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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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姝在礼官的赞诵声中走出养德宫,她一眼便看见那骑在白马上头戴爵弁,身穿玄端礼服的程昭。
他那威严端正的姿态,俊朗深沉的面容让她一时移不开眼睛。她站在红绸拂动的石阶上,心内叹道:“往后,他便是我的夫君了!”
程昭阴沉着脸,他听见动静偏头看去,正好与刘姝对视,他看着她那在庄重服饰地衬托下多了份威严的秀丽脸庞满意地勾了勾唇。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笄上那带有浅绛色镶边的黑色丝带在他耳边晃动得厉害。他大步走到石阶下,微仰着头看着刘姝的眼睛笑说:“公主今日倒让人眼前一亮。”
有这么多宫人在场,程昭那毫无顾忌的话让刘姝微微羞恼。她压抑着心中情绪勾唇笑了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太尉今日也是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些宫人无人敢抬眼打量,都垂着眼或屏息凝神,或暗自思忖。屏息凝神的是怕自己出了差错,暗自思忖的却是在想,流言果真不假,太尉和公主定是早就有染。
程昭开怀地笑了笑,他抬手道:“公主,请吧。”
刘姝缓步下阶,她发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她与程昭擦身而过,走向那垂挂着红色纱幔和珠玉的肩舆。
随着礼官一声“公主起驾,步步祥瑞”,队伍便缓缓地移动起来,礼乐之声也飘荡在宫墙之间。
刘姝端庄地坐在肩舆内,她看着前方马背上的程昭在心内数着数。等数到“九”,程昭转过头来,沉声道:“公主,我在御乾宫外等你。”说着,他便打马急行而去。
刘姝听着那哒哒的马蹄声,低头笑了笑,她知晓程昭的耐心早被长久地等待耗尽,如何还受得了这缓慢的行程。她想着他定是因为没有经验才会听了礼官的话早早地来等着,想来若有下一次他必定不会早来了。
苏荷行在肩舆旁,她看着程昭远去的背影恼怒地想,这程太尉可真过分。她转头看向刘姝,却见刘姝低头在笑,她暗自疑惑这太尉丢下公主,公主为何还发笑?她又在心内叹道:“公主的心思越发猜不透了。”
而那随行的礼官也在看着程昭离去的背影,他皱眉暗道:“荒唐,荒唐,这将礼仪置于何地?”他却只敢在心内指责,绝不敢出声阻拦。
御乾宫的正殿内,皇帝刘宣一身玄色礼服,头戴通天冠,端身跪坐在殿中主位上。皇后身体抱恙,他身侧的位置便空置着。
跪坐在左侧上首的贤妃周云英倒很想去皇后的位置坐着,可她知道那于礼不合便只得作罢。
她的下首安静坐着的良妃陈子衿和淑妃沈素却丝毫没有想去那位置上坐着的想法。
陈子衿生性淡泊,从来不贪图那些虚名。而沈素却是不屑于坐在刘宣身侧。
跪坐在陈子衿身后的四公主刘娴也同样安安静静的。
那坐在右侧上首的是刘宣唯一的叔父逸老王爷刘适。皇家子嗣单薄,皇族长辈便只得他一人,因而那管理皇家事务的宗正一职他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
刘适有一独子刘安,他是个逍遥自在、行踪不定之人,少在人前露面。
皇族之中还有的便是刘宣的亲姊长公主刘宵,她自与附马和离后便少有入宫。刘宣命人请她进宫,她推拒了,让人回说只去太尉府观礼便可。
随着殿外宫人一声“贵妃到,七公主到”,张沁玉母女缓缓地走进了殿中。那母女二人向刘宣行礼后又转身向刘适行礼问安。
张沁玉身上那精美的华服刺痛了周云英的眼睛。她看向她那美艳的面容,心中更是恨得牙痒。她高傲地坐在那里不愿起身,而陈子衿沈素和刘娴已起身行了礼。
陈子衿抬眼看了看张沁玉,心中担忧她和周云英又闹起来。沈素也和她有同样的担忧,可若是换了往日,她倒并不在意她们闹不闹,可今日不同,今日是怀夕成亲的日子,她希望一切顺利。
刘宣笑看着张沁玉和刘妙,他说:“沁玉,妙妙,过来坐。”
不等张沁玉开口周云英却大声道:“陛下,这恐怕于礼不合!陛下受公主礼拜,身边坐着的理应是皇后。”
刘宣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周云英沉声道:“皇后伤心过度,身体抱恙,你难道想让皇后拖着病体来受礼?”
周云英微微低头,她沉着脸说:“臣妾不敢。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了礼制!”
张沁玉看着周云英讥讽地笑了笑,她开口道:“贤妃,你也太心急了些,本宫何时说过要坐在陛下身侧?还有,你坐的位置,难道不是本宫该坐的?”
确实,以位份来看贵妃为尊,理应坐在左侧上首,总不能让她和逸王坐于同侧。周云英如何不知晓这些,她不过是故意想给张沁玉难堪,却未想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刘适这些时日没了往日的安逸潇洒,为两位公主婚嫁之事忙得脚不沾地,头昏脑胀。他揉了揉太阳穴,摸着圆润下巴上花白的小胡子说:“好了,好了,一个座位有什么好争的?既然皇后抱恙,便以贵妃为尊。那位子空着倒不吉利,贵妃坐吧,贤妃也好坐在原位。”
刘宣点头称对,他笑道:“竟然王叔都这般说了,沁玉你便过来坐吧。”
张沁玉行礼道谢,过去坐下了。
刘妙便跪坐在张沁玉身旁,年幼的她虽不明白为何要因为一个座位而争吵,但她知晓她的母妃赢了便觉得欢喜,她得意洋洋地看向周云英。
周云英察觉到了刘妙的目光,她心中恼恨更甚,咬牙暗道:“连个孩子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这贤妃当来有何用?”
她虽然这样想,可仍维持着自己的高傲姿态。
陈子衿和沈素都松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
这时,殿外唱道:“程太尉到,安平公主到。”
刘姝和程昭并肩走进殿中,夏姑姑和苏荷跟在他们身后。
刘宣看着这对新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口内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看着程昭的脸又觉得有些奇怪。他曾有过和程昭结拜的念头,可不想如今他却降了一辈成了自己的女婿。当真是世事难料!
刘姝在经过沈素身旁时,两人相视着笑了笑。
沈素与刘姝母亲何蔓君自小相识。她欣慰地看着刘姝,心内感慨道:“蔓君阿姊,你的女儿长大了,今日便要嫁人了。若你在就好了。”
刘姝和程昭看见张沁玉坐在刘宣身侧并未感到惊讶,刘姝早就猜到冯茹不会来受自己的礼拜,而程昭却是不在意这些。
礼官在一旁唱道:“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请公主拜别君父!”
刘姝闻言跪下,她俯身拜道:“女儿拜别父皇。”
刘宣庄重地跪坐在那里受了她的礼拜,他伸手道:“起来吧。”
刘姝直起身来跪坐在地。
礼官又唱道:“翁婿相望,一堂欢颜。请太尉拜见君父!”
程昭俯身跪下,口内道:“小婿拜见君父。”
刘宣看着程昭点了点头,他让他起身后含笑道:“爱卿,姝儿往后便交给你了。”
程昭跪坐在地,拱手回道:“请陛下放心。”
刘宣欣慰地笑了笑。
礼官又唱道:“父母德高,子女良教。请君父赐新人酒!”
刘宣抬手笑道:“赐酒。”
两位侍者端上两杯酒来,刘姝和程昭接过酒杯,以袖掩面饮了杯中酒。
刘宣看了看垂着眼的刘姝,又看了看含笑的程昭,他向她二人祝道:“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愿你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刘姝和程昭一齐道谢。他笑了笑说:“走吧,莫误了吉时。”
礼官见状,赞诵道:“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送公主出嫁!”
刘姝在苏荷地搀扶下起身,她无悲无喜地转身,迎着天光往殿外行去。她心中并无留恋,可在跨出殿门看见云天染霞的那一刻,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忽然意识到她离开了她在这世上血缘最亲之人。
她停下脚步想转回头再看一眼,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他不在乎你,你也不要在乎他!”
她心一狠抬脚往石阶下行去,可她眼中的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走在刘姝身旁的程昭偏头看着她,他明知她为何流泪,却仍是打趣笑说:“看来公主嫁给我很是伤心啊。”
刘姝含着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什么也未说,转头目视前方踩着木屐向御乾宫外行去。苏荷缓缓跟在她身后。
程昭被刘姝那一眼看得停下了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的宫人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看着前方她的背影心想,她那一眼是何意?不像恼怒,也不像伤心。
刘姝已经快到宫门,她看向门两侧的青松,那青松下的泥土还是新翻过的。她知道那里原本是种着太平花树的。
而程昭还站在原地思忖揣摩。
一旁恭身候着的夏姑姑见刘姝已经出了宫门心中急切却不敢开口提醒,她便向那礼官使眼色,可那礼官也在向她使眼色。
就在两人互相使眼色的当间,程昭大步向宫门走去。他们见状松了一口气,又急忙跟了上去。
刘姝出了宫门一眼看见那辆红绸满布的花车,她朝花车走过去,扶着苏荷的手上了花车。
这时,程昭也出了宫门。他大步走来,那气势把苏荷吓得直往后退。他在车窗前站住,撩开车帘低头问道:“你适才那一眼是何意?”
刘姝端坐在马车内,她目光沉沉地看向程昭,淡淡地说:“无意。我当时不过是在跟自己说,你是无情之人,不必与你计较。”
程昭朝刘姝勾唇笑了笑,他放下帘子什么也未说便转身往白马走去。
这次轮到刘姝疑惑了,她心中想着他那笑是何意?而她的疑惑却被礼官的赞诵声打断,窗外传来的礼乐声也分去了她的心神。
长秋宫中的永寿殿内,皇后冯茹穿了一身常服闭目躺在榻上。
她身边的陈媪听着隐隐约约的礼乐之声心中焦急,她不免弯腰劝道:“殿下,您身为皇后,五公主的拜别礼上怎能不露面呢?”
冯茹闭着眼,她无力地说:“傅母,我心中难受,实在是没有力气去装样子了。”她的声音带着哭泣过后的嘶哑。
陈媪跪坐在榻旁,她说道:“可这岂不落人口实?倒让张贵妃和贤妃她们看了笑话。”
冯茹觉得乏累极了,偏偏心中又难受,她眨开眼来微恼道:“我连唯一的女儿都没了,还管得了她们?”
说着,她又红了眼,几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头上。
跪坐在一旁的念月见状,柔声劝慰道:“殿下,身体要紧,您好好歇着,莫要如此伤心。”她又向陈媪道:“陈媪,殿下是真的累了。”
冯茹又闭上了眼晴,口中冷冷道:“傅母去歇着吧,我身边有念月就够了。”
陈媪听了这话,心里也难受起来,自己分明是为了她考虑,反倒惹得她厌烦。她垂目答应着,恭敬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