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思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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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酷暑一到,玄诡军中的将士好些得了暑热之症。熬过了炎热的夏日,一场秋雨过后,军中的许多将士又染了疫症。到了冬日,这场疫病才算渐渐平息。
而此期间,匈奴的头曼单于欲传位给他疼爱的幼子才十岁的七王子也先。四王子冒顿便杀父自立为王,匈奴王庭动乱纷纷,冒顿历经数月才镇压下来。
战事一再拖延,晟朝朝堂之中便有颇多怨言。皇帝刘渊在朝臣的提议下,决定派遣使臣前去督促战事。那骠骑将军庄沧便自告奋勇请命前往边疆。刘渊经过深思熟虑,下令让庄沧为使臣前去督战。
为此,刘姝还挺着大肚子进了皇宫,她在御乾宫外等了许久,却未能见到刘渊的面。她不得不写信提醒程昭多加小心。
小寒一过便是大寒,大寒一过便迎来了新的一年。
岁除之夜,五原城外,玄诡军的军营中却没有除旧迎新的喜悦之情,反而飘荡着悲痛的歌声。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在这沉重悲痛的思念之声中,那围坐在篝火旁的许多士兵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那粗眉冷目的卜谦因喝了几口烈酒,一时难以自抑,竟当众痛哭流涕。他是多么地思念他的妻儿子女,多么地想回到自己那温暖的小院,回到他妻儿子女的欢声笑语之中!
一旁的元成踢了一脚卜谦放在地上的两把环首刀。他端着陶碗喝了一口烈酒,看着火光之中卜谦那泪流满面的脸,冷声道:“太尉在场,哭什么哭,丢不丢人,像个妇人似的!”
程昭也席地坐在火堆旁,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陶碗中的酒。他并不在意卜谦的失态,今夜他想让众人放肆一回。
卜谦看了一眼程昭倒收住了哭声,但眼中的泪却像是止不住一般往下流。
元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空了的陶碗递给一旁的伍仁。
伍仁右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之中愈发清晰,他接过陶碗端起地上的酒坛倒了一碗酒。他放下酒坛,直起身来,庄重地把碗中的酒倒在了地上。他说:“戴松言,这碗酒敬你!”说完,他又随意地坐在地上,倒了一碗酒一口饮尽。
伍仁身旁的余归北望着泪流满面的卜谦,喃喃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他的目光又落到卜谦右侧骆伏那张稍显稚气的脸上,他想起他那远在青州的幼弟眼中泛起了泪光。他心中想着他幼弟很快便要年满十六,不知可否长高。
此时,满脸胡子的丁庆抱起地上的酒坛倒了一碗酒,他喝了一大口酒满足地眯了眯眼,笑道:“还是这烈酒好,那梨儿酒跟喝水似的。”
坐在他身旁的何善骰也附和说道:“是啊,何小娘子所言不虚,那老叟酿的酒当真烈。”
程昭的目光原本停留在那跳跃的火焰之上,他听了这二人的话皱了皱眉,看向他们冷冷地说:“烈酒易醉,我看你们也喝够了!”
何善骰和丁庆端着陶碗的手抖了抖。何善骰将陶碗放在了地上。丁庆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却还是将陶碗递给了一旁的祈墨。祈墨含笑接过陶碗,又递给了身旁的余归北。丁庆见状,便将何善骰面前的陶碗又递给了祈墨。
程昭拿起身旁的琉璃瓶,往陶碗中倒了些酒,他将陶碗递给身旁滴酒未沾的骆伏。
骆伏那冰冷的脸在火焰之下似乎温暖了起来,他不喜饮酒,但也绝不会拒绝程昭递给他的酒。他接过陶碗,小小地喝了一口,口味甘醇,有梨儿的清香。他知晓这是刘姝让人从洛京送来给程昭的,只有两瓶。
程昭感到右臂上一阵酸痛,他皱着眉头放下手来。这是他受箭伤遗留下来的症状,天气不好时总会痛上一阵。他很快松开了眉头,状若无事一般用左手拿起了琉璃瓶,小口小口地喝着瓶中剩余不多的梨儿酒。
他在这回甘的酒味之中深深地思念着远在洛京的刘姝,在那跳跃的火光之中他似乎看见了她含笑的温柔面容。
突然,纷纷扬扬的白雪从天而降,那围坐在火堆旁的将士都抬头看去。他们望着那白雪或哭或笑,都有着各自的无奈与悲伤。
祁墨那双明亮的柳叶眼望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他透过雪花看到了那深藏在他心底不可望亦不可及的素衣女娘。他手中的陶碗应声落地。他低头望着那破碎的陶碗,沧桑之中犹有文人气质的长脸上露出浓重的哀伤。他猛地想起了许多已成过往的心事。
祁墨出生于诗书世家,十八岁那年离开青州前往洛京游学,却未想到遇见了那个一身素衣的温柔女娘。
那日,茫茫大雪,洛京银装素裹。他无有遮挡,冒雪从书铺中借了典籍艰难地返回客舍。那册典籍是他寻了许久的,情绪自然有些激动,一时忘了是在大街之上。一辆马车驶来,倒把他吓得跌倒在了雪地中,他却不顾疼痛,只是护着怀中包裹着油布的典籍。
马车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去,却见一穿着素衣的女娘撑开伞下了马车,走到了他身旁,替他挡住了寒冷的风雪。
风雪漫天,素伞之下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温柔的脸。她并非有多么貌美,可他却沉沦在她关怀的目光之中无法自拔。
雪花纷纷,他撑着她留下的伞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开,他的心也随着坐在马车内的人远去了。
他不知她名姓,不知她年岁,可却因大雪之中的一场相遇而神思不定,常常会想念起她那温柔的面容。
后来,在灯火通明的元宵夜他又遇到了她。人流如织,灯火阑珊,他一眼便望见那温柔的笑颜。他心驰神往,笑着向她走去,却发现她身边有一英武儿郎,而她的笑颜也是为那儿郎而绽放。
他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心中一片冰冷。他就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那对含情脉脉的男女。
初相见,他不可自拔地爱慕于她。再相见,他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她。
洛京太过寒冷,他等不到春日到来便动身回了青州。与来时已不同,他手中多了一把伞,心中多了一个人。在朝朝暮暮之中,他总会想起那个不知名姓却让他爱慕的女娘。
回青州后不久,他家中却遭了灾祸,他的亲人都死在了海盗手中他是唯一幸免。此后,他便弃文从武,入了卫海营。
多年后,他随程昭再次回到洛京。却未想到,在那白茫茫的大街上,又看到了身穿丧服的她。她泪如雨下那般哀戚悲痛,让他的心也不由得揪紧了。
那时,他才知晓她叫陈年雪,是河郡侯府大郎的未亡人。他站在人群中,想着她曾经的笑颜和如今的哭容,内心深处冒出悲伤之感。在这悲伤之中,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此生或许永远只能这般遥望她,永不能靠近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就这般远远地思慕着她。他曾多少次在河郡侯府门外张望,却从不敢走到她面前告诉她,他叫祁墨字云谏,他已爱慕她多年!
去岁中秋,他在河郡侯府外为她解围。他拱手站在石阶下,多想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可他不敢,他怕看了这一眼便会心生贪念,会如那小人一般毁了她这未亡人的清誉。
此生,能与她相遇,能远远地望她一眼,便已然很好,他不敢再有所求!
篝火发出噼啪一声爆响,让祁墨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他苦涩地笑了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喃喃道:“年年有雪,悠悠我心!”
这时,程昭已将琉璃瓶中的酒喝完,他不舍地抚摸着瓶身。他看向骆伏,问道:“那庄沧如何了?”
骆伏已喝完陶碗中的酒,那只陶碗已在泪光闪闪的卜谦手中。他冷着脸,拱手回道:“回太尉,庄沧还躺在病床上。”
那庄沧带着一队人马到五原已有月余,他只在初到五原那日来过一回军营,拿着皇帝的宝剑训斥了程昭一番。之后,他便因为水土不服病倒了,至今还在那庄温府上养病。
何善骰冷哼道:“这兄弟俩倒是一家人,那庄温伤了头至今昏迷不醒,这庄沧病到如今。”他顿了顿,又皱眉问道:“他莫非是装病的?”
骆伏回道:“不会,我问过医师,他确实是因水土不服,饮食不调病了。何况我还让人守在府外,若有异动,必能得知。”
这时,那伍仁高声道:“要我说就该让他也昏迷不醒!”
“就是,那厮比庄温更可恨,竟敢指责太尉!”元成愤愤不平。
程昭望着手中的琉璃瓶,嘴角微微上扬,他说:“罢了,三日后便是决战,莫要再多生事端!”
众人都不再说话,他们想到三日后的决战,面色都有些沉重。
日前,匈奴已派遣使者,双方定下了这决战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