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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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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带着五千玄诡军急行赶往青州,五日后抵达,他让主将丁庆带着人马先赶去胶东卫海营,他则带着一队人马去了齐郡程府。

他原本是想将刘姝的礼品交给门房,可犹豫再三还是打算亲手交给他的母亲许氏。

他身穿铁甲,威武不凡地负手立于蔚然堂的石阶下,身后站着两个手捧礼品的士兵。

那檐下的陈旧木匾上模糊端正的字迹出自他父亲程修之手。他望着那木匾,想起他父亲在堂上与友人谈笑风生的模样,便怀念地笑了笑。这时,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了。

程昭的母亲许氏从院中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仆妇婢女。她出身诗书之家,骨子里透着书卷气。她的鬓边已生华发,清瘦的面容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细纹。她的那双丹凤眼中透着悲伤和柔弱,总给人一种伤春悲秋之感。她在石阶上站住,神色复杂地望着不怒自威的程昭。

程昭向许氏拱手行礼。

不等他开口,许氏却看着弯下腰的他哭泣了起来。她手指着他,啜泣地骂道:“你这个竖子孽障,你还有脸回来!你父亲乃至整个程氏的清名都被你败光了!你个不孝子!你好狠的心!你害死王家阿姊的独子,害得她悲痛欲绝,让我有何脸面再见她?!”

她身旁的仆妇婢女似乎对这啼哭谩骂之状习以为常,都未出言劝止。

程昭听着许氏那啼哭之声皱起眉来,他那丹凤眼中透露出厌恶之色。他猛地放下手直起身来,身上的铁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许氏听见那声音心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她收回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又哭道:“你这不孝子!面见母亲竟敢身穿铠甲!你知不知礼数?懂不懂规矩?”

程昭的脸冷得像冬日的寒冰一般,他冷声讥讽道:“母亲知礼数,懂规矩,可不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

许氏心中羞恼,她伸手直指着程昭的脸,垂泪骂道:“你这不孝子!”

程昭看着她的手指冷哼了一声,沉声说:“公主托我带来了礼品,颜色鲜艳的是送予程清菡的,余下的便是你的。”

许氏想起她那未曾谋面的公主儿妇终于停下了哭泣,她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拭着眼泪,问道:“她为何不亲自回来?”

程昭冷笑一声,他望着她的脸说:“青州动乱,我怎会让公主前来涉险?”他瞧见她眼中的泪又流了下来,便皱着眉道:“告辞!”他说着便转身离去。

许氏见状又啼哭起来,她用拿着帕子的手指着程昭的背影,哭骂道:“你个不孝子!”

那两个士兵始终垂着眼,像是什么都未看见,什么都未听见一般。他们走上前来将礼品交给那些仆妇婢女,向许氏抱拳行礼后转身而去。

许氏泣泪涟涟,她向身后的仆妇说:“你们看看他,久不归家,如今回来又无礼而去!”那些仆妇只是扯了扯唇角,未开口说话。她自顾哭着转身前行。

这齐郡流传着一句顺口溜,说的便是程家母女。

程家母,程家女,母女二人水做的,一年到头泪不干,哭哭啼啼好心烦。

程昭出了府门来,从士兵手中接过自己那把黑鞘错金长剑挂回腰间,他冷着脸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到了卫海营,那黑脸大汉公孙绍和丁庆一同迎了出来。

公孙绍是程昭初入卫海营时的屯长,如今已是卫海营的主将。他除了已生华发外,几乎还是当年的模样,身体健壮,面目刚毅,眼神如火炬一般。

几人见过礼后,程昭看向面带笑容的丁庆,问道:“关于此次清剿海盗你可与公孙将军商议好了?”

丁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脸上的胡须颤动起来。他来这军营中只顾着和公孙绍叙旧了,倒把正事给忘了。他心虚地说:“我这不想着等太尉来一起商议。”

程昭心中冒起一股火来,他闭了闭眼将那股火压了下去。他冷声道:“那我要你来有何用?!”

丁庆吓得抖了抖,他那因常年喝酒而泛红的脸,竟少见的变得苍白了。他忙抱拳,请罪道:“属下知错。”

程昭阴沉着脸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原本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却朽木不可雕也!罢了,只看云谏能否镇得住那京中的四万将士!”

丁庆被说成朽木也不在意,他心中松了口气,放下手说道:“其余三军倒也罢了,只怕那土军难以管束,那戴松言随邓将军西征羌人,他们也就算群龙无首。他们除了太尉和我,还服谁的管?还有那脾气暴躁的伍仁,太尉带走他一半水军却不让他跟随,留他在洛京只怕有的闹。”

公孙绍如火炬一般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笑道:“太尉这是想考验祁云谏。”

“考验他干嘛?”丁庆不解地挠了挠头,又问道:“太尉适才说对我寄予厚望,不知是什么样的厚望?”

程昭已走进军营,他偏头看了丁庆一眼,说:“我想你武勇和谋略皆备,就算我不在,云谏不在,你也能指挥得当,横扫敌军。”

丁庆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忙摆手说:“太尉不在,云谏也不在,我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公孙绍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惊奇道:“你如今也会咬文嚼字了!”

“我跟在太尉身边,自然要上进的。”丁庆转头又看向前面的程昭说:“论武勇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我也知那战场之上还需要谋略。我听太尉的话,多读兵书多思虑,可想来想去,总是想不到要点,总得要云谏提醒。想来我这人便只能听命行事。”

已行到主帐外,面色沉重的程昭突然停住了脚,喃喃道:“看来真的只能寄希望于云谏了。”

祁墨当初也是公孙绍手下的兵,他对他也有些了解,知他是弃文从武,文弱有余而武勇不足。他想起程昭手下还有五位将军,他便开口道:“太尉不还有五位要将,难道他们中就没有既有谋略,也有武勇之人?”

“他们各自毛病一大堆,实在不堪为主帅。”程昭说着走进了营帐之中。

公孙绍听着程昭的话却是心中一惊,暗想:莫非太尉是想找人替代自己的位置,可这又是为何?

他不敢多想,压下心中的疑惑,也跟着走进了营帐。

程昭在主位上坐下,他看着桌上的海域图,问道:“此次可有捉到活口?”

公孙绍站在桌旁抱拳回说:“回太尉,捉到两个活口,可他们的嘴太硬,什么都不肯说。”

程昭目光虽阴沉却是欣喜地笑了笑,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沉声道:“我还不信,这世上有我撬不开的嘴!威逼不行,那便利诱。既然做了海盗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又能有几分义气?”他说着站起身来,让公孙绍带着他去审一审那两个活口。

那两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一口气,程昭让人给他们灌了一碗药,把他们救了过来。

程昭把两人分开关押。他先审了一个人。他在那人面前摆放了一桌美味佳肴,又扔了一块炙肉给那人。

那海盗狼吞虎咽地吃了进去。可他却没吃出什么味道,只知道是肉,可这已经足够激起他心中的欲望了。

程昭拔出腰间的佩剑敲击着放着美味佳肴的食案,他望着那海盗渴望的眼睛沉声道:“我攻打东瀛岛意已绝,你说与不说,于我而言并不要紧。你不说,我也照样能打下来,不过是多费些力罢了。”他说着,把长剑猛地指向那海盗。他又不紧不慢地厉声道:“我不像公孙将军,我可没什么耐心。我再问你一次,你若不说即刻斩杀!”

那去过一次地狱的人,自然会贪恋人间。那海盗原本是怕自己说了会成为无用之人当即丧命,可如今他若不说便会被立刻斩杀。他慌了神,又想保命,自然是无有不说的。

待那海盗将知晓的都说了之后,程昭便收剑入鞘,转身出了牢门。他走后那海盗扑到食案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牢门之外,公孙绍的参军已根据海盗所说绘制好了地图。

程昭拿过地图细看,而后点了点头。他又看向丁庆说:“另一个,你去审!”

丁庆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只杀过人,打过人,可从未审过人。

程昭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冷声道:“你已看过一遍,照样来都不会吗?”

丁庆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忙抱拳道:“会,属下会!”他说着,便走向远处的一间牢房。

程昭只用了一刻钟便审问出来了,可丁庆却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还是他把那个吃饱喝足的海盗提到这个海盗面前剁了之后,才让这海盗吓得交代了一切。

程昭看着满脸鲜血的丁庆,心中对他已然不抱任何指望。

好在丁庆审了出来,不然只怕他也要被放血了。

根据两个海盗的供述绘制出的地图倒是相差不大。程昭又让那活着的海盗再次叙述了一遍,所讲与前次几乎相同。程昭等人都认为这地图可信。

如今有了东瀛岛的地图,又大概知晓了岛上海盗的人数,他便即刻下令,登船攻岛。

程昭亲自带了二千水军,前去攻打东瀛岛。他带来的那五千水军,不仅仅是叫水军,也是特意在水上训练过的,既能在陆地上作战,也能在水面作战。

天时地利人和,程昭都占齐了,二千对几百人自然是战无不胜的。

一日一夜后,程昭终于打下了东瀛岛,他在岛上下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将那些打家劫舍、奸淫辱虐的海盗就地格杀。

凶残的海盗生长在东瀛岛,最终也埋骨在东瀛岛,也可谓是因果循环,天理报应!

程昭将岛上的事处置好后,便乘船赶回卫海营。在船上向来睡不安稳的他,一夜未眠。

拂晓时分,他站在船头,望着红日徐徐从海面升起,他想起自己曾答应过刘姝要带她来看此盛景。霞光随着海水荡漾,恍如这世上最美的锦缎一般,他心中的担忧也随之而去。他迎着海风,含笑道:“来日方长,我总能和公主并肩赏此美景。”

回了卫海营,程昭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他刚脱下沾染着血迹的铁甲,打算倒在榻上睡一觉,便有人来报他的母亲许氏得了急病。两天两夜未曾合过眼的他,只得打马回了齐郡程府。

程昭玄色发带束发,一身靛蓝劲装,在黄昏温柔绮丽的霞光之中走进了程府。

府中的奴仆领着他去了许氏的院子,刚行到院门外,他便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他皱紧了眉头,却仍是大步走进了院中。

他站在廊檐下,看见他那得了急病的母亲正坐在室内的榻上,拥抱着他的妹妹一同哭泣。他望着那母女二人冷下了脸,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那母女二人一见程昭回来了,哭得更起劲了。

许氏搂抱着程清菡,她看向程昭哭骂道:“你这竖子孽障!你这不孝子!你妹妹受了这般的苦楚,你也不回来看一眼。原来只有我快死了,你才舍得回来!”

程清菡从许氏怀中抬起头,露出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来。她和程昭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生得柔和,丝毫没有他的威严。她面上泪痕斑斑,瞧着楚楚可怜。可这做派若每日都瞧几回,时日一长只怕是个人都会厌烦。

她垂泪诉苦道:“阿兄,许郎竟瞒着我养了个外室!我为他生养儿子,他却如此待我!我好心寒,好心痛!”她说着,轻轻地捶打起自己的心口来。

她口中的许郎是许氏的侄儿,她的表兄,也是她的夫君。

“作孽啊,不想他竟是这般薄情寡义之人!”

许氏哭得更大声了,当初就是她一手促成了这门婚事。

程昭仍旧站在石阶下,他不愿走进室中。他沐浴在霞光之中,面色一片冰冷。他额上的眉头紧皱,眼下一片青黑,倒显得他整个人阴郁沉沉。

他从前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他曾说过那许家大郎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可他母亲和妹妹都不信,上赶着嫁了过去。如今哭闹,他又能如何?

他生忍着心中的气恼,口内说道:“你这般向我哭诉,难不成是想让我一剑杀了他?”

听了这话,那母女二人吓得一时忘记了哭泣。可片刻之后,那程清菡又扑进许氏的怀中,痛哭流涕道:“阿母,阿兄好狠的心,竟要我做寡妇!”

许氏一边轻抚着程清菡的后背,一边望着程昭哭骂道:“你这竖子孽障,好狠的心!”

程昭气得腹痛,他一路奔波劳累,腹中已然饥饿。他自从和刘姝亲密后,便再未腹痛过,他们总是一道用饭,她也总叮嘱他要定时用饭。

他想起她那温柔的笑颜,想起临行前她叮嘱他的那些话。她让自己好好爱惜自己。想到此,他心中的气消了大半,看向候在廊上的婢女,吩咐道:“快去拿些吃食来。”

那婢女抬眼看他,却被他吓得抖了抖,而后急忙应下转身进了侧屋。

那母女二人听了程昭的话,一个哭骂道:“孽障,不孝子!你竟还有心思进食!”另一个哭嚎道:“阿母,我是没有指望了!”

这时,程昭已走到檐下,撩袍在高阶上坐下了。不多时,那婢女端着一碟糕点向他走来。他伸手接过碟子又吩咐道:“拿水来。”他顿了顿,又叮嘱说:“温水。”

那婢女答应着去了。

程清菡嚎了一嗓子,又听见程昭说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口渴。她停下哭泣,从许氏怀中起来,拿过身后木几上的陶碗,喝了一大口蜜水。

而许氏也停下了哭泣,她拿起木几上自己的那碗蜜水,狠狠朝程昭扔去。她边扔,边骂道:“冷血无情的孽障!”

陶碗落到房门外,碎裂成了几块。碗中的蜜水溅到了程昭的衣摆上,那湿痕瞧着和他衣服上的血迹一般无二。

程昭吃着那难以下咽的桂花糕,冷眼瞧着那碎裂的陶碗。他看见陶碗上象征着吉祥如意、合家美满的莲花纹也碎裂了。

这时,婢女端来了一碗温水。他将那碟桂花糕放下,伸手接过陶碗。他看见碗底同样有一朵红莲。他讥讽地勾了勾唇,一口将温水饮尽,终于把桂花糕咽了下去。

那屋中的母女二人又哭了起来,他听着那哭声觉得自己的腹部越发的疼。他站起身来,一下将那陶碗摔在地上,那上面象征着吉祥如意、合家美满的莲花纹被摔了个粉碎。他冷着脸,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想如何?”

许氏和程清菡就是不知晓该如何办才守着他哭泣。

许氏停下了哭泣,她用绢帕擦拭着眼泪说:“叫你回来就是要拿个主意,你倒问我们!”

程昭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他看着那母女,沉声道:“好,我的主意便是让她们和离!”

程清菡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来,她摇头摆手道:“我不要和离!和离后我的孩儿该怎么办?我又该如何过活?”

许氏也认为和离是可行的,如今改嫁是寻常事,她的女儿还貌美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可她见程清菡如此决绝,便也不好开口劝说。她问道:“阿云,那你想如何?”

阿云是许氏替程清菡取的乳名,意在云卷云舒,悠然自在。

程清菡流着泪坐回榻上,她想了想说:“将那外室赶得远远的,让许郎再寻不见她。”她说着,看向程昭。

程昭冷笑着问道:“何处才算远?你赶了这个,来了那个,又当如何?你难不成还能赶一辈子?”

“许郎不会的,他往后定不会找别人了。他从前连妾都不愿纳,是那狐媚子迷惑了他!”程清菡哭着说。

程昭冷哼一声,讥讽道:“自欺欺人,活该如此!你既不听我言你的事我也不再管,你好自为之!”他说着,决绝地转身,走进了苍苍暮色中。

那屋内的母女二人,又用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话,又哭又骂,活像是在演拿手好戏一般,可怜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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