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求骏马敬德显本色 庆凯旋建成萌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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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唐军当日休整一日,次日秦王便率领众将来到城下,令人传话告知城内:尉迟敬德已经以秦王放走刘武周、宋金刚为条件归顺了唐朝,刘武周、宋金刚可率三百名卫士离城回马邑。刘武周闻言,怎敢相信,便令宋金刚来到城上,要见敬德。秦王便令人去请敬德。敬德无奈,只好来到城下,把脸憋得通红了好一阵,方才道:“大哥,小弟有负大哥,无脸再与大哥相见。方才秦王所言句句是实,大哥可速与皇帝回归马邑。”
说罢,捂着脸转身便回转军中。宋金刚这才安下心来,准备与刘武周出城逃走。刘武周闻言,先是一阵狂喜,继而心头又涌起一阵不甘。几年来,他虽称帝一方,但偏居荒凉的马邑,说起来连自己都觉得羞愧。只是攻占了太原,占据河东大片土地后,才真正让他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可转眼之间竟又要被李世民剥夺,他心中能不恨吗?他咬牙切齿地对宋金刚道:“难道我等便如此放弃了太原?李世民,我与你不共戴天!”
宋金刚道:“如今之势,纵然陛下据城坚守,恐众人也必不肯从。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何惧无柴烧。且回马邑,再作道理。只是这李世民确非寻常之辈。有此人在,终为心腹之患。不如……”
便如此这般附耳一番。刘武周闻言,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狞笑,连连点头道:“不妨一试。”
你道宋金刚对刘武周讲了什么?原来刘武周有一汗血宝马,生得体健腿长,神骏若龙。能日行千里,登山浮水有若平地。尤其是枣红色鬃毛之上长着短短一层紫色绒毛,平时看去,似有若无,阳光一照时,便显出耀眼的紫色来,故名飒露紫。本是西域一国王所乘,不期这国王刚乘此马,其国便被始毕所灭。始毕初得飒露紫,甚为爱惜。但当时便有善相马之人对始毕讲:“此马身有紫绒,甚是反常,必害其主,乘之不祥。”始毕哪里肯信,便把它留作坐骑。不到三年,始毕便暴病而死。始毕死后,飒露紫便成了处罗的坐骑。其后一年,处罗又不得善终。故此,突厥群酋,都相信了相马者所言不虚。颉利即位后,便不敢再骑乘飒露紫。其后颉利发现刘武周虽外表对突厥恭顺有加,其实野心极大,且为人诡诈,背后对自己多有怨言。因此暗恨刘武周,便将飒露紫赏给了刘武周。刘武周初得飒露紫,大喜过望,后来风闻到颉利真正用意,便不敢再骑乘飒露紫了,却又舍不得送给别人。此时又遭大败,宋金刚更觉是飒露紫妨主所致,这才献计让刘武周以致谢为名将飒露紫献给秦王。但又恐秦王生疑,便劝刘武周将飒露紫与刘武周的另外三匹御用极品宝马一同献给秦王。刘武周闻言,自然满口答应。可过了片刻,刘武周忽道:“此事不妥。敬德也知此马来历,如今他已投了唐朝,怎能不将实情告知李世民。”
宋金刚道:“此事臣也有所顾虑。但以敬德之为人,未必肯卖主求荣。且其当初对飒露紫妨主之事便不以为然。故臣以为不妨一试。”
刘武周沉吟半日,方才道:“既如此,便依你之计。”
当日,刘武周率宋金刚、苑君璋等众将及三百名卫士出了太原城,秦王率众在城外列队以待。双方相遇,秦王并未对刘武周有任何羞辱之举,而是依礼相见。刘武周便将四匹宝马献于秦王。秦王道:“孤若攻取太原,此马皆孤所有,何需你献。孤肯放走你等,皆因敬德大哥之请也。”
说罢,示意让众将闪开道路,刘武周、宋金刚见了,纵马一溜烟逃命去了。
待刘武周等远去,众人方才涌过来观看这四匹宝马。飒露紫之外,第二匹唤作青骓,鬃毛白中泛着微黑,另外一匹是浑身雪白,名唤雪兔,一匹浑身纯黑卷毛马,名唤卷毛騧,各个龙形麟态,神骏无比,皆是西域极品。众人莫不极口夸赞。却见杜如晦走上前来对着飒露紫略相了相,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却一言未发。在他身旁的薛收见他如此,也走上前去凝目相了相,不觉脸色一变,继而又观察了多时,面色却和缓下来,随即默然离开。最后,敬德也走上前来,当他看见飒露紫时,登时脸色大变,似欲张口,却欲言又止,只是闷闷不乐站在一旁。恰在此时,城内守军已涌出城门,纷纷上前丢了兵器,向唐军投降。秦王受降后,率军整队进城,对太原百姓秋毫无犯。此时正值武德三年四月也。
却说秦王来到官衙,与众僚佐论功行赏。却见敬德迟疑半日,方才出列道:“某虽无功,却欲求殿下赏某一物。”
秦王忙道:“大哥尽管讲来。”
敬德便道:“某久在刘武周麾下,素爱飒露紫。且白蹄乌久随殿下,一旦赐予某,恐多有不便。某请以白蹄乌易飒露紫,不知殿下可应允。”
秦王笑道:“这有何难……”
话音未落,却见杜如晦忽开口道:“不料义士忠纯,乃至于此!敬德只怕是担心飒露紫妨主,害了殿下,又恐殿下得知实情,一怒之下,追杀宋金刚,故此而求换马吧?敬德只恐飒露紫妨害殿下,岂不惧这畜生妨害了敬德乎?”
敬德被杜如晦一语道破心思,不觉一愕,一时不知说啥是好,竟憋得满脸通红。原来杜如晦颇通相马术,一见飒露紫,便知他有妨主之相,顿时明白了刘武周献马用心。本要当场揭穿,又恐敬德难堪,故此欲等闲暇之际再告知秦王,却见敬德提出这一请求。以他的聪明,自然立即明白了敬德的用意,便忍不住开口赞叹。
秦王是闻听如晦所讲,立即明白了一切,忍不住心中又对敬德增了几分敬意,便对如晦道:“此马妨主?”
杜如晦道:“臣颇通相马之术,飒露紫确有妨主之相。”
秦王闻言,仰天大笑:“人命由天,岂一马所能害也!敬德赤心,我已深知,然马却不与你换,我自乘之。”
敬德正要再开口,却见薛收又出列道:“殿下只管骑乘此马,不必多虑。”
如晦笑对薛收道:“伯褒以为愚兄是江湖术士,欲骗取殿下几两纹银不成?”
薛收也笑道:“克明兄有所不知,若论文韬武略、安邦定国,伯褒实不及克明兄甚远,但伯褒一向读书甚杂,于相马术上恐比仁兄多知一二。此马初看时,果是妨主之相,但细观察时,方知不然。此马不唯不妨主,且可助主脱灾。只是福薄之人确不可骑乘,然殿下岂是福薄之人?”
众人闻言,无不赞叹薛收学识渊博精深。秦王道:“既如此,我更要骑乘此马。倒要看它究竟是害主还是救主。”
说罢,哈哈大笑。敬德也不好再多言了。
处理了一切善后,又留下李仲文率兵三万镇守太原。又任命李大亮为怀州总管,临别之际,秦王暗中对李大亮讲:“药师先生令将军到此,乃举荐之意也。我本当收将军于秦王府,只是朝廷不久必当东讨王世充,故令将军到怀州任职,以备他日大用。将军到怀州,当整顿部伍,莫负我意。”
李大亮领命退下。秦王随后率大军凯旋回归长安。
却说太原捷报传至长安,大唐举国欢腾,李渊喜不自胜。在秦王大军将至时,李渊令太子建成、齐王元吉率队离城五十里相迎,自己亲自在宫中设宴,准备为秦王庆功。李建成得知二弟大获全胜,也是内心欢喜,一路之上,满面春风,极口夸赞秦王英武。李元吉却只是默默不语。
此时的李建成可谓心无微尘,二郎平灭了刘武周,收复了失地,宣扬了国威,这让他为大唐高兴之余,也为二郎高兴。一时间,他几乎忘记了内心与秦王的那似有还无的隔阂。毕竟二郎依旧是他最爱的同胞手足,毕竟大唐兴衰才是他们共同的根本利益。但李元吉却不那么想。从小到大,他虽得到过秦王的无数次帮助和保护,但也始终受到他的压制。在父母眼中,秦王就是家族的希望,而他本人却似乎是个只会给家里惹祸的可有可无之人。更为让他痛恨秦王的是,自己几乎每次惹出祸事来,都难免会遭到这位二哥一顿暴打。这让他内心萌生一个希望:长大后一定要比二哥更强壮,也好暴揍他几顿报仇。真正长大后,他虽没了这种幼稚的念头,却益发立志一定要建功立业,超越二哥,让父亲看到自己至少不比二哥差。然而,建功立业的机会真的到来时,他却胆怯了。当刘武周大军逼近太原时,一股无边的恐惧死死地压住了他渴望已久的建功立业的欲望。是的,什么建功立业,什么超越二哥,这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活着更重要,人两眼一闭,一切功业都是过眼云烟,一切荣华富贵都成了春梦一场,他还想把美梦做下去,他还不想醒来。直到逃至长安,他才觉得自己又可以活下去了。当时,他没有丝毫后悔和羞辱的感觉。可当秦王大败宋金刚收复太原后,他却又后悔了。定杨军也不过如此,李世民能做到的难道自己就做不到?当时为什么不壮起胆子挺过来?由是不免因妒生恨。而他身边的几位不良之徒又不断在他身边纵论古今帝王家事,解读成败之因,申明厉害之果。这就使他不觉更加暗恨秦王,甚至也恨太子,并产生了种种恶毒的念头。他们向他献计,只凭齐王,还不足以与秦王和太子抗衡,最好的办法是与太子合纵连横,结成盟友才有机会扳倒秦王。但话不可一下子讲明,慢慢渗透才是最佳方式。而在齐王看来,目前正是最佳时机,所以,他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在到达迎接地点后,只见早有无数百姓人等排列成长长一队,都来观看凯旋之师,绵绵延延直至长安城下。李建成传令队伍停止前进,准备列队相迎。李元吉环顾近处无人,终于开口道:“秦王扫平定杨,如摧枯拉朽,真乃功高盖世,天下莫不归心。”
建成正在兴头上,并未明白李元吉话中深意,只是连连点头道:“四弟所言极是,国有二郎,真乃社稷之福也。”
李元吉叹息一声:“大哥似乎甚是开心啊!”
李建成一怔:“难道四弟不开心?”
李元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小弟自然为二郎开心,天下人都可为二郎开心,但是唯有大哥不可为他开心。”
李建成:“四弟这是何意?”继而醒悟,他万没料到四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不由得厉色道:“你何发此亡国之语!”
李元吉冷冷一笑,道:“大哥不听小弟良言相劝,早晚必定后悔。”
说着,便不再多言。对于李建成,李元吉从来没什么忌惮,因为他相信即便他永远不会听从自己,也绝不可能加害自己。李建成虽然斥责了齐王,但内心却不觉郁闷起来。过不多时,但见远处一阵烟尘大作,便有人喊道:“来了。”李建成顿时又振作起来,抢先率队迎上前去。两支队伍越来越近,李建成一眼望去,只见秦王英姿勃勃的催马向前,身边紧随着房玄龄、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段志玄、秦叔宝、程知节、张公谨等一般文武僚佐跑马而行。在秦叔宝旁边,还有一条黑凛凛铁塔般的壮汉,从不曾见过。这时,只见秦王已飞马来到面前,翻身下马,纳头便拜。建成也忙下马扶起秦王,连声道:“二弟此番出征,大建奇功,为国扬威,可喜可贺。”
秦王道:“此皆父皇、大哥洪福所致,世民岂敢贪天之功。”
兄弟二人一同起身上马,直奔长安城。霎时间,两边军民中响起一片欢呼之声。只听得无论男女老少,莫不齐赞秦王英明神武,乃国之柱石。零零落落中也有赞皇上乃真命天子,竟有秦王这等好儿子,真乃国家洪福,百姓之幸,但却未听到一个人赞颂太子。最初时,建成并未有何不悦,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方才李元吉所讲的话不知不觉又回响在耳边。这时,队伍中不知是何人赫然喊了一声“秦王万岁!”紧接着便有人跟着喊了起来。一处响起,多处呼应。霎时到处是一片秦王万岁的呼喊声。秦王闻声,被吓得心头一颤,忙命人喝止。好一阵,这呼声才停顿下来。建成见状,忽觉心头猛然抽搐了两下,内心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努力想摆脱这种念头,让自己脸上露出应有的笑容,但终究显得不太自然。秦王正处于兴奋之中,并未察觉建成脸上的微妙变化。
来到长安城下,又有封德懿、萧瑀等一干文武官员早等在城外。众人寒暄过后,一同来披香殿内赴宴。来到殿门口,又有裴寂等一干文武将太子、秦王迎入殿内。众人依礼入座,专等李渊到来赴宴。在此之间,众人难免又对秦王一番歌功颂德。首先是裴寂礼节性的草草讲了几句,随即封德懿便开口道:“定杨狂悖,敢犯我大唐。秦王殿下大发天兵,横扫贼军。所向披靡,势若拉朽。足显我大唐天子洪福齐天;太子运筹帷幄,调度有方;秦王用兵如神,前无坚敌。古往今来,天子英明果决如当今圣上,兄弟相得如太子兄弟,用兵如神若秦王者,唯我大唐。臣唯愿圣上父子,齐心协力,救百姓于水火,解苍生于倒悬。早日一统天下,江山永固。”
陈叔达也起身道:“臣闻雀鼠谷之战,秦王殿下一日八战,与将士们三日不解甲,二日不进食,真乃丹心为国。建立殊勋,固然可嘉;国而忘身,尤为难得。臣等向殿下道贺,并致拳拳敬慕之意。”
萧瑀道:“狂贼天殃,无端犯我境界,数月之间,群丑遍及河东。当此之时,我等以为关东必不可守矣!不期殿下挥师东向,大军既出,贼军随灭。古来出师破敌,未有如此之速也。国有殿下,何愁群贼不灭,天下不安乎!臣向殿下道贺。”言罢,忽觉不妥,又道,“此乃我大唐天子、太子洪福所致也。”
紧接着,其他官员也莫不纷纷道贺。这时,忽听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便见李渊满面春风阔步走入大殿,众人连忙迎上前去,跪倒下拜:“圣上万岁!万万岁!”
李渊满面春风道:“二郎我儿平身,众爱卿平身!”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待李渊入座后,也都陆续入座。李渊举杯对秦王道:“我儿此番东征,大军到处,敌军瓦解。朕有此虎儿,实国家洪福,百姓之幸也!为父赐你美酒一杯,一则欢迎我儿凯旋,二则赏你一路辛劳。”
秦王忙举杯道:“儿臣谢父皇恩典。此番出征,马到功成,皆父皇洪福,三军用命,儿臣何功之有?”
于是众人共饮一杯。紧接着,太子建成又举起了酒杯。本来,他是满怀激情地准备了赞美之词,可此刻却一句也不愿讲出来了。迟疑片刻,方才道:“父皇所言,即是为兄内心所想。今日为兄不再作赘言,唯愿二弟日后大展雄威,助父皇早日平定天下。哥哥敬二弟一杯。”
秦王连忙道:“世民岂敢?世民此番东征破敌,虽赖父皇洪福,亦是太子协助父皇运筹帷幄之功。世民不敢言功。”
秦王饮罢,又对李渊道:“此番儿臣至河东,深感天下百姓及四方豪杰莫不对父皇畏威服德,我军未至太原,伪郑境内纷纷归顺。若乘此破竹之势,挟余勇以讨伪郑,则东都可一举而下,天下必不日一统。愿父皇早下圣命,大起貔貅之师,再发熊虎之伍,儿臣愿驱驰沙场,为父皇早定天下。”
李渊闻言一怔,继而大喜道:“朕有二郎,可高枕无忧矣!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众爱卿当同敬二郎一杯!”
众文武闻言,纷纷起身,向秦王敬酒。随即,从齐王、裴寂起,各个向秦王敬酒道贺。敬酒时,免不得又是一番歌功颂德。初时,那些心思缜密、老于官场的文官们在赞秦王时还不忘带上皇上、太子,可酒至半酣后,多数人便不免忘乎所以,一味赞颂秦王,却把建成忘到了脑后而只字不提。尤其是那些行伍出身的武将们,更是倾心吐胆,对秦王讲了些无限敬慕之言。而秦王酒至半酣后,也不免失了周全,露出踌躇满志之色。建成身在其中,不免愈发尴尬,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李元吉坐在建成下首,冷笑道:“太子有弟如此,实当道贺。小弟敬太子一杯。”
建成听出元吉话外之音,在此时此刻,他对这位一向略有些反感与藐视的四弟却忽觉亲切起来。略顿了顿后,他举杯道:“你我互贺。”
便与元吉共饮了一杯。这一场庆功宴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直到夜间众人才尽欢而散。但罢宴回到太子府的李建成却没有一丝欢意。原本那颗为国家与二弟无比兴奋的心,此刻却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当晚一夜难眠。次日,刚吃过早饭,便令人去请太子洗马魏征与太子中允王珪来太子府议事。二人到府坐定,李建成却迟疑着不肯发话。魏征与王珪对视一眼后,便先开口道:“殿下莫非为昨日酒宴上之事烦闷?”
建成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被魏征一语点破,不觉心中一亮,便不再遮掩:“正是。秦王功大,众心附之。孤为太子,实觉汗颜。与其尸位素餐于储位,不若让贤于秦王,方有利于家国。”
王珪忙劝道:“自古废长立幼,家国难安,皇上素来圣明,岂不知哉?殿下序居嫡长,已为国储,纵然秦王功大,岂可越次而立。太子且休烦恼。”
魏征便道:“秦王虽英武,一将之才也。殿下宽仁明慧,真储君之才也。且世间之事,皆在人为。今秦王虽功盖天下而文武归心,殿下岂不能建大功以服众心乎。臣劝殿下奉圣上,勤政事,亲贤臣,结众心,立功业,使天下人皆知太子之贤。则秦王虽功满天下,殿下仍有泰山之安。殿下何需忧闷。”
李建成闻言,心中不觉豁然开朗。魏征所言,虽都是微言大义,但弦外之音却是让他一定要抱紧皇上这棵大树,多设法拢权、收拢人心,得机会便要建立武功,决不可只让秦王一人独建功业。如此一来,自己就足以与秦王分庭抗礼了。建成不由得心头大喜。这时,王珪又献计道:“昨日秦王建议伐郑,殿下何不统军前往,破郑之后,即可乘势灭夏。如此,则太子之功足胜秦王矣。”
建成略一迟疑,魏征却抢先开口道:“王世充、窦建德实非刘武周可比。武周乃无根之贼,纵得河东,立足未稳,故秦王一战破之。王世充久在东都,根深蒂固,难以轻摇,且为人狡诈,极善用兵。李密号为枭雄,犹为其所破。窦建德经略河北既久,人心归附。且豁达大度,英武过人。此二人,真勍敌也。殿下出征,万一不能如意,恐反益显秦王神勇。岂不重蹈了裴寂覆辙?依臣之计,但令秦王东出伐郑。不能克郑,则秦王威名必损;若能成功,则南方萧铣势孤。那时殿下便可挥师南征萧梁。萧铣非比北方群雄,不过因家世显贵而为众人所推戴,非有豪杰之略也。殿下伐之,必能成功。如此,则使天下人知殿下之雄才大略也。”
建成闻言,内心大喜道:“观玄成论议,则天下事尽在其胸中也。孤得玄成,如汉高之得子房也。只是孤与秦王,同胞手足,无论谁人建功,皆我大唐之幸,不必过于计较,且从长计议。只是东征伐郑之事,明日当与父皇商议。”
魏征、王珪闻言,也不再多讲。他们心里明白,李建成已经接受了魏征的建议,只不过兄弟之间暗斗,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李建成当然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大话来给自己留些颜面。这一点二人都是能够理解的。于是三人又聊了一些其他无关之事,魏王二人便告辞离去了。
魏王二人去后,李建成内心果然畅快了许多。魏征之计的确很妙,靠紧父皇和笼络人心,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但如何才能永远在父皇面前得宠,又如何才能够笼络住人心呢?这一点他不想去问魏征,因为再心腹的重臣也不能让他知道一切,这是他的处事原则。其实李建成可以说一直都是个孝子,自太原举义以来,更是悉心辅弼,至诚奉国,凡事为李渊考虑,为国家考虑,未尝有半点私心,半分偷懒。今后还能如何进一步孝顺父亲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还可以更进一步“尽孝”的,就是不仅要让父皇对自己满意,还要让父皇最亲近的人满意,尤其是让张婕妤和尹德妃满意。这二人都是李渊后宫新宠,李渊称帝后,所以不立皇后,一方面是担心引发与储位相关的不必要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好在这两位爱妃之间做出选择。一直在李渊身边的李建成比任何人都了解父亲的心意,他知道如果能赢得这两个女人的欢心,必定有利于自己储位的巩固。至于如何笼络文武群臣,那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是给钱,二是给官。目前自己还做不到随意封人官爵,但钱,他手头还是不缺的。以往,他绝不屑于干这种勾当,可现在,他却打算干了。想到这里,他不觉有些为自己悲哀,由不得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自嘲。
封德懿府中,气氛祥和欢乐。今天是封德懿三夫人的生日,所以设下家宴庆贺。其实,以封德懿今日的身份,如果想要大事铺张,自然会有众多同僚前来拍马捧场。但封德懿不是裴寂,他深明为官之道,不会为了敛财而影响自己的声誉,故此并未张扬。可酒席之间,却忽有人来报:太子府派来一位内侍总管求见。封德懿不知何故,忙起身迎出府门。待来到府中坐定,那总管道:“太子殿下得知三夫人寿诞,特派小人前来相贺。”说着,送上贺礼。随后仅寒暄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封德懿送走总管,打开礼盒看时,却是上等玉璧一对儿。不由得心中好不犯难。他是何等人物,自然明白李建成的用意,但他此时却不想在太子与秦王之间做出选择。因为目前的形势十分明显,皇上显然支持太子,但秦王才高功大,绝非久居人下之人。虽然目前这兄弟二人还未反目,但他们之间兄弟阋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其实,如果此时让封德懿押宝,他肯定会押秦王。因为这位爷太过厉害,可以说,满朝文武没有谁会认为当今世上能有人能斗得过他。他想做皇帝那一天,恐怕也没人能挡得住。但是,在封德懿内心,却并不希望秦王成为赢家。因为秦王手下的文武贤才真的是车载斗量,一旦他成了皇帝,肯定不会有自己的好位置。可以说,如果秦王即位,自己的万里前程也就走到了九千九了。所以,封德懿此时还不想把宝押下去。可现在太子已开始动作了,今天自己收了这份礼物,便等于成了太子的人;但如果拒收,那肯定就会得罪太子。思来想去,不免烦恼。不想恰在此时,李渊又派人命他前去议事。封德懿只得连忙穿戴齐整,前往宫中。
原来这几日,李渊也是辗转难眠。面对秦王再立奇勋并受到满朝文武衷心爱戴的事实,他开始为大唐政权的未来感到担忧。如何避免将来太子与秦王手足相残,如何让唐朝社稷长治久安,这已是老谋深算的李渊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该逆势而为,不如顺水推舟改立秦王为太子,以便把危机消灭在萌芽中。然而,如此重大的事情,即使是他这位高居皇位的人也无法轻易做出决定。他首先找裴寂商议,但裴寂却未置可否。因为自太原举义以来,裴寂一直与建成和秦王意见不合,因而关系不睦,将来谁做了皇帝他裴寂都不会受待见。所以,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进一步得罪任何一个。李渊无奈,只好找另一位心腹封德懿来商议。封德懿不料李渊会有此想法,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异。他本不想插足此事,但既然李渊已向自己求问,如果不置可否,就必然会引起李渊的不满。所以经过一阵激烈的内心冲突,封德懿决定为自己的前途搏上一搏,便开口道:“陛下深谋远虑,实臣所不及。只是陛下既然垂问于臣,臣不敢不尽愚忠。臣以为秦王虽功盖天下,为臣民所推服,然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乃国之大忌。且陛下乃开国英主,所为当为后世法。一旦废立国储,恐遗患无穷。”
李渊沉思半日,又道:“废长立幼所以为祸天下者,因众心不服也。今天下归心于秦王,立为国储,当不至于不利于社稷。”
封德懿沉吟半日,又道:“只是……臣恐一旦废立太子,不唯太子蒙羞。当年赵武灵王何等英明,一旦废长立幼……”
说道此处,封德懿故意打住话头,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一旦立秦王
为太子,遭殃的恐怕不只是李建成,弄不好会波及李渊本人。
李渊闻言,果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以今天秦王的功勋人望,要想图谋不轨,恐怕自己也难以阻止,这是李渊不得不考虑的。封德懿眼见自己的话已经产生了效果,便又赶紧道:“此事关系重大,常言道:‘臣不密则失君,君不密则失国。’还望陛下圣心独断,莫失言于他人。”
未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封德懿不想自己今天所讲让他人知道,以免惹出杀身之祸。李渊默然点头:“只是若不立秦王,日后何以保建成无事?”
封德懿道:“此事臣已熟思。前日庆功宴上,秦王建议东征。陛下何不就令秦王统军东征?臣以为,以秦王才略,此番东征,必不至败。若无功而返,则不免威信略减;若取东都,则天下事定矣!天下事既定,则可稍稍削其兵权,再令太子统军平定南方。如此,秦王权威渐弱而太子功名日彰,二人权势相当。陛下便可御二虎子而坐治天下,则大唐有泰山之安矣!”
封德懿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设法让太子与秦王相互制衡,李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李渊闻计大喜:“爱卿所言甚善。朕与卿今日所言,出于你我之口,入于你我之耳,断不可令第三人知晓。”
封德懿忙道:“臣也以为当如此。”
于是,李渊决定早日令秦王兴兵东征。
不知秦王东征能否成功,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