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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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帝陛下对于这位一母同胞的妹妹,向来宽厚,加之又有太后在其中周旋。这件事情,到了最后皇帝陛下也如往常一般,只是无奈宠溺一笑,反倒是笑着亲自冲晋阳长公主敬了一杯酒,只求自己的这位妹妹能够嘴下留情,别抓了他的痛处就不依不饶了。
晋阳长公主虽娇蛮,但见皇上都已经求饶了,自是点到即止,爽爽快快便放了人。气氛重新恢复了先时的热闹和谐,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忘记了一个人的感受,那便是赵晋延。
赵晋延当时,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孩子,又初入这复杂的宫廷,心中本就忐忑不已,又乍然被长辈这般奚落,打击可想而知。
但不管当初打击再大,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这痕迹也早已经淡了。更何况,就赵晋延而言,对于当年之事,其实心中还有几分复杂。其实当年他刚被接入宫中做了皇子,宫中富贵眯眼,他虽不是像其他三位皇子一般名正言顺,可身边伺候之人,阿谀奉迎不再少数。他心智尚弱,难免受到环境影响,若非晋阳长公主当年来了这么一出,他恐怕也没有这么快沉淀下心绪,做到如今的处变不惊。
就这般说来,晋阳长公主当年对他的影响,显是利大于弊。
可旁人并不这般想,便是他如今最尊敬的兄长太子殿下、最好的兄弟卫麟,都以为他仍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他真心实意的解释,也被当成是粉饰太平的场面话。
这被怀疑的多了,赵晋延也便懒得解释,误会便误会了。
卫麟这会儿,仿佛是怕赵晋延有心结一事会耽误他下决心去娶芙蕖,竟是难得替晋阳长公主说起了好话:“你这位晋阳姑母,性子是蛮横了点,做事情也没道理了点,可她有一个顶顶大的好处,那便是护短,尤其疼爱夏芙蕖。晋延,你若是娶了夏芙蕖,那你便是晋阳长公主的自家人了,她能不对你上心打算。只要她去文太后处、去皇上处替你说上几句话,你想办什么差事办不了,何至于到了如今,还跟在太子身后,就像跟个长随似得。”
卫麟说话不好听,可也说中了事实。如今赵晋延手上的确是没有差事,只跟在太子身后听从太子吩咐。他倒也不急,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回宫之后,被记养在了皇后膝下,加上太子殿下对年幼的他多有照拂,到了如今他虽已不是孩童,却也习惯跟着太子殿下行事。
堂堂皇子,这般“没有出息”,其实是件挺恼火的事情,但赵晋延在宫中孤立无援,也没有人真的去替他打算考虑,便是卫麟这边,也顶多抱怨几句,对局面根本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你和赵晋安那小子,差不了几岁,莫说他几年前便已经开始独立领差事,听说最近,皇上还有意让他去兵部练手。可你呢?所有皇子中,皇上只对太子上心,你跟着太子办事,皇上绝对不会阻扰,可这样一来,你自己何时能够自立。皇后是你养母,可她巴不得你给她亲生儿子当个跑腿的。便是日后你的亲事,皇后给你选择起来,绝对不会让你压过太子一头,这样一来,你这姻亲结的,还不如不结呢!”
“卫麟,皇后娘娘待我的心与太子殿下是一样的。”
赵晋延其实不愿意听这些,从本质上来说,他属于是那一类很安分的人。他并非没有才能,皇子通常三岁便开始启蒙,六岁便入上书房念书,跟着当世大儒学习。赵晋延回宫之前,其实算是放养状态,根本没有接受过正统教育,他八岁入了书房,除了初始略有几分不适应,但之后也很快赶上了与他年纪相仿的二哥赵晋安的进度,这份天赋,可称得上是优质。
旁人有了能力支撑,自是野心也会跟着膨胀。可赵晋延却并不是,他一直都是安安分分念书、安安分分办差,从头至尾,就没见过半点出格。所以他给人的印象,一直便是正直到耿直愚钝、端正到刻板、而守本分到了没出息的地步。
卫麟都替他感到怒其不争,听到赵晋延说到皇后的评价时,他真是有些被气笑了。
“你这话说的,我都替皇后心虚,莫说其他的事情,便是你如今家中那两名侍妾,皇后又是如何上心,简直就是到了应付你的地步。你可别告诉我说你会不知道,那两名侍妾是太子殿下当初捡剩下后的两个宫女,她根本便是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你了!你若真的心中没有芥蒂,如何至今都没碰过那两个人?”
卫麟说到的这件事情,却是有些隐私了。
赵晋延倒真不是在乎这二人是太子选剩下的,毕竟那二人也没有像卫麟说的那般不堪。二人能够中选太子侍妾之选,本就是皇后宫中宫女里的佼佼者,容貌身段甚至是性情都是上选,只是太子口味不偏好这二人,所以才会落选。之后皇后将二人给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给他选择过,可他对于这方面并不上心,所以无所谓人选。
至于至今未碰,却是他自己的原因,他本打算随波逐流,可那一晚上,太子殿下恰好寻他处理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将此事给撇下了。再之后,等到他再召唤二人的时候,二人表现的过于急切讨好,显得不够端庄,以至于让他心中有些不自在。他是个皇子,自不会委屈自己,不想宠幸这二人,便撇在后院里当了摆设。
皇后那边,倒不是没有耳闻过赵晋延这不近女色之事,但她以为的赵晋延不碰那两个侍妾的原因,也与卫麟想到了一处。这般一来,皇后心里多少有几分气愤,也有一些心虚,几层复杂情绪交杂下,导致皇后也对赵晋延这后院之事做了视而不见。
原本她身为赵晋延的养母,太过于上心,反倒容易多做多错,容易让人觉得她别有企图,倒不如能不做便不要去做。
赵晋延本就是不善于言辞,性子一向沉默寡言,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木讷人”,让他将这般隐私的事情解释给旁人听,那根本便是不可能。
卫麟却当赵晋延这般是被他说的没话说了,忍不住得意洋洋冲着赵晋延“教导”:“反正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听我的,娶了夏芙蕖,日后你便能够体会到好处了!也不枉费我今日这么一番苦心。”
“真这般好,你自己如何不娶?”
赵晋延被卫麟念经般绕来绕去“娶夏芙蕖”这几日念得头疼,没忍住反驳了一句。
而卫麟闻言,却是好笑的笑了起来,明明身高还不如赵晋延高些,却是一把手搭在了赵晋延肩膀上,呵的一声出口:“怎么,你还替我打算起来了?兄弟我向来够意思,夏芙蕖这么好,我自是不能和兄弟你去抢。”
赵晋延不自在的侧身走了两步,逃过卫麟磨爪,他摇了摇头,总觉得与卫麟在这边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不庄重,更是不合适的。
见卫麟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只好对卫麟道:“回去吧,出来太久不好,而且你不是说你堂妹今日也要表演才艺吗?”
赵晋延这话,倒是猛地提醒了卫麟,他呀了一声,一副恍然醒悟的样子,也有些迫不及待道:“对对对,差点给忘了,要是让这小祖宗知道我没好好听她弹琴,回头还不得把我折腾坏了!”
卫麟二话不说,便要朝着里边跑去。他走过两步,瞧见赵晋延依然是站在原地的样子,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了他,开口问道:“你不进去?”
赵晋延被卫麟方才那一通念得有些烦躁,心里这会儿只想着静一静,自己独自处会儿,闻言便点了点头回道:“我再走一走,你先回去吧!”
谁料,赵晋延这话,却是让卫麟有几分误会了,他促狭的看着赵晋延笑道:“行行行,兄弟我懂你,好好走一走,走一走啊!万一碰到某个失落的小白兔,便好好安慰一下!”
赵晋延听着打趣,冷淡的面容未曾动一下。其实他这会儿,根本不觉得夏芙蕖还在这边,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只怕人这会儿早已经回到里边去了。
这边亭阁水榭一面之地已被赵晋安与杨清漪二人占据,赵晋延想了想,便抬腿往另一面走去。
另一面稍稍偏僻一些,建的也不如方才那处大,赵晋延走了一会儿,正要朝着湖边上站会儿,也吹会儿风。谁料到,这刚走到了临水边儿不远处,便遥遥看到一个瘦弱的身体,正蹲在湖边。
虽然隔得远,但赵晋延还是一眼便认出对方的身份。可不就是方才他和卫麟口中议论的主角夏芙蕖吗?
赵晋延倒是没料到夏芙蕖这个点了还在这外边荡悠,正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避开便是了。
谁料到,就在这一瞬间,却瞧见夏芙蕖突然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两下,整个人仿佛是要扑入湖中一般。
赵晋延脑子一片空白,心跳的几乎到了嗓子眼里,下意识便超前冲了过去,猛地一把抓住了芙蕖的手臂,将人猛地从湖边扯过三四步,却仍心有余悸,未曾放手。
芙蕖的身子被扯得生疼,还未抬起头说上什么。却劈头盖脸招了赵晋延一顿骂:“你疯了!赵晋安便是骗了你,你再伤心也不该去寻死。更何况,你不是一直想做太子妃吗,又如何瞧得上这小小的二皇子妃。若你真喜欢他,便去找晋阳姑母为你做主!”
“……什么?”
芙蕖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方才不过是因为蹲的太久,起身时腿脚麻了罢了,什么时候要寻死了。难不成赵晋延以为她要寻死?
芙蕖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她甚至都没顾上解释,便立刻注意到了赵晋延方才骂她的话中内容。
“我不是说过我没想做太子妃,等等……你怎么知道二表哥骗了我?”
芙蕖目光探究的看向了赵晋延,眼里带着一丝了悟,更带了几丝异样的打量情绪。
“你又在偷窥了!”
而且还不止偷窥了赵晋延与杨清漪,还把她又再次给偷窥了进去。芙蕖心中真当是恼火无语,她方才在肚子里憋得那股子气,忍不住全向赵晋延撒了出来,嘴里冷嘲热讽:“堂堂三皇子殿下,成日正事不干,净做这等阴暗偷窥之事,说出去真叫人耻笑!”
赵晋延面上肌肉动了一下,可神色依然冷硬执拗,未加理会芙蕖的嘲讽,反倒是继续苦口婆心开口劝说:“我知道二哥此次做的过分了些,你气愤伤心难免,可也不应该选择轻生,若是让父皇皇祖母知晓,让晋阳姑母知晓你这般念头,该有多伤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芙蕖真当是气也不好,笑也不好,心里只有哭笑不得了,“我何时想要轻生,我站在湖边便要轻生,你这又是什么理论!”
更何况,她对于赵晋安本就不存男女情愫,便是知晓她喜欢的人是杨清漪,又如何会吃醋伤心?顶多便是对他的做法,心中是气闷,所以才想在湖边吹会儿门散散怒气。
芙蕖抬头瞧见赵晋延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心中没有来的一股无名怒火,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了心情,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事,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赵晋延,突然略带几分嘲讽的开口道:“按你的意思来说,是说我喜欢二表哥,然后知晓二表哥喜欢的人是杨清漪,我便想要轻生了。那按你的想法来说,你不也得去轻生了,方才你难道没瞧见杨清漪对二表哥怕也是喜欢着吗?”
“……”赵晋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脑子里转了一下,才好不容易理会清楚了芙蕖的意思,“你是说,我喜欢杨清漪?”
芙蕖面上冷哼了一声,心中更不屑赵晋延这副样子。做什么假模假样,只怕是佳人芳心它许,觉得没了面子才不肯承认吧!
芙蕖没有回答,只是朝着湖边走了两步,她觉得方才被湖面冷风吹熄下的怒火,这会儿又让赵晋延给惹上来了。
谁知道,这这脚刚迈出一步,又给赵晋延死死的抓住了手。
“你怎么回事,我都说我不是轻生了!”
芙蕖没忍住,十分不淑女的翻了一个白眼,又是指了指站在他们不远处一副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上来的彩霞与绛雪二人,开口道,“我若是想要轻声,会把丫鬟呆在身边吗?”
赵晋延顺着芙蕖的目光,方才注意到了被他忽视的两个丫鬟。也就是看到了二人,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真的误会了。他面上有些尴尬,又正好瞧见芙蕖的目光落在了他紧紧攥着对方胳膊的那只大掌,瞬间跟被火炙烫了一般,猛地松了手。
芙蕖嗤笑了一声,只自顾自的朝着前边走了几步,谁料到,这刚走到了湖边,却听得赵晋延语气紧张的又叫住了她。
“你又怎么了?”
芙蕖不耐烦转身,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面上略带着几分担忧。
“你受伤了?”
“受伤?”芙蕖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赵晋延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后,并未瞧见什么,她下意识扯过衣裙,却瞧见了占在裙摆上的那几道暗色。
“轰”的一声,芙蕖脑中一片空白,血色全往脸上涌起,她还未来得及想到什么对策,却瞧见对面赵晋延仿佛是担忧的朝着她走了几步。
“你……你别过来!”
芙蕖惊慌失措,下意识便后退了两步,却没料到,自己其实已经走在了湖边。
“扑通”一声,伴随着两个丫鬟大叫“郡主”。
芙蕖这一回,却是真正的落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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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信纸
二十四、
“咳咳咳……”
芙蕖躺在床上,用帕子捂着嘴巴,拼命压制住自己喉咙间的痒意。一旁站在边上伺候的彩霞连忙端上了热茶。
芙蕖接过热茶,往嘴里送了一口,才勉强压抑住了喉咙间的这股痒意。
彩霞瞧见芙蕖舒服了一些,微微送了一口气,冲着底下宫人吩咐:“郡主快到时辰服药了,你们去瞧瞧厨房里可有煎好。”
“是。”
宫人闻言退下,而彩霞则是走到了芙蕖身侧,轻声道:“先时长公主过来时,特特叮嘱奴婢要盯着郡主好好服药,太后娘娘也送来了一盒蜜饯,说是给郡主解解药汁的苦味。”
“知道了,我会乖乖服药的。”
芙蕖最怕吃苦药,可是如今这么多方人都盯着,她不喝也不行。她冲着彩霞轻声说道:“你和母亲还有外祖母说一声,让他们别来瞧我了,我这风寒会传染人,要是让她们也染上就不好了!”
“这……长公主恐怕不愿吧!”
彩霞犹豫了,见芙蕖还想说话,却被一阵猛烈的咳嗽给打断的狼狈样子,连忙拍抚着芙蕖的背,安抚道:“郡主放心,奴婢会将您的话传达给长公主和太后娘娘的。”
“嗯,行了,你先退下吧,我想歇会儿,待会儿要用药了再叫我。”
“是。”彩霞小心翼翼的伸手扶过芙蕖,正要扶着她躺下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芙蕖轻声请示道,“郡主,这月事带换上已有半个时辰有余了,是不是该换一下了?”
芙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恰好此时,身下一股热流流下,她闭上了眼睛,有些认命的点了点头。
彩霞闻言,连忙麻利的拿过了一边备好的月事带与热水,放下帘子,替芙蕖换起了月事带。
一番折腾下来,毕竟这份业务彩霞并不熟悉,倒是难得有些慢了。等到重新打开帘子,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彩霞将换下的物件交予小宫人收拾,自己则是到了桌案前,焚香去味。
而在这个时候,绛雪端着一碗汤药与一叠蜜饯走了进来。芙蕖说是想歇,倒是一直都没给歇下,于是也便顺手把汤药给喝下了。
汤药极其苦涩,饶是她今日喝的豪气万千,也忍不住直皱眉头,一等着咽下了最后一口药汁,她便迫不及待抓了一把蜜饯往嘴里塞去。
等到苦味勉强被压了下去后,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太医有没有说过我这药还要喝上多久?”
彩霞和绛雪二人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面面相觑一眼后,彩霞轻声冲着芙蕖开口回道:“太医的意思是,起码让郡主喝上三日,再根据郡主的情况来做调整。毕竟郡主落水时来了初癸,恐寒气入体,日后落下病根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芙蕖一想到当日情形,一张脸便忍不住涨得通红,也不耐烦听着彩霞与她回忆旧事,便不耐烦的打发了二人。
彩霞和绛雪二人闻言,皆应了。她们二人服侍着芙蕖躺下,又细细理下了床帘后,这才放心离开。
只是,一等着彩霞与绛雪二人离开后,芙蕖却是立刻睁开了假意装睡的眼睛,看着床顶上的床梁帘幔花纹,眉头忍不住深深的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