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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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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姝刚走出树林,便遇上了放心不下她,也来寻她的刘渊。

刘渊穿着藏青色松枝纹劲装,束起的发上插了支竹节玉簪,额上系着群青色的抹额。他腰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坚忍不拔、宁折不弯、如松如竹的高贵君子。

他见刘姝发髻松散神色不愉,便关心问道:“怀夕,发生何事了?”

刘姝屈膝行礼,她起身勾唇道:“阿兄,我只是被林中的禽兽吓到了。”

苏荷几人听见这话都在心中思量,这禽兽指的是那匹马,还是另有其人?

而刘渊却担心起来,他又问道:“可有受伤?”

刘姝含笑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阿兄别担心,我并未受伤。”

这时,响起了马蹄声,是程昭牵着那匹白马走过来了。

刘姝听见声响也不回头,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她说:“阿兄,容我去重新梳妆。”

“去吧”,刘渊说着看向程昭,他心中断定刘姝的不愉必定跟他有关。

程昭看了看连背影都透露着不愉的刘姝,而后,在离刘渊两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他用肯定的语气勾唇说:“殿下可是有话与我说。”

刘渊看着程昭的眼睛,沉声道:“父皇适才还说太尉从无虚言。”

程昭松开手中的缰绳,那白马低下头吃起了一旁的青草。他摸了摸刚才被刘姝打过的侧脸,含笑道:“父母子女之间尚且会有矛盾,何况是夫妻?难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就从无矛盾?”

刘渊想起太子妃陈慈那美好温柔的面容来,他多少有些得意地说:“本宫与太子妃相敬如宾,从无矛盾。”

程昭垂眼笑了笑,他又抬眼问道:“那殿下可是要对我指点一番?”

刘渊靠近程昭,目光中带着探究:“本宫的话太尉会听吗?”

“殿下说说看。”

“怀夕她是很好的人,望太尉对她珍重!”

程昭在心里暗自思忖道:“怀昔,是怀念往昔之意吗?”他又向刘渊郑重道:“殿下放心,我会对公主珍而重之。”

刘渊知晓像程昭这样的人用不着拿谎言来敷衍,他虽然不喜他的行事风格,更不认为他是一言九鼎的君子,可此刻他却愿意相信他。他私心以为,他至少是个顶天立地的儿郎。

可他又突然想起最近无意之中听到的一些传言,他又沉声道:“本宫原只当太尉行事不羁,却未想到太尉还放荡,竟然带着女娘流连烟花之地。”

程昭皱眉心想,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如今才来责问,消息竟这般不灵通,也不知他身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消息不灵通也就算了,还不准确!

他如此想着便用教训的口吻说:“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是些废物吗?这都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殿下如今才听闻?想来殿下不知那女娘便是公主吧。”

刘渊错愕又震惊地睁大了眼,他不明白为何程昭就突然教训起他来,他又惊讶程昭竟然敢带刘姝去那种地方。他严声指责道:“你怎能带她去那种地方?”

程昭却不以为然地说:“我能去得,公主为何不能去?殿下若是有空也可去见见世面,以免惊得摔了跟头。”

他想起刘姝在那佳人顾看见拥吻在一起的男女惊讶得摔了个四仰八叉,还不忘护着头上帷帽的场景,不由得勾唇笑了起来。

刘渊不想和程昭谈论这些,他稳了稳心神,以太子殿下的矜贵姿态说:“太尉适才是在质问本宫吗?太尉的风流韵事,本宫为何要知晓?本宫也不过是偶然听到宫人在议论。”

“我身为朝中权臣,殿下却不关注我,是我权势不够大,还是殿下不用心?”

“太尉”,刘渊的神色严峻起来,“公事本宫自然关注,私事本宫为何要知晓?”

“殿下太天真,这朝堂之上公和私是分不开的。殿下与公主情谊深厚,难道就未想过往太尉府安插个眼线,好了解我与公主之间是否相处和睦?”

刘渊当真是不愿意和程昭打交道,因为他的心思总是这样猜不透。他退后半步,警惕地说:“本宫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若想知晓怀夕过得好不好自会去问她,再不然还有她身边的苏荷。若是她受了委屈,苏荷是绝不会隐瞒的。”

程昭点了点头,又沉声道:“殿下有自己的对策和想法甚好。可我也要提醒殿下,这朝堂和那市井江湖其实是一样的鱼龙混杂,暗藏各种宵小。有的朝臣还不如市井江湖上的人,江湖人无所顾忌,明着使坏,而朝堂上的人碍于名声体面,总是背地里使阴招,这就防不胜防。”

“你的心思若不能比他更阴险、想得比他更透彻,便会被他从背后捅一刀。”

“殿下是晟朝未来的君王,殿下该明白,一个君王有仁慈之心、君子之风的同时,也该有雷霆手段、九曲心肠。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殿下该懂得才是。”

刘渊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那张儒雅面容上的丹凤眼深沉之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如此看着,他的这双眼睛倒和程昭的那双丹凤眼有几分相似,多了的是天真懵懂,少了的是阴谋诡计。他沉声说:“太尉讲这一番话,莫不是要攀附我这未来的君王?”

“攀附”,程昭笑着重复道。他向刘渊靠近一步,笑说:“殿下既如此说,那便再听我多说几句吧!这世上有好人便有坏人,有白便有黑,这是亘古不变,非人力能抗衡的。殿下若御下有方,那贤臣便有贤臣的用法,奸臣便有奸臣的用场。陈太师和邓将军教殿下的是为人处事之道,而我想告诉殿下的是帝王之术。帝王重在制衡,君王与臣子,君王与百姓,臣子与百姓,贤明与奸佞,若都做到制衡二字,那清明盛世不远矣。”

刘渊身边的人都在教他如何做一个贤德的太子,并未有人告诉他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他从未听过程昭所说的这番话,也从未想过这番话会从程昭的嘴中说出。他心中激荡震惊,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模样,虽然模糊不清,可至少已经在那里,只要他坚定地往前走总会看清楚的。

他又疑惑程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阴险狡诈的奸佞?还是心怀社稷的贤良?亦或两者皆有?他非黑非白,非善非恶,是这世间绝无仅有之人。

他对程昭有了新的看法,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他勾唇问道:“难道太尉也想当我的师傅,教导于我?”

程昭拱手笑说:“殿下多虑,我不能当殿下的师傅,也不必当殿下的师傅。殿下聪慧通透,必会将帝王之路走得很好。”他放下手,又说:“殿下,该回去了。”

刘渊虽对程昭说的话似懂非懂,却也不想多问。他向他郑重拜道:“多谢太尉教悔。”那庄重的模样倒跟他拜见敬重的陈太师一般无二。

这时,一阵清风拂来,林中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发黄的树叶飘飘然地落下。

程昭微侧过身,伸手接住了那片落叶。

刘渊直起身来,他和程昭的目光一起停留在那片脉络分明的黄叶上。

程昭那云山蓝的广袖和衣摆在清风中飘扬,他把玩着那片落叶笑说:“在这草木繁盛的时节,也仍有落叶飘零。”

刘渊看向程昭那飘逸的身姿,感叹道:“何须怨摇落,多事是春风。”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程昭看着刘渊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他牵着白马正打算去寻刘姝,那在远处观望了许久的何善骰却牵着马跑过来了,他那马背上还放了不少的猎物。

何善骰不喜欢在贵人面前露面,他担心被那些贵人记住,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

他近前来拱手笑道:“太尉什么时候来的?”他又放下手,看向那匹白马说:“太尉怎把这马骑来了?御马温顺不适合打猎,要说在这林中打猎还是要像我这匹马矮小敏捷为好。”

程昭直勾勾地看着何善骰,何善骰在他深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他知道程昭每次这样看着自己时,必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忙抱拳认错道:“属下知错。”

程昭冷哼一声,说:“你如今倒学会玩忽职守了。我让你护送公主,你却只做到个送字。回去把那护字写上个一万遍。”说着,他便转身前行。

何善骰心想,太尉这样生气难道是公主出什么事了?可太尉惩罚不重,想来不是什么大事?他又想着要写的那一万个护字头疼起来,心中埋怨道:“楼小风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八个人连个公主都护不好。”他边这样想着,边牵着马跟了上去。

程昭行到停马车的空地上,一眼便看到了楼小风等人,他缓缓行了过去,见夏姑姑、春儿、秋儿三人候在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外,他便知晓刘姝在马车内。他将手中的缰绳一扔,跨上马车拉开车门弯腰进去了,也不管行着礼的夏姑姑楼小风等人。

牵着马走过来的何善骰,朝那几人笑道:“都起来吧。”他说着看向楼小风。他一下扔了缰绳,几步走过去重重拍了拍楼小风宽厚的肩膀,咬牙说:“那石大胡子是怎么教你们的?这么多人连公主都保护不好。”

石大胡子是太尉府的侍卫长石磊的外号,只因他满脸都长着胡子。

楼小风赧然地挠了挠头,他小声说:“我也是见那沈公子和公主亲密完全不把我们太尉放在眼里,想着给他个教训,况且那蛇也没毒。哪知公主竟然要给他吸毒血,又偏偏被太尉看见了。”

何善骰惊讶,他却仍是压低了声音道:“怎么还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沈公子不会就是沈大鸿胪的儿子沈维今吧?”他曾去探查过刘姝,自然知道她和沈维今儿时关系很好。他又突然瞪大了眼睛,质问道:“那蛇不会是你小子放的吧?”

楼小风往马车看了一眼,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哪有胆子干这种事?那蛇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那就好,不然你可惨了。后面都发生了什么?”

“太尉差点一箭射中沈公子的腿,沈公子倒没计较,彬彬有礼地走了。后来,太尉教公主骑马,公主受了惊还打了太尉一巴掌。”

何善骰眼睛瞪得像铜铃,惊讶过后,又后悔不跌道:“早知晓就不去打猎了,这不比打猎有趣多了。”

马车内,苏荷正将一支珍珠碧玉步摇插在刘姝发髻上,她听见动静看去,见是程昭进来了心一下提了起来,又垂眼看向闭着眼睛神色疲倦的刘姝。

刘姝换了身坠着珍珠的对襟春裳,搭配着精巧的发髻,倒也清新动人。她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想也不想便知道是程昭,她不想看见他那张脸便没有睁开眼睛。

苏荷见程昭在半开的窗旁坐了下来,她知道他定是有话要和刘姝说。若是往日她早已下了马车,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他们。可今日发生了那样的事,程昭在她心里已经是卑鄙无耻、可恶至极的小人。所以刘姝没开口让她出去,她是绝对不会出去的。她仍旧坐在刘姝身边,虽然垂着眼,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愤愤不平。

程昭也不管苏荷,他伸手拉过刘姝的右手。刘姝一下睁开了眼睛,皱紧了眉头,边挣扎着拽回自己的手,边恼怒地看向他。

程昭不把刘姝的那点力气放在眼里,他强硬地掰开了她的手。他进马车时闻到的那股药味更浓了。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看见她发红的掌心被磨破了皮,他看着那伤口轻声说:“公主当真是金贵。”

程昭只是在诉说事实,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讽刺,但在仍旧生气的刘姝听来他就是在讽刺自己。她停下了手上挣扎的动作,任由他那布满茧疤的手拉着自己柔软的手。她红了眼,看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句道:“本公主就是金贵,受不得一点伤!”

程昭看着刘姝那双委屈愤怒的杏眼不知为何心就软了下来,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并未想过道歉和安慰。但现在他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说:“公主,适才是我错了,请公主原谅。”

刘姝怎么也没想到程昭会向自己道歉,她以为还是会和以往一样在自己的妥协下不了了之。她心里怪怪的,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疑惑起来。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奈何他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

程昭的脸半明半暗,他笑说:“公主放心,我往后必会对公主珍而重之。”他说着从腰带中拿出那片发黄的落叶,轻轻放在她手中,又郑重道:“此叶为证。”说完,他便放开了她的手。

那片黄叶静静躺在刘姝手中,她觉得冰冰凉凉的,似乎连手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她将那片叶子轻轻握住,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太尉,你这是做甚?”

程昭第一次躲开了刘姝的眼睛,他装作疲倦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却在想,天知晓我在做甚?我当时为何会接住那片叶子?又为何把那片叶子留了下来?又为何要道歉?又为何把那叶子送给了她?倒像是定情信物似的。

他觉得这车内有些闷热,觉得口干舌燥。他见那车门旁的柜子上放着半杯茶水,便伸手拿起一饮而尽。

刘姝见状皱起了眉头,她看着他手中的茶杯说:“太尉,这是我用过的。”

程昭突然觉得那茶杯有些烫手,忙放回了柜子上。他看向她说:“我不嫌弃。”

刘姝的眉头松开了,她垂下眼轻轻道:“我嫌弃。”

程昭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笑了笑,好一会儿后才又说:“公主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刘姝抬眼看向他,不解地问道:“太尉不去打猎吗?”

“人多繁杂,我打猎都喜欢独来独往。”

“那太尉为何来此?”

“我说过了,我是来教你骑马的。”

程昭说完,推开车门弯腰出去了。

刘姝慢慢看向自己轻握着的右手,她手中的黄叶已经温暖起来。但她突然想起程昭曾说过的话,他那样冰冷决绝地说过,公主切莫将情爱托付在我身上!

这时,她身旁的苏荷也在她耳边劝道:“公主,那太尉阴晴不定,又把公主的性命当做游戏,他绝非良配!公主,不要被他迷惑了!”

听了这话,刘姝脑中的纷乱思绪消散了,她摊开手掌,将手中的落叶一下扔在了脚边。她拉着苏荷的手,小声说:“阿姊,我答应过母亲和外祖母要好好活着,也答应过自己要好好活着。可我总觉得在太尉身边做不到好好活着。我想,我要尽快与他和离,他的恩情总会有法子报还的。”

“公主说得对,长公主不也和离了,如今过得逍遥自在,岂不更好?”

“只怕不会那样容易,皇家已经有一个和离的公主了,况且还是因附马牵连进了谢羽一案。那些言官谏臣为了皇家的体面尊严,只怕不会允许再有一个和离的公主。此事从长计议吧。”

刘姝话音刚落,窗外便响起程昭的声音。“公主,出发了。”只是那声音听着是那样的冷,冷得刘姝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程昭冷着脸翻身上了白马,又忽然转头对正想上马的何善骰冷冷道:“你和他们一样走回去。”

何善骰被程昭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都提了起来,忙拱手答应着。他心中暗道:“太尉靠在公主马车外到底听到了什么?怎么一下变得冷冰冰的?倒让人感觉从春天一下到了冬天。”

马车动了起来,车内的苏荷担忧问道:“公主,太尉不会听见了吧?”

刘姝神色淡淡的,她垂眼看着脚边的那片黄叶说:“听见就听见了,你我又未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她说着,便抬脚将那片黄叶踩在了脚底下。

苏荷放下心来,暗自替刘姝想着究竟该怎样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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