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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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释拿碗的手轻轻一顿，“原来是个仙子。”
随后目光又落在那碗粥上，“那… 仙子是不是不吃五谷？”
“可以吃一些。”霓旌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即使不舒服， 也还是勉强吃下一些。
就这样等到霓旌差不多康复，突然有一天，她不告而别。
幽释还感叹了一番：“小白眼狼。”
第二次捡到她，不再是荒山上了。而是自家院子里。
这天采药回来的幽释，推开竹门，看到了一个青衣女子躺在地上，身边放了一杆银枪。幽释愣了一下，确认这是自己的茅草屋没错，才把她扛进屋里。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竟然自己找来了。
这回她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没之前那样严重。霓旌当晚就醒了过来，可她却赖着不走了。
后来她来的越来越频繁，并不是因为总受伤，而是单纯的来找他。
有时她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幽释出门采药。回来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前方发呆。
看到自己的时候，眼满的欣喜，开心的招手。有时他也会期待着：今天采药回去她会在吗？
‘怎么弄的这里像你家一样。’他心想。幽释嘴角在回身关门时，嘴角一勾，可转回去的时候又变成了那副棺材脸。
幽释在院子里摆弄草药，侍佛。霓旌就在边上看着，偶尔搭把手。
幽释在房间里念经。霓旌就在边上打坐修行。
日子久了，幽释也看得到她得笑容在慢慢的消失，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了下去。她开始整晚整晚的坐在门槛上。
直到有一天，她消失了，再也不来了。
从市井之人的口中得知，霓旌仙子消失了，被画师姑娘取代了。
她也一直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前她是拯救苍生的神仙，现在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有人说，作为一个神仙，她就该拯救苍生，不计回报。
有人说，她受伤怎么了，又死不了。
他想说不是的，她也会受伤，甚至好几次都是他救回来的。
他亲眼看着她的神像被推倒，她的神庙被拆掉。心痛之余，也倍感无力。
他不忍，偷偷带回来一只她的神像，手臂大小，摆在自己的书案前。
以前她总是叽叽喳喳的，像一只麻雀。现在安安静静不说话，“倒是贫僧不习惯了。”
霓旌消失后的某天，他看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自己形同虚设的竹栅栏前，脑袋微微倾斜，和她想东西的时候一样的姿势。
他停住脚步，远远的望着她的背影。
“你回来了。”幽释有些欣喜，可刚出了声，她就不见了。
幽释心里一惊，赶忙在他的小破屋子边上寻找。终不得果，他走得累了，就坐在树下念叨着。
“贫僧… 我… 只相信我看到的。你没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我看到过你为了保护百姓，不惜自己的生命。入魔你也许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你…小心别再受伤了。不过受伤了也没关系，来了我给你治。”
他似乎是除了念经，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
幽释自嘲的说了一句，拿起背篓，回到了茅草屋里。
这时候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她默默的看着幽释进了屋子，然后转身离开。
幽释觉得他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可他又怕万一哪天她回来了，看见茅草屋已经破败，无人等她，又会伤心难过。
也许他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等她的人了吧。
*
这天他睡梦中闻到了血腥味。睁开眼睛看到怀里躺了一人。等他看清怀里人等情况，惊吓大过惊喜。
她的前胸仿佛开了一个窟窿，她穿着黑衣，看不清到底留了多少血，可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若他再晚醒半个时辰，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幽释急忙下床找到她送的那颗金丹，嚼碎了，给她喂下。
她的伤口迅速愈合，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幽释松了口气，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是他的衣服。
她醒了之后，二人没有重逢的喜悦。
霓旌劈头盖脸给幽释骂了一顿。
“那药丸我也就只有那一颗，你给了我，你怎么办！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那些妖怪伤你，你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幽释一句冷静的话，打断了霓旌的斥责声。
“你的佛呢？”她注意到了香案上空出来的位置。从前佛像的位置上放了一尊小鎏金神像。
“我尘缘未了，便不能侍佛了。”幽释牵过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背，“从此你便是我的神。”
霓旌拂开他，“你简直是疯了。”说着就要去砸了那尊神像。幽释急忙拦住。
“现在外面已经找不到你的神像了，你又总不在，我只能让这神像陪陪我。把它留下吧。”
霓旌红着眼眶，“你疯了！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知道你不是。”
霓旌瞪着凤目，显然气的不轻。
“你怎知我不是？！”霓旌抓着他的前襟，满脸怒容。每晚她都会因噩梦而惊醒，她总觉得她杀的那些人就在她身边。
幽释点燃出他闲来无事做的鹅梨帐中香，还好还剩了几颗。
他走回她身边，轻轻搂着她，等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一弯腰，一手搂着她肩膀，一手搂着膝盖弯，打横把她抱上了床。
脸埋在她修长的脖颈根，绵长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
霓旌要伸手推开他，感觉到他的某个部位硌到自己，再低头一看，幽释已是满眼情欲。
“你是个和尚。”
“还俗了。”
一个活了几百年没经历过人事，一个前几天刚还俗的和尚，两个人折腾了半天，也是累出了一身的汗。
他把她修长的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一直咬着自己的下唇，逼着自己不出声。幽释没轻重的，让她嘴里冒出了一声呻吟，这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幽释笑着把她的手拿开，轻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仙子害羞了？”
霓旌本就受了重伤，没折腾多久就受不住疲累，昏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霓旌穿了幽释的衣服走了，衣袍肥大，拖在地上。
“本座还想着来救你一命。没想到有人先于本座一步。”霓旌走出小院不久，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陆吾。“里面是谁家的公子？”
“你敢动他，我就敢动你。”霓旌脚步不停，也未分半点眼神在他身上，与陆吾擦肩而过，
*
五日后，他去集市采买。路人的谈笑声被他听到。
“大魔头被抓啦！”这可当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当真？她不是灵力高强，无人能制服吗？”
“说来也巧，前几日她受了重伤，刚回去闭关，就被宗门抓了出来。”
“那宗门可是立了大功啊…”
“也难怪，如今六大宗门变成了五大宗门，可都是拜她所赐…”
幽释心中一惊，前几天她确实受了重伤。他也知在她闭关的时候被打扰，一定会被反噬，会伤得更重。
他心中一急，抓了那个路人，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画师？”
那人疑惑的看了一眼奇怪的和尚，“除了她，还能有谁？”
“她在哪？”
“诛仙台。”那人的三个字还没有落地，幽释就朝着诛仙台的方向飞奔过去。
她花了三百年守护人界，仅仅三年就对人界失望，转身投向魔宗。可他想告诉她，这世间还有一人，不希望她赴汤蹈火，不希望她当什么战神，只希望她好好的活着。
远远的，就看见她双手被比手腕还粗的铁链吊着。
那双节藕般的手腕，经常伸出床幔，搭在床塌边，幽释再轻轻捻起她的手腕，塞回到被子里。
她的膝盖碰不到地面，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比第一次捡到她的场景好不到哪里去。
天上下起了雨，她身上的血混着雨水，在地上茵成一片。
看到这一幕，幽释的心仿佛千刀万剐。
*
突然一抹雪白的僧袍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幽释在她头顶撑开一把油纸伞，僧袍也染上了一片嫣红。
“哟，这哪来的和尚啊？
“这莫非是和大魔头有一腿？”
“喂！和尚！她可不是你需要怜悯的对象！”
“对，手上沾满鲜血！”
下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她也保过你们平安。为你们驱魔时，也受过伤！”伤，深可见骨，再深一寸，便可致命。幽释挡在画师面前。
“她一个神仙，那点小伤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神仙也是会死的…
“去除妖魔，难道不是神仙应该做的吗？”
“就算她驱过魔又怎样，她不还是变成了一个魔头？”
“是你们亲手把她推下的神坛！”幽释大喊，也许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大声的说过话。
“算了。”画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么的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甚至已经绝望，“他们想杀，便杀吧。”
幽释转身对着画师单膝跪下，从下仰望这她。
“我见过你为他们浴血奋战，我见过你为了击退魔兽重伤昏迷。他们不该如此对你！”幽释声音颤抖，眼角也带了些许的红。“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画师嘴角扯了一下，探头蹭了蹭他光滑的脑门，说“对不起啊，救命的恩情，只能下辈子再还你了。以身相许也行。”
*
魔宗来抢人了，神兵不让，双方打了起来，中间还有星星两两未来得及逃命的百姓。
场面一度混乱。
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能干什么？灵力没有，武功不会。他替胤昭挨了一剑，说：“还好，不然贫僧…又要救你一次…”
胤昭双手按在他胸口的窟窿上，嘴里不住喊着，“秃驴，和尚…和尚！幽释…我求你了… 别…你看看我…我求你了！别…”
因为幽释的死，霓旌心死如灯灭。
那日她怀里拥着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的幽释。轻说，“浮黎，你不是要我的魂吗？我给你。我…累了。”
霓旌被抽去一魂，用了五十年。洗去仙骨用了一百年。可她觉得，比起这些，那日的心更疼一些。
她问：我双手沾满鲜血，死后会入无间地狱吗？
他答：回头是岸。
她又说：还能回头吗？岸上又无人等我。
他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的坐在她身边，手里转动着念珠，垂眸颔首。
篝火映出两个身影，安静的靠在一起。
她最后回头望时，刚刚给她撑伞的白袍僧人，已是满身血污，躺在泥泞里。
岸上无人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