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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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静静地听完王福来的讲述,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将王禧的试卷和成绩单要了过来,她想看一看,“皇家学堂”里面都教些什么东西。
“皇家卫岗学堂”今年的考试难度相比去年要低了许多,尤其是在算学部分,黄一清接受了谢岩的建议,不再把别人当成自己,以平常人的要求来安排算学学习和考试,效果很是不错,起码学生们不用在起早贪黑的研究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对于没有学习过算学的武媚来说,看起来和“天书”没什么区别;文章那部分,今年考的题目为《若为县令当如何》,并给出了一个范围,即关中某县,王禧在文中提出,首先要了解当地的人口、资源以及土地的实际情况,优先发展农桑等等,这都属于常规做法,没有什么新意,然而他却提出了一个很特别的观点,即在有限的土地里,应当尽可能的提高产出,或者是种植价值高的农作物,比如说“蔬菜大棚”。
“卫岗乡”的“蔬菜大棚”,经过两年的摸索,已经多少有些产出,由于记录完整,通过整理后,再改进,成本有望降到一个富贵人家能够接受的程度,换句话说,那就是有了市场价值。
王禧在文中的意思就是,学习和利用这一套成熟的经验,用来改善百姓的生活,进行发展,他特别指出来一点,“蔬菜大棚”并不是建的越多,对百姓越好,应当是控制一个在一个程度内,否则就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
此时的武媚,还不具有太多政治方面的经验,并不能够完全看明白文中的含义,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够看出来,写文章的人,完全用最朴实的文字,把自己想要说清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列了出来,让看的人一目了然,应该说,非常具有实用性。
在“格物”试卷里,武媚除了和日常生活有关的力学、光学里面的一小部分外,其他也非常不明白,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阅读兴趣。
天黑之后,李治来到了“蓬莱殿”。
同往常一样,李治先陪儿子玩儿了片刻,然后坐到了锦榻之上。
武媚亲自给李治端来一杯热茶,接着道:“陛下操持政务。可要多多休息才是。”
李治微微一笑,道:“朕还年青,多忙些无妨。”说完,随口问了一句:“朕适才见媚娘在看文章,是什么好文章啊?不妨给朕说说。”
武媚道:“陛下可只说中了一半,那是考卷,不过其中到有一篇文章。”
“考卷?”李治诧异的看了一眼武媚,问道:“媚娘如何会有‘卫岗学堂’之考卷呢?”
大唐境内,除了“卫岗学堂”,再无第二家使用“考卷”这个名词,而武媚日居深宫,怎么可能会有呢?自然难怪李治惊讶了。
“这得问王福来,考卷是他带进宫的。”武媚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王福来,那意思太明显不过了——给你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严格来说,武媚本不想多事,不管怎么说,在皇帝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后宫妃嫔过问政事此为禁忌,她还不想招惹是非。然而,当她看了王禧的成绩单以及试卷,觉得此子甚为不凡,便又改了主意,决定给王福来一个机会,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句话。
李治仅仅看向王福来,却并没有问,目光中的询问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启禀陛下,奴婢有一侄儿在‘皇家学堂’进学,考卷和成绩单是他托人捎给奴婢的,来人说,奴婢的侄儿被牵扯进谋逆案内,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奴婢不敢多问,只能将考卷收好,也好日后可能的话,托人在他爹坟前烧掉,完成那孩子最后的心愿。”王福来一口气说完,唯恐皇帝突然插话,让自己说不完整。
“汝之侄,多大啊?也能牵扯进去?”
王福来道:“十四,今年上中级三,他有一同窗好友,名房元昭,是、是房家的人。”
“房元昭?朕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呢?”李治自己说着,看了王伏胜一眼。
“陛下”王伏胜低声说道:“奴婢记得,陛下曾下诏表彰过‘卫岗学堂’学生复原出‘耧车’一事,其中就有这个名字,谢县男提到房氏子弟,也是此人。”
李治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对王福来道:“朕已……”他本想说,自己已经赦免了他们,可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口,道:“汝之侄,学的如何?”
“回陛下话,奴婢那个侄儿不成器,去年得第一,今年只得第二。”王福来嘴上说的谦虚,但眼神里已经流露出“骄傲”之色,就连跪着的身躯也直了一些。
“第二?”李治是真的有些吃惊了,“卫岗学堂”今年的试卷,谢岩考试结束后就命人呈报了,他本人也看过,说句不客气的话,一大半,都不会。
“把卷子拿来,给朕看下。”
武媚闻言,亲自将考卷和成绩单放到李治面前。
李治拿过来匆匆地扫视一下,尽管看得不是太细,却也知道,这个名叫“王禧”的学生,确实很不错!
“好了,起来吧。”李治先说了一句,跟着将考卷放到案几上,又道:“让汝之侄安心进学吧,朝廷还不至于会和学生们过不去的?”
“奴婢谢陛下龙恩!”王福来大喜过望,立刻大礼拜倒于地说道。
王福来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无论他是否需要恳求皇帝,连同王禧在内的学生们,都不会有事。
不知道的人远不止王福来一个,许敬宗花了一天时间,已经将那篇文章写好,标题是《合理乎》。
文章通篇没有提到任何有关谋逆案之事,却指出了“皇家卫岗学堂”的学生们,利用进学之余,根据古书记载,复原出“耧车”,随后将“耧车”的作用,以及现在推广后的大概结果说了一下,以此告诉众人,学生们的功绩不容抹杀,且朝廷业已做出封赏,算是认可了这桩功劳。
可是,由于一桩案子,涉及到学生家里人,然后就牵连到了学生,而让学生们为一件他们从来都或许不知道的事情去负责任,接受处罚,此合理乎?文章没有给出答案,仅仅是提出了问题。
冯宝看后,大加赞赏,他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文章,够引发百姓思考的文章,同时也能够引发一场讨论的文章!
数日之后,首期《长安周刊》问世,之所以用周刊的形式,那是因为许敬宗保守的缘故,他担心每日发行对没有人买,进而造成损失,不得已,冯宝只能告诉他,用周刊形式同样可以,但是以后内容一定要多,要有深度,否则难以吸引人。
许敬宗有顾虑的事,李义府却是没有,当他听冯宝说了报纸的运营方式后,非常有兴趣自己单独搞一个,并去征询冯宝意见,冯宝考虑之后告诉李义府:“可以办,但不要自己直接出面,以免日后出现什么麻烦不好收场。”
李义府听懂了冯宝的意思,决定自己找个不相干的人来出面办报。
李义府的事,冯宝点到即止,便再也再也不去过问,他最关心的只有第一期《长安周刊》引起的反应。
总印数五千份《长安周刊》要说在“长安城”里能够引起多大反响,那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冯宝自己留了一手,他当初听房元昭说过,青楼附近都有闲人在讨生活,这些人数量多,且来自城里四面八方,一般只要给钱,他们就会办事,而且他们是没有组织的,只认钱,不认人、不对事,当初“花会”一夜传遍全城,正是他们的“功劳”!
冯宝决定好好利用这些人,反正他也不差那几个钱,且为了将声势弄得更大一些,他还让“大宝商号”出面,联系了牙行、帮会等有组织的,让他们一同传播消息出去……
在冯宝的精心策划下,《长安周刊》一夜爆红,尤其是许敬宗以“寒山”笔名写的文章,更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传遍了“长安”!
刚开始人们议论那篇文章的时候,有的是收了钱、有的是跟着凑热闹,但随着说的人多了,很多老百姓也忽然觉得,文章里说的事似乎跟自己也有关系,无辜被株连,此事并不鲜见,以往,没有人意识到是不是合理,通常都是自认倒霉,可这一篇文章,其实是用一个例证告诉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被牵连者,其实大多都是无辜的。
事实上,官员、世家、权贵们,早就意识到中间的问题,只是他们也很清楚,那是帝王威慑力的一种展现,是带有强烈的警告意味,警告百姓不要造反!但是真正在实际使用上,最倒霉的往往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毕竟百姓很少造反的。
如今,有这么一篇文章横空出世,从表面上看,是替学堂学生在鸣不平,实际上,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于是,在暗地里,又有了更多人在推动此事讨论……
一件全城都在议论的事情,不可避免地传进“政事堂”之中。
褚遂良拿着一份《长安周刊》缓缓走进长孙无忌的“公事房”,轻轻地将周刊放到长孙无忌面前,然后什么也没说,寻了张案几后坐下了。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周刊,道:“褚公有看过了?”
褚遂良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此举定然是那谢县男的主意。”长孙无忌浑不在意地道:“此子不过是想要保下学生尔,不必多虑。”
“话是如此,然其竟敢动用武力对抗圣旨,此举动若不严惩,日后朝廷威严何在?且此子今又搞出这么个破周刊,简直是在挑衅!老夫以为,决不可姑息。”褚遂良严厉地说道。
“褚公且先息怒,此事依老夫看,交给陛下处置为好。”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地说道:“那篇文章,老夫看了,除了提出一个疑问,通篇也找不出任何犯忌之语,如果以此为依据,实在难堵悠悠之口;至于说武力抗旨,恐怕更说不通,‘羽林左卫’当时就在一边,目睹了全部过程,那个谢县男,年纪轻轻,做事滴水不漏,很难得啊。”
“那‘抗旨’总是有的吧。”
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道:“老夫仔细想过,此事最好不要提了,此案陛下已大为不悦,没必要再横生枝节了。更何况……”他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后,又接着说道:“更何况,市井百姓里,已经有人开始说吾等乱政了。”
褚遂良默然不语!他心里比谁都知道,此次谋逆大案到底怎么回事,虽然说是政治斗争的结果,但牵扯到许多人,那是不争的事实,可让他就此不提,又觉得太便宜了谢岩,于是忍不住又道:“难道就这么不闻不问算了?”
“按眼下情形来说,恐怕只有如此了。”长孙无忌微微闭上眼睛,道:“谋逆一案,陛下有所不满,百官之中,不满者亦不在少数,现在连百姓也参与进来了,民心不可失,民意不可违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是太宗皇帝李世民对统治者和百姓之间关系,最清晰准确的描述。经历隋末大乱,一生追随李世民的长孙无忌,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也一直铭记在心里。皇帝也好,权臣也罢,凡是真正和百姓对着干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片刻之后,长孙无忌睁开眼,道:“老夫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谢岩竟然动不动弄出些闻所未闻的新花样来,此子日后必定成患,如今想来,老夫当初犯了一个错,以至于有些缚手缚脚了。”
褚遂良知道长孙无忌指的是“卫岗乡”官员任免权一事,当时因为不想多事,所以推给了皇帝,现在是想换人也难,整个“卫岗乡”的事,都由皇帝亲自管着,旁人几乎很难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