地利占了个全，修为不想精进都难，又何必苦兮兮地修行呢？
慢一点，又有何妨？
顺其自然才是本真……
说到这宫殿的主人，也就是那位紫袍尊神，好似每每见他总是眉头紧锁、长吁短叹，好好的一张俊脸被搞得一脸愁苦相，看来神仙也不是好当的。
所以，什么修行、什么登仙，对我而言，全都毫无意义！
不过在化出人形前，眼下最有意义，也是最有乐趣的事，莫过于看各位姐妹犯、花、痴了！
那位紫袍尊神一旦靠近窗棂旁，她们就立马来了精神，各个高扬着花头、争奇斗艳，满脸痴迷地一声声大喊着“帝君大人”，听起来撕心裂肺、异常兴奋，活脱脱像是汲取了过量纯阴罡炁的醉态模样。
俊美无俦的非凡样貌。
无与伦比的卓越风姿。
超凡脱俗的天人做派。
等等、等等……
她们恨不得把世间所有最好听的词都用在他一人身上，倘若有幸碰上他心情愉悦、偶尔朝花海这边瞧过来一眼，她们便会失声尖叫，立马捂着脸羞得低下头。
不时嗔笑、不时偷瞄，她们本就嫣红的花头更是显得鲜艳欲滴，散发出的花香也愈发浓烈。
我呢，就跟我的花色一样，总是拼不过她们的热烈，只是静静仰望着他，感受着他身上莫名亲切的温柔炁道。
明明才认识他，但总觉得好熟悉……
“若不是尊神他慈悲，战时在宫殿四周起手布下本命防御结界，咱们也会如同其他别处的曼珠沙华一样化为焦土。”
“可不，咱们的命都是受尊神庇佑的……”
“对对对，我对尊神他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黄泉水连绵不绝！”
“唉，真不想让尊神走！他走了咱们怎么办呀，不知新任帝君的脾性如何？”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谁知道呢……”
神佑众生。
他护住了我的性命、大家的性命，也护住了我们的栖身之地、我们的家……
长在阴景天宫下，能受到他这般尊神的庇佑，这真是我天大的福气！
此等救命之恩，就算初识也深感无以为报！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中一阵激荡。
我灵识顿开后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战后漫天残血的云霞、焦黑的暗土和四处漫无目的游荡的亡魂。
我并不知晓这场神魔之战因何而起，就连其他花灵也说不清其中缘由。
可因为他，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修行的意义。
修行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既能成就自己，又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就算我只是一朵小花花，但也懂得有恩必报的道理，尊神，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我会努力修行争取早日报恩，至于其他的心愿，来日方长吧！
“哎哎哎……快看快看，尊神他终于来了，姐妹们！”
胡思乱想的我不知怎的就犯起了困，才打了个盹就被身旁一惊一乍的呼喊声吵醒了。
说尊神、尊神到，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我抻了个懒腰、用花叶拍了拍花头，强行睁开惺忪的睡眼，仰头望向了窗棂上方。
嗯～～～
尊神他每一次的出现都是那么赏心悦目，令人心情愉悦！
行吧，你们聊你们的，我静静欣赏我的。
一阵微风拂过，如火似血的花海一片摇曳生姿。
“诶，谁呀？！”
“别推我……说你呢，别推我成不…… ”
不是吧，人家尊神不过是漂亮的紫眸轻轻一瞥、唇角微微勾了勾，你们也不至于这样争先恐后地往上挤吧！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们的战斗力如此恐怖，我只得用花叶小心地护住花头慢慢往下退。
“哎哟……我的天呐，别挤、别挤！我的叶子要掉啦！”
“你往旁边让让啊，我都看不到啦……”
“谁呀，扯到我的花瓣啦……啊，我的眼睛！”
“……”
突如其来暴涨的紫芒，就连蜷缩在枝叶最底层的我都被强光刺得眼盲，可想而知在我花头顶上的她们有多惨，我没忍住闷笑了两声，暗自庆幸自己退得早。
可还没来得及收住嘴角，就见那位紫袍尊神探手过来，拂开了我身边红艳艳的一片，然后用他那纤长的两根手指轻轻掐住了我的枝干。
不好！
我两眼一瞪、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要做甚……
别、别、别掐我呀！
我才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报您的救命之恩，您这就直接要取我性命不成？
好我的大尊神啊，掐了我，我会翘辫子的哇！
我还小，不要啊！
……
貌似我弱小无力的哀求和挣扎并没起到半点儿效果，终究还是没逃得了尊神此番的辣手摧花。
哎！
我可怜的花生，还没来得及修成证道就要结束了！
嗯？
这是在做甚，怎么看起来尊神的表情很痛苦呀！
不过从他心门扯出的丝线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咦，干嘛要用这个捆我呀……
嚯，怎么不见了？！
我错愕地看着开始闪闪发光的自己。
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身体里确实多了东西，可到底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小北阴，这个味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
小北阴？！
我慌乱中瞟了一眼过去，巧不巧刚好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眸，不知怎的，他眸中暗金色的瞳线瞬间灼烫到了我的心，不由得浑身抖了一下。
冥界的暗色，迷人且危险！
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头蹦出这么一句话，尚未深究便觉得脑袋一阵剧痛！
哎哟～
我头上漂亮的花瓣被那位紫袍尊神硬生生地揪掉了一片，顿时痛得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甘心地捂着花头、眼泪汪汪地继续盯着那个让自己根本无法移开视线的小北阴。
自己好没出息，一看到如此好看的他，貌似花头也没那么疼了！
行吧，尊神你既然执意要摘了我、断我花生，那眼下的事就全当我以命报恩了！
不过，好歹我也是一个美美的小花灵，怎么着也得让我在他面前留个全尸吧……
好生奇怪，为何自己会如此在意这个初次见面的家伙呢？
也许，是比较合眼缘吧！
我又痛又生气地晃了晃花头，花叶也紧紧攥成了拳。
可惜，那紫袍尊神丝毫没感应到我满腔的愤怒，只是捏着我那片离体的花瓣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手指轻扬，小小的白色光点就冲着那个叫小北阴的玄衣男子飞去。
这……又是要干嘛？
我愣了一下，也顾不上花头上的疼，只是张着嘴吃惊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花瓣，带着一缕泛着紫色光华的神识没入他胸口某处——
消失不见了。
不对，不是消失，准确地说是融入不见了。
因为，就在花瓣与他相融的刹那，他的身上便有了我的味道。
这种感觉相当微妙！
而且、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我的心好像也感应到了他的存在。
冰冰凉凉、阴寒彻骨，这是冥界独有的感觉。
好、熟、悉……
原来这个小北阴是紫袍尊神的化身，也是掌管冥界的新一任帝君，可惜自己命不久矣，也没什么机会多看他几眼了……
正当我自怨自艾、感叹自己花生命运多舛时，却被已成“紫微大帝”的紫袍尊神揣入袖中，花叶不小心触碰到了同在袖中的玉色如意，而那如意竟然微微亮了一下，好似在跟我打招呼。
哇，不愧是大尊神，就连他身上的仙家宝贝也如此通有灵性。
既然尊神他用完花瓣并没有将我随手丢掉，那看来我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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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腾云驾雾也不知飞了多久，我在紫微大帝的袖中被晃得晕晕乎乎，直到进了紫微垣的地界儿，我才认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就算自己侥幸活了下来，也是要跟着紫微大帝修行的，这样一来，应该很难再见到那个勾人摄魄的小北阴了。
这里可是大罗天境、天之北极，离冥界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紫微垣里的北极星宫，到处白茫茫一片、清冷孤寂，就跟我的颜色一样。
越是这般，就越发有些想念他了！
他的玄衣墨发在自己的眼中是那般鲜活，与自己生长的暗色世界匹配无双、相得益彰。
虽是惊鸿一瞥，却是万年无期。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钟爱那个暗色的世界，还是因为暗色迷上了玄衣墨发的他，但只要一想到见不到他，我的心就像破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那么大、那么大……
大到空空如也。
北极紫微玉虚大帝——
噢，这是紫微大帝的尊号，恭候在紫微垣迎接他的仙使就这般称呼的，我只是听了一遍便记下了。
这紫微大帝在来九重天的路上，他的嘴巴就没停过，说什么我福泽匪浅同他有缘，看我资质尚可便有意将我留在紫微垣，让我安心受他点拨、参悟修行，但又说因我损了神识暂不可点化人形，便将我先养在了紫微垣后山寒极峰下的瀑布附近。
哼！
我能损神识还不是拜您所赐，不过看在是用到了小北阴的身上，再加上此处确实仙瑞茂泽、水气充盈很适合修行，也就不跟您计较了……
万物有灵，哪怕就如我这般小小的一介花灵，虽说草木是万物中灵识最浅、修炼最难的一类，但如今既然有了此等际遇，那便好好把握、努力潜心修行吧！
……
须臾却入仙门中，白驹过隙瞬百年。
我坐卧在瀑布下方的池水边，看着倒影里乌黑的长发、身材窈窕、白嫩嫩的自己，开心地试着乱晃了一下手和脚丫子，心中格外得意！
不愧是天界的仙家净土，不到三百年我便顺利修复了缺损的神识，甚至可以幻化出人形了！
嘿嘿，虽说化人形尚不稳定，但偶尔也是可以成功的嘛！
看来最近的努力没白费，如今修成人形就不用整日守着这片方寸之地，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这也算是圆了当年的一个梦！
不错不错，今天定能走出眼前的这片密林，上次只差了一点点！
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便把脚丫子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地面，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试着走了两步。
呃，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行走方式，看来还需勤加练习！
嗯？
好熟悉的味道！
不会是……
我欣喜转身、一脸期待，脚下却不知进退，瞬间失去了控制。
瀑布下的水气哗啦啦一阵响动，水幕中出现了一个漩涡状的圆形水门，接着一个高大的暗色身影带着冷冽寒凉的气息、闲庭信步地走了出来。
果然、是他！
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淡淡冷香，除了自己，这三界内也只有他了……
我心中狂喜、突生慌乱，无奈自己心念不专，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人形顷刻间便散了。
被打回原形的我静静立于池边，白色的曼珠沙华悄然绽放，瀑布飞溅而出的水珠不断击打着柔弱的花叶，一颤一颤。
突然，他顺着我那肆无忌惮的注视目光回望了过来，眼眸清寒、闪着暗金色的微光。
只见他下颌线紧紧地绷着，我以为他下一刻便会冲到我的面前，谁知他却只是脚下稍有踌躇，便转身去了北极星宫的方向。
留下的，只有我那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