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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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元年的初始,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原本该是个好时候,可因南方战场第二次战败的消息传回了长安,闹得满城风雨,国朝天下就不禁沉浸在一股消沉低迷的气氛之中。
到了春龙节前后,更隐隐有消息传入皇城,说南边出征的军队有了回朝的势头。
坊间因此起来的骂声此起彼伏,益北王刘子昭便是不用通敌叛国,这个伟岸的英雄形象也由此跌落。
申容从没有就此事在刘郢面前多问过一句,刘郢也不提,到了兰房殿就只谈谈其他闲话,不是问皇后的起居,就是问起内宫里头的琐屑,倒还有些明显怕申容打探的意思。
其实不用他多提,她又何曾不知道?南边战事现在是天下间最关心的事,皇后甚至不用自己主动去打听,也能偶尔听见些宫奴们的喁喁私语。
不过既然刘郢心里还有疑虑,她也就只作不知情地不暴露半点罢了,只专注自己手上的宫务——国母手上的事着实不少,便是后头不用再安排新人入宫了,但旁的事也是个重担,各个宫内的开销、宫中奴仆用人一应,经少府整理过后,还要奉来经皇后过目。兰房殿里头对外的事务更是不少,时不时还要接见几个宗亲女眷,诸侯王后、命妇。
这样忙碌的日子倒也过得快,就算偶尔听到些外头有关刘子昭的消息,一忙起来也就没工夫多去深思了,他的命数如此,申容做出过努力,若实在无法改变,就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更何况,她现如今还有阿坚和阿炜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日子如此挨到寒食节前两日,内宫原本一片祥和宁静,突然有消息传入了兰房殿——说是南边军队回了朝,益北王领数万兵马直达京畿回阳,即将迫近皇城行在。
可眼看着要过军郊大营,也未有上交兵符的动作。
所有人都在说益北王反了,不仅带的兵反了,还联合了益北诸侯国的势力,一同对抗国朝政权。
若说是刘郢刻意做的局,污蔑他叛国,可他的手如何能伸到益北去?那个地方是刘子昭一手攻下来的封地,当年归附国朝时,刘郢尚且年幼,后来就算有心要掌管,也不可能管得到,而今才登基不久,如何可能干涉得那样快?
况且他手下的势力都聚集在长安城,这一点申容也是清楚的。
刘郢污蔑刘子昭,是在他带往南方的兵马上做手脚,最终折戟沉沙,污蔑叛国。
他怎么可能放任刘子昭带兵直入长安城?
那么就只有另一个可能了,刘子昭的叛国通敌是为真——申容通身突然窜上来一股寒意,瞬间侵占四肢百骸,她忽然想起当时他的那句“我回不了头了。”
回阳前线的消息,在这一日陆续传入了宫,她往天门殿过去的时候,刘郢已经领着禁军亲自赶去了回阳,丞相还在大殿内,转身看到皇后,低语了几句说明情况,就匆匆离开了。
崔斐的一席话,将申容之前的猜测都落了实:刘子昭确是真的反了,益北异族的势力当年不过明面归属国朝,实则单降服于刘子昭一人,并不臣服长安城内的皇帝。这几年安静归顺,不过是为了等刘子昭夺权,才彻底揭开内部隐匿起来的各支部曲力量。
他的计划,是早在征战益北时就布下了的——
国朝出兵是在寒食当天,皇帝亲自带兵,气势同样不容小觑,可直至翌日清早,都没有丁点或胜或败的消息传回来。
迫近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宫闱内自然要人心惶惶。
永巷宫里的那些个八子、少使们是不敢来找皇后的,哪怕是王慧那位独一位的夫人,也没有过来。
但在东宫附近住着的那些个太夫人们不同,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皇帝又不在宫里,便在第二日上午,提起胆子一个接一个地踏入了兰房殿。
一次全拒在甬道上终究不像话,皇帝在外御驾亲征,皇后就需要稳得住宫内,她先令明生去召集了一批禁军守在兰房殿外的甬道上,后才将那些太夫人们都召进了正殿。
“我和你们一道等着消息,我听到什么,你们那儿就会收到什么。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自会给时间让各位散了,回阳到长安尚有段距离,便是快马加鞭,也有时间供各位好好收拾,但你们也要想好了,若在此时就生了逃跑的念头,届时陛下回宫,各位的下场也绝不会好。”
至于军队的马匹从回阳到京城的时间要多久,申容的心中其实也没有数,只若不这样义正辞严地说了,内宫人心涣散,成了一盘散沙,外头还没怎么,家里头就先乱了。
她强撑着舒了口气,预备让人先退下,人群中却冲出个丰腴的太夫人来,“皇后此话如何能全然作得了数?不若我们就等在此处,也能和你第一时间收着消息,再回去准备了,岂非更不耽误时辰?”
申容从沉静的面色中侧目,审视上了跟前这个不知是何姓名的太夫人,“你的意思,是陛下定然会败?”
“做好两手准备,不过人情之常——”
话尾余音还未散开,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响彻在了殿内。
众人顿时噤声,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若有若无的回音,皇后的这一巴掌,无异于是打到了里里外外众位太夫人的脸上。
“两手准备,你留到地下去准备罢。来人——”申皇后张开了嗓子,毫无犹豫,“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站得最近的几个太夫人不禁跟着一颤,备好的禁军们旋即捱次入殿。
这些个儿郎们各个生得身强力壮,威风八面,往前又都是从不进出内宫的人,如此忽地蛮狠拖走殿中贵人——还是个先帝太夫人,谁能不被唬得呼吸都滞了?
她还当真做得出来?
那年轻太夫人的哭嚎声渐渐淡出殿内,申皇后徐徐收回森冷眸光,等再面向眼前的这群女人们时候,沉吟了有片刻,才提裙由宫女扶上木阶。
长长的杏红裙裾扫过,平稳的语调从座上传了下来,带着国母居高临下的气势。
“诸位好好回去等着消息,若再有异议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顿时落荒而逃,谁也不敢再多久留。
几个大宫女就上前把殿门拉上,殿内当即安静下来,主座上的人瞬时卸下绷紧的姿势,不由得失神起来——也不知道回阳战场眼下到底如何了。
内宫消息口口相传,不过多会,兰房殿里头处死个太夫人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由此乙和宫内得以一时安生。
可尽管如此,照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也终究只是维持了这一隅的清净,到了酉时,乙和宫外的几宫里头又开始躁动起来,夕食时申容还未来得及用饭,黄门入殿再回禀六宫消息——
终归是生死关头,没几个愿意干坐着等死的,那些不敢来兰房殿找皇后打探消息的良家子和宫奴们,不免生出些想往外逃的。
她就只能再安排了兰房殿自己的人手过去压制。
再等到了戌时,阿勇领着人来回消息,乙和宫内倒还好,少府里头的人都是有官衔的士大夫,再不济也有黄门侍中压着,暂且安宁,可内宫的情况不容乐观,尤其西宫那边上,正因没个正经主人管着,甬道上宫奴来来往往,更有入室掳财要逃出宫的,兰房殿派去的黄门压根降服不住。
这势头再不来个狠的,只怕到了明日一清早,就算是安稳的地方都会被带得乱起来,申容示意花媪带着阿坚先下去,定住心旌,吩咐阿勇,“传我的话给期门军,可入内宫来,有要私自跑出去的,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兰房殿的这道令一经放出去,不到亥时,南宫的甬道上便积起了一堆堆的尸首,有男有女,老的少的,远远瞧去,就跟那一座座小山似的,血腥味渐渐弥漫至宫城各处,甬道上的石砖缝里,也都渗着殷红。
这场景还颇有些像当年郑太后在甬道上架起火堆来烧人。
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新上任的年轻皇后,竟然这般心狠手辣,拿着人说杀就杀,半分不顾忌。
这手段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禁军就彻夜守在内宫边上,但凡发现有异心乱跑者,不论是何缘由,又不论是否误判,统统一刀下去,连个开口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一直到子时,内宫的各条甬道上,倒比事发前都还要安静。
宫里头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长明殿的王慧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消息,虽心底惶恐要出事,但在这般乱势之中,也愈加增添了几分胆量。
就寻了个大宫女不留神的功夫,悄然出了自己的宫舍,朝着永巷宫西南墙角最深处的一间房舍过去。
*
皇帝领着禁军去往回阳的第三日,战况才传回宫里,说是余下各处国朝诸侯王的支援已经赶到了回阳,叛军们暂时还进不了长安城。申容在天门殿前听完消息后,不由得闭了闭眼,感慨着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就算有过一世的经历,也尚算不准这一世会如何,这两日她自己亦是过得不安生,每每闭上双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设想各种不好的结果。
连着几天也没正经用过一顿完整的饭,才一听说这个消息,肚子就叫唤了两声。
等回兰房殿时已是天黑,就立马吩咐了人下去安排吃食。
好容易听皇后说饿了,茵梅和元秀一道去了厨房安排。
今日两个皇子都宿在皇后的寝殿内,人吉老早就去旁室守着阿炜了,估计是在那头睡着了,也不见过来回个话,申容就没多管她,倒是只有阿坚,像和她亲娘心连着心的一样,这会都没睡着,申容饿了,他也饿了,哭了几声要吃奶,就窝到奶娘怀里去了。
申容在边上瞧了瞧,又和奶娘拉了几句家常,瞧着阿坚吃着吃着又睡着了,后来被奶娘抱到了小榻上,层层纱帐一搭,睡得倒是香。
二人怕吵着外头的阿炜和人吉,纵然还时不时的扯上个几句,声音却压得很低,暖炉里的烟飘入鼻腔,她又忽地泛起了一阵疲惫。
可能是这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饿意、困意一同涌了上来,偏她要吃的炙肉还需得等上一段时间——炉子里要生火,油得化开,肉也得烤得边上焦焦的,还要从缸子里取了各色酱菜……她念着这些吃食,又想了会回阳战场上该是个什么样子,不知不觉中,眼帘就慢慢搭了下来——
“走水了!”
“娘娘!娘娘和皇子们还在里头!”
“娘娘!”
申容在一阵阵呼喊中猛然惊醒,眼前烟雾像海潮一般翻涌,映着四周似在舞动的赤红火光,她撑着床榻抬起了头,浓烟不由分说地灌满了整个口鼻,她猛地咳嗽起来,想要站起身,可脑子里却好似注满了水一样,稍一晃动,就能听着里头的声响。
那些怪异的声音和外头的呼喊搅在一起,似乎有人在哭、又似乎有人在尖叫,吵得她焦躁不安,可四肢好像浸入泥浆里,怎么挣扎都挥不起来。
“储妃,别来无恙。”
一道柔和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来一点,她从重重叠叠的火光中望去,见是一抹熟悉的身影,穿着人吉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