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她最后也未必会想要过这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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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容最终被皇帝身边的黄门送回了兰房殿,倒是没留下什么处罚的命令,不过也可能是一时没留神罢了。
皇后的辇车从甬道上渐渐离去,于拐角消失了身影。韩苌就暗暗打量上了身前面无表情的天子,也不敢多说话。
夜间寒雪未息,众人屏声敛气,唯有鼻间呼出来的热气是活动的。过了会,才有一边上跟着的扈从率先问出来,“陛下,去不去宫外追?”
就见皇帝彷徨着,似还没缓过神来,过了很久才摆了摆手,也没出声——
目睹全程的韩苌不能说看不明白,能引得一向稳得住的皇帝亲自追过来,只怕还不是直接和赵氏子有关,毕竟他还能下令去寻找稚子尸首,就说明能应对的法子不少,逼疯郑氏,其实并不算那么棘手的一件事。
再者,天子令若吩咐下去,皇城禁军的动作只会更快,他何需自己亲自过来?
这一趟还是为了申皇后来的罢。
眼下不再追那两个孽子,大约也是在顾及她了,妇人总是仁慈的,加之她自己也有了孩子,少不得爱屋及乌,一同怜惜起来。
韩苌跟了刘郢这两年,其实也摸得准他的性子了,按着他往常办事的风格来看,赵氏子是必定不会被留下的,这是何其狠毒的一个人,从来手上办事,都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而今却也不追了。
韩苌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甬道,仿佛方才那道倩影还在,一时心惊肉跳,又迅速回眸瞥了眼身前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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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们不见了,这动静委实不小,寿昌宫内早就是乱作一团,郑太后问尽所有人,只得一个摇头不知,不由得寒毛卓竖,方才奔到大院,隔着内墙见甬道上灯火通明,火把升腾的烟雾,仿佛将这青黑的天际点亮。
一股强烈的感知直冲顶梁骨,她缓了脚步,透过门缝隐约瞧外头守着层层禁军,才要拉上身后的几个中人冲出去,马蹄踏砖的声响传来,咚咚咚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口。
国朝皇宫甬道上打马而行,皇帝不过刚上位,就已经完全藐视了宫规。
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开门!”
伴随着一道粗沉的嗓音,门外火光瞬时涌入寿昌宫的大院,那人就停在宫门前,郑太后并不认识,但见身上鶡冠玄甲,就能猜出是个军官了。
“你好大的胆子,宫道策马,孤可治你死罪!”
话音才落,只见他蔑笑道,“太后还是瞧瞧这物什罢。”说着,将座后一个粗布麻袋丢了过来。
占着石道上的雪,两尺长的麻袋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那上头草绳扎得并不严实,里头装的东西还不是个完整的,光下隐约可见其形,她下意识地凑近了点,赫然发现袋口露出一截胳膊,粗粗短短的,就和那藕节子一样。
登时就瘫坐在了原地,冷汗从额头流到下颌,未待反应,门后却又上来个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常侍郎海三,她还认得。郑太后心中的猜想落了地,猛地往前一倾,顿时怄出一大口血来。
“太后,皇子们于城楼上玩耍,不慎跌落,叫人发现时,已是没了气,陛下请您节哀。”
皇城上空大雪不止,落了厚厚一层,太后的指尖就埋在了那深雪之中,却感受不到半点刺骨的冰冷。
“城楼?”她瞪大了双眼,尖叫起来,“半夜城楼玩耍,你回去告诉刘郢,这样的话传出去!他就不怕背负上残害手足的骂名!”
“陛下尸骨未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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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消息递到兰房殿来时,窗边天色已是大亮,申容并不知道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就跽坐前堂的暖炉旁,等着韩苌的消息来。
韩苌也不辜负皇后临走时留下的那一眼,清早就托人给明生传了话,说天子并没有派人出去追赵氏子。
她听完发了一会愣,猜不透他既能放过,又何苦自己亲自追过去?甬道上打马,当真是半点不在意禁忌,眼下好歹还在国丧期呢,闹得这样不安宁。
不过她思考不了那些了,她能做的最多也就只到这一步了,郑太后若是单纯只是想保着自己的权利,在朝中留下几个自己的心腹大臣倒也罢了,往后老实低调,或许还有机会拉扯着自己的一双孩子,在刘郢的眼皮底下求活,可她偏偏就是动了虎符,动了这个帝国军事的根本。
蜚鸟尽,良弓藏,她早该要知道这个道理的。
她阖眼平复了一会,实在不曾想到这一世走到眼下,所有事的发展都变了——成帝在太康九年就死了,不过年关,刘郢就做了皇帝,而照如今看来,郑皇后估计也活不长了。那么往后,她自己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
这日午时前,兰房殿的阿坚被抱到了天门殿,海三来领人的时候没说什么——估计是刘郢下的令,但走后没多久,就让人私下里来递了话,其实大概意思还是刘郢自己许久没瞧见儿子,但因不想来申容这,所以只让人把阿坚抱过去。
“等来年春天,暖和些了,太子位也就该定下来了。”那传话的人依着海三的原话说道。
申容也没多说什么,就让元秀赏了东西下去,令他从后门退出兰房殿。
不过到了夜里,她终究还是坐不住了,想着寿昌宫的事,不免让阿勇找着人去打听打听,岂料阿勇跪坐阶下,哭丧着脸低声道,“今早人就去了。”
申容怔了一下,还未开口,又听他说,“听说昨日夜里,司马将军丢了两具稚子尸首进去,太后当即就疯了,说什么让人去找李大人、窦大人——和,和您,叔媪不在边上,里头的奴才们没个敢拿主意的,太后就抱着尸首在房里坐了一宿,今早人进去瞧,以为是睡着了,谁知才想叫醒她,太后眼一睁,就寻着墙撞了过去。”
“当即……人就没了。”
申容就从跽坐的姿势中起身,昂首望向了这一方正殿,虽然这里头是按着金阳殿的布置来的,可一些动不了的地方,仍旧留了些郑太后从前住过的痕迹,往前头台阶下过去,右边的旁室乃是她入宫前半年习礼的地方。
还当真是物是人非。
这感伤不过一会,就随着暖炉上的烟雾散去了,或许这结局,她早就是有预感的。
第二日寿昌宫里的事就传了出去,郑太后死了的消息走过一趟天门殿,等再宣告天下时,死因乃是:过度思念先帝,追随而去。
朝中余下几个郑老将军生前的部下自然会有异议,头两日有人面见皇帝要求查明死因,可皆被挡在了殿外,由此可见,皇帝的这般态度再清楚不过。况且这段时日,朝中老旧官员陆陆续续被天子以各种借口撤下朝堂,目今留下的几个,就算是汇聚在一起,也着实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到后头,众人对太后之死,也只得渐渐作罢。
再一个不得不提的,便是不知从何时起——连百官之首的崔斐也全力支持了皇帝,可谓摆明车马。
少了个能与皇权抗衡的第一人,天子即便是刚上位,也颇显出了独断专权的意味。
上头再没个太后之类的长辈能压制得住的,一时间就更无人敢反驳了。
申容是在郑太后发丧的第五日病倒的,阿坚被抱去天门殿后一直没回来,跟着伺候皇子的花媪也被带了过去,后来陆陆续续去了几个奶娘,她实在看不透刘郢是要做什么,早两日还没多想,后来心里隐隐预感不好,夜里也实难睡下,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闭了一会眼,就开始做起了噩梦。
直到脑袋忽然开始发烫,等茵梅请任行恩来的时候,大宫女头回自作主张,托人也把消息传到天门殿去了。
申容喝过药清醒一些,得知了这个事以后没说什么,也说不得什么。总会要如此的,原先她还可以一味逃避,不去想着和刘郢求和的事,可涉及到了阿坚,她就不得不低头了。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刘郢是不是在用这种方法,逼她低头?让她承认和刘子昭见面出卖了他?然后再觍着脸求他原谅自己?
她忽得又想起那时去东山祭拜鲁阳夫人,因为一个莫名的事,刘郢将她丢在了山脚下,整整两个时辰,事后她却还要装病去哄他。青纱帐顶在被风吹得一股一股,她平躺着凝眸许久,忽而笑了笑——真就活成了田婉儿当初话里的“似我非我”了。
其实就算事态发展到如今,她也没有后悔过当初劝刘子昭,更没有后悔救走赵氏子,不过是按着自己想要的去做的罢了。上一世浑浑噩噩,全然做了自己,在这皇城之中不知分寸直到亡路;这一世谨小慎微,左右逢源,倒是稳稳当当地走到了后位。
可最后当真就快乐了吗?
当日刘子昭的话犹在心头,不论是哪一世都没有错,上一世是坦坦荡荡做了自己,好歹自在一世,这一世就算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求活罢了。
可若光是为了求活,就全然活得似我非我了,她想——她最后也未必会想要过这种日子。
若这般违心地下去,她或许就会和前两月那样,便是和宫女们一块偷摸着吃炙肉,都觉得是唯一一件快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