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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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庭内时不时地传出几声鹤唳,那鸣叫声凄厉,似乎是在喧泄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刘姝穿着藕荷色的广袖直裾站在廊檐下,她神色怜惜地看着那木笼之中的一对白鹤。它们是那样的优雅高贵,却被困在了这方寸的笼中。
这对白鹤便是程昭昨夜带回来的,他说是用那两坛酒换的,送给刘姝解解闷。可刘姝看着它们那失去自由的可怜模样,听着它们那宣泄着心中不甘的凄厉叫声,心中是越发的烦闷。
她现在就想把这对可怜的白鹤放了,但这毕竟是程昭送的,她便想着等他回来后告知他一声,再放生这对笼中鸟。
高贵如白鹤,生来就该在天地之间自由翱翔,怎能被困在这方寸笼中供人赏玩呢?
这时,苏荷从庭外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柳绿色的窄袖曲裾,缓缓地步上石阶来到刘姝身旁。她屈了屈膝道:“公主,君川阁内都收拾妥当了。”
程昭答应过要修建厢房和厨房,工期至少小半个月。昨夜,他便提出让刘姝搬去君川阁与他同住,她也答应了。
刘姝转身看向苏荷,她以袖掩面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
苏荷见状,问道:“公主昨夜也未睡好?”
“鹤唳声声,哪里睡得好?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夜的噩梦。”刘姝放下手,她看着苏荷透露着疲倦的圆脸,又道:“你肯定也未睡好。”
“奴婢也做了噩梦,梦见那两只鹤追着奴婢跑,用那长长的嘴使劲啄奴婢。奴婢醒后还惊魂未定。”
刘姝想着程昭临走前那神清气爽的模样,心里就冒出一股气来,她气恼道:“我看太尉倒睡得安稳,他送这白鹤,肯定是故意捉弄你我的。”
苏荷看向那两只鸣叫着的白鹤点头表示赞同,她口内道:“实在是可恶。”也不知她说的是程昭还是那两只白鹤。
这时,季湘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走进了春华庭,她站在阶下的青石板小路上行礼道:“见过公主。”
刘姝转身看向站在芍药花丛之间,风韵犹存的季湘,她笑了笑说:“季管事请起,可是林木匠他们来了?”
“回公主,并不是林木匠他们,而是何善安和他母亲来了,吵闹着要见公主。”季湘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她忙又说:“若换了别人,小人也不敢劳烦公主。公主若不想见,小人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刘姝面露疑惑,她问道:“那何善安不是去了姑母府中吗?”
季湘垂着眼回道:“今晨长公主以令她心烦为由,将他赶了出来,这消息在洛京已传得沸沸扬扬。何老夫人脾性急躁,得知消息后便带着他到太尉府来讨公道了。”
听了这话,刘姝心想着她姑母只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借着何善安打太尉的脸。这何善安不听何善骰的劝,自己愚蠢地跳进了陷阱中,如今竟还有脸到太尉府上讨公道。那何老夫人不去找姑母,也不找太尉,偏偏来找她,想来是觉得她温和良善好说话。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看着季湘说:“他们既是何大司农丞的亲人,我闲来无事,便去见见他们吧。”
季湘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并不希望刘姝去见那二人。她以往只觉得那何善安性子太过软弱,如今却觉得他人品也堪忧。他自己愚蠢至极,倒敢腆着脸到太尉府上来讨公道!若不是看在何善骰面上她早将他打出去了。那李氏她只见过两面并不相熟,看在何善骰面上唤她一声老夫人,她倒趾高气昂起来,一来便颐指气使地说要见公主。
若不是看在何善骰的面子上,她当场就要骂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粗鄙妇人也敢求见公主!
她见那李氏不依不饶便只好来向刘姝禀告一声,她想着刘姝喜静定不愿见那些闲杂人等,那时她也有话头请他们离开。
可她未想到刘姝竟会答应,她担心刘姝被那二人冲撞,忙开口劝道:“公主,他二人虽说是何大司农丞的亲人,可也是平头百姓并不懂礼数,若冲撞了公主,小人担待不起!”
刘姝明白季湘心中的顾虑,她勾唇说:“无妨的。我在府中终日无聊,去见他们也可解解闷。”
季湘不好再说什么,带着刘姝她们去了临松堂。
堂内右侧上首案后跪坐着那对母子,那李氏面上愤愤不平,而何善安的脸上却露出难堪之色,他本不愿再登太尉府门,奈何他母亲固执,非要给他讨个公道。
刘姝带着苏荷和季湘走进堂内,何善安忙拉着李氏站起身来。他低眉顺眼拱手行礼,李氏却直勾勾地看着刘姝,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一时忘了行礼。
李氏也是出自书香门第,自小家境优沃,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可自她父亲离世后,家境每况日下,以至到了典房卖屋的地步。她母亲去世后,她的叔父便做主将她嫁给了开赌坊的何顺。
那何顺也只是个普通百姓,因头脑灵光开了家赌坊倒赚了不少钱。可他却对李氏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为娶李氏倒用了大半家财。
何顺如愿,自是欢喜异常,他对李氏更是疼爱有加。可李氏却心中郁闷,她不甘心,自己一个腹有诗书的大家闺秀,却嫁给了一个开赌房的粗鄙之人,整日里嘴上都是钱财这等粗俗之事。
李氏虽回到了以往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心里却一日比一日烦闷,她始终幻想着能与一风流才子过上风花雪月的日子。她对何顺也自始至终看不上眼,她觉得他害了她一辈子,害她再过不上风花雪月的日子,害她也沦为她最讨厌的粗俗之人!
刘姝那雅致的打扮,华贵的气质一直是李氏这些年梦寐以求的,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这样生活着,不必每日为柴米油盐这等俗事焦虑,纵情在风花雪月之中。她一想到自己的青春岁月已经被俗事蹉跎,心里就忍不住怨恨起来。
等李氏回过神来,刘姝已经在主位上跪坐下,苏荷季湘一左一右跪坐在刘姝身后。
婢女将一杯茶水轻轻放在刘姝面前的案上,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刘姝含笑看向李氏,她见她穿戴华贵,打扮得也是一丝不苟,可布满细纹的面容上却愁苦不堪,眼中尽是怨念。她也不做多想,含笑让他们坐下。
李氏对上刘姝柔和的目光,心中猛地生出一种自惭形秽,她又急忙福身拜道:“李云柔拜见公主。”
刘姝看着她那行礼的生疏模样眨了眨眼,口内道:“云柔倒是个好名字,老夫人请坐。”
李氏看着刘姝欢喜地笑了笑,拂着衣袖跪坐下来。
苏荷虽垂着眼,可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李氏身上。她面上虽不显,可却在心内讥讽道:“当真是不知礼数。一介平民,见了公主当行跪拜之礼。公主让坐下,她倒不合时宜的又行起礼来。一个已婚老妇人在外人面前倒还口称闺名。”她又忍不住在心内夸赞:“世上只怕再没有比公主更宽和的人了!”
刘姝看了一眼垂着眼的何善安,她觉得这母子二人倒长得有几分相像。她开口说:“季管事已告知我,说你们前来是为讨公道。”
刘姝开门见山地提起她们前来的目的,李氏心中自然高兴。但她面上却显露出愤愤不平,她直直地看着刘姝沉声道:“我儿受此无端屈辱,我这当阿母的实在心疼,故而前来找公主讨要个说法。”
听了这话,季湘实在忍不住朝李氏看去,她见李氏面色不愉又直勾勾地看着刘姝,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她转回头来,垂眼看着冰冷的地砖心想,这也是公主脾性好,若换了太尉,早就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了。
而苏荷听了李氏的话,心中恼怒起来,可她面上却不显,只是沉静着脸看向李氏,呵斥道:“放肆!公主面前请自称民妇,你一介平民,怎敢直视公主?”
李氏倒被苏荷那威严的模样唬住了,一时愣在那里。何善安见状,忙拱手道:“公主恕罪,家母无知,望公主宽宥!”
刘姝本也不打算计较,她淡淡地说:“无妨。”
李氏原本羞怯,可她见刘姝并不计较,心中便对苏荷和何善安恼怒起来。她是个一生起气来便不管不顾的人,她看向苏荷,恼羞成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做奴婢的有什么资格训斥我?”她不等苏荷反应又转身向何善安骂道:“你个不孝子!阿母这般做都是为了谁?你竟还敢说我无知,我也是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的!”她骂着便红了眼,又看向刘姝委屈道:“公主,我一个寡妇拉扯大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如今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教我如何活得下去!”她说着流下泪来,怨恨地看向苏荷。
苏荷看着李氏那做派气得瞪大了圆眼,可她又不能不顾礼数地骂她一顿,那样只会让刘姝面上无光。为了她的公主,她也只能忍受着这份气恼。
而刘姝见苏荷受了这等闲气脸色阴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那呜咽哭泣的李氏,冷哼道:“苏荷说得不错,你当真是放肆!她好心教你规矩,你倒怨憎她,可见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你倒有脸说自己饱读诗书,出自书香门第,也不知你读的都是什么书,读成这等面目可憎的模样?”
苏荷见刘姝帮她出气,心中一下就舒坦了,她得意洋洋地看向李氏。
李氏停下了哭泣,她垂眼看着桌案上的那杯茶水,面上露出了又气又怕的神色。
何善安看着他母亲那可怜模样心中不免酸楚。他为自己,也为他母亲,心里生出一股怒气来。他紧握拳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刘姝道:“你们玩弄我于股掌之中,如今又这般羞辱我母亲,当真是可恨!”
刘姝看着何善安,她觉得他真是可笑,他不敢去寻长公主,也不敢去寻太尉,倒把气撒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瞧着就这般好欺负?
不等刘姝开口,季湘却直起身来斥责道:“何善安,公主面前不得无礼!”
何善安心中的气消了些,他的脸上露出后怕之色。他一介平民,哪里能得罪这些权贵呢?
刘姝望着他鄙夷地笑了笑,冷冷地说:“分明是你自己愚蠢,选错了路害自己蒙羞,你不自省反倒怪起旁人?本公主虽袖手旁观,可对你并无愧疚之心,你岂敢把气愤发泄在本公主身上?本公主看在何善骰的面上给你们几分好颜色,你们倒不知天高地厚,在本公主面前无礼放肆!本公主不欠你,太尉也不欠你,就连何善骰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一切都是你自作孽!”
何善安听了这些话羞愤交加,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李氏仰头看着她可悲的儿子心中作痛,就在她站起身来想要不管不顾的大闹一场时,门外却传来了纷乱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中气十足的怒骂声传来。
“程昭小儿,你给老夫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