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寒风知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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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张任斩首后,大军进了雒城,赵云将城内的百姓都安抚到位,让大军的进驻尽可能减小对百姓的影响。
这是完成庞统入城不欺民的心愿。
是夜,大军休整。
胡南从铜镜反观自己,肤色是不是变差了他看不出来,但是眉宇间很明显与七年前的自己不同了,他神经质地去找药生尘摸骨,以确保自己还在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样外貌与实际不符的错感让胡南时常恍惚自己到底身处何地,传古外的世界又如何了?
胡狸现在怎么样了,他逃过现代六大商高层的追杀了吗?现在在哪?
爸妈又如何了?
胡南抱着头独自坐在房间里,靠着自己的胳膊,明明洗得很干净了,他却依然能闻到萦绕鼻尖的血腥味。
今天他对刘备说的话无疑帮他下定了斩杀张任的决心。
他曾经只是梦想能站在诸葛亮的身旁和他一起指点江山。
但现在他一路走来的路上,印满了血脚印。
他太天真了,有些累了。
“笃笃。”
敲门声骤然响起,胡南没有被吓到,军营里像这般轻柔敲门的人只有诸葛亮一个。
“先生,大军入城,要交接的事情还有很多,你怎么有空来我这?”
“你不希望我来?那我走了。”
“那当然不会。”
胡南打开门,让诸葛亮进来。
“三日后大军便要继续西进了,整顿军队的事交给子龙便是,不过遇到了些麻烦,我们在这里刚拿下雒城,后脚刘璋又投靠了张鲁,我们还没在成都扎根就又被赶了出来,我心里烦,只有你这里能让我心安。”
“墙头草,那就打吧,刘璋打不过我们,张鲁也打不过我们,让他们两个手下败将一起来打我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一加一小于二’。”
“子南,你现在是不是噬杀了些,还有星辰?”
“你难道不也是吗?”
胡南的一句反问,让诸葛亮不禁有些自嘲。
“是啊,我们本就是在攻城掠地,你们这样反而安全些,若能汉室复兴,那我们身上的罪重点也值得,不过,刘季玉和张鲁都好说,可张鲁派了一个人来阻拦我们,而这个人只怕子龙和翼德都不是他的对手。”
诸葛亮抿了一口茶,胡南心中隐隐有一个影子。
“西凉人?”
“对,正是前不久投靠了张鲁的西凉马超。”
诸葛亮在说出马超的名字后抬头直视着胡南,“此人远远胜于严颜、张任,就算是将他与现世所有将军放在一起,也可排上头名。”
“我知道,他打得曹操割须弃袍,但还是中了曹操的离间计,与叔父反目,后来走投无路不得已才向张鲁请和。”
胡南摸着下巴才用匕首刮干净不久的胡绒,“孟子有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马超英勇,又被西凉隔绝在外,是个可以收服的人才,现在的马超和张鲁,正如当年的荆州水师于曹操,只是被收,并没有‘服’,我们可以将他争取过来。”
诸葛亮逆着光摇着羽扇,像一尊清雅的儒士,端稳而又宁静。
“我也有此意,不过收服马超可比收服那荆州水师要难多了。”
胡南手指节摩挲着案几角,感受着尖锐滑过自己的皮肤。
“再难也得争取,马超虽英勇,可智谋差了点,若到了我们这里,有了军师你的指点,那主公就如虎添翼了。”
“若不能说服,那就只有逼从了。”
诸葛亮温润的双眼中暗露凶光,宁静的诸葛亮对于是否为清净的本心套上“世俗弑者”的外套是有明确选择的。
他偏喜宁静安稳,但为了更多人能走向宁静安稳,他必须和将军一样对对手拿起锋芒毕露的剑。
不似胡南,诸葛亮早已为这一切做好准备,用上他二十六岁之前所有看过的、听过的知识,去夯实了他“腹黑多谋”的一面。
可即使想到这一点,胡南仍然不能看透面前这个人。
进入传古之时他就想亲自走到那些书里才会找到名字的人的面前,去看看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否真如世人定义的那般——张飞勇猛、关羽重义、孔明多谋?
可相处时间越久,发现的细节也越多,胡南看到了人性的多面,人格是立体的,无法单独定义其中的一面。
但自己仍然感觉和他们之间有着一层说不出感觉的薄膜,到底是什么呢?
胡南胡思乱想,神目渐渐偏离,直到一把羽毛丰满的扇子在他面前拨来拨去才意识他走神了。
“啊,那你有什么主意吗?马超到哪了?”
“斥候兵还在探,不过大概的想法倒是有,我想去激一激张飞将军。”
“你觉得张将军能与马超一战?”
“不能,马超的家族世代为西凉守卫军将军,武艺过人,一人便可追得曹操闻风丧胆,翼德尚有不足。”
那张飞不也曾经吓过曹操?这么一说,曹操受过的惊吓还不少。
诸葛亮收敛起眼神道:“不过翼德要是决心与马超比一比,那还是能打个势均力敌的。
而且,其实马超本就不服张鲁,隐隐有投靠我们的意愿,我尝试与他私信吧。”
“笃笃——”
敲门声骤然响,胡南起身刚打开门,司星辰就端着食盘一头闯进来,汤汁差点洒到地上。
“哎,我去,门关这么紧干嘛?”
司星辰站稳身体,转头就看到诸葛亮,“哦!亮哥你在这啊!喏,南崽,吃饭了。”
司星辰把食盘端放在案几上,诸葛亮疑惑地看了看这六菜一汤,又看了看司星辰。
“我的呢?”
“在赵云那,他说成都又投靠了张鲁,得想办法再进军成都,想到路线时就想请教你了,就叫我带个话让你去他那吃,正好,本来我还打算去找亮哥你的,没想到你就在这自投罗网哈哈哈。”
“自投罗网是这么用的吗?”
胡南吐槽道。
诸葛亮“哦”了一声,委屈巴巴地站起身,缓慢踱步出门,又将门轻轻带上。
司星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出门,愣了半天后回过头戳胡南胳膊。
“他干啥呢?看中咱的肉了?”
“屁,人家缺你那点吃的?他是很久都没跟我们一起吃顿晚饭了。”
胡南拿起筷子,夹起肉就开始吃,咽下干涩的喉咙,阻止多余的情绪上来。
三国的食案类似现代学校里打饭的餐盘,中间一个大格放主食,围着大格的是几个小格用来盛放不同的菜汤,曾经就有一个“越窑青瓷方格盒”于1984年出土于东吴将领朱然的墓。
胡南他们现在用的正是这样的食案。
“啧,正式入主成都以后,他只会越来越忙了,对了,马超是不是要来了。”
“嗯,‘先主围成都,超献降书’,那马超是早就看中刘备准备跟着他干了,现在就差我们正式入川了。”
“锦官城啊,那我可就有兴趣霍霍了。”
“不心疼钱了?”
“都记我哥账上,对了,听说赵云暗下结亲了,其实算算年龄,赵统赵广也差不多这个时候......”
“等会!”
胡南打断司星辰,“我怎么不知道他结亲了?”
“何止你?我、孔明都不知道好吧!还是我哥说的,说什么赵云担心路上劳军,不想耗费军资,就跟刘备商议后自己结完了,比闪婚还神速。”
“这样我还是不知道赵云的妻子究竟是谁啊?”
“省省你那八卦的心吧,我的崽啊。”
司星辰叹了口气,“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东西谁还真能说个正确的答案来?我觉得历史这事吧,你别和传古混为一谈,我有时都觉得这传古是有生命意识的,如果我们做了什么脱离它轨道的事情,它总会发生点什么别的把轨道掰回来。”
这让胡南突然想起时不时出现的那道声音,那道听不出性别的声音,和传古会是什么关系呢?
这时他脑海中恍然飘过他和司星辰去古隆中那一天,他刚拿到传古古母的时候。
胡南默不作声地吃完饭,想起刚才诸葛亮疲劳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放下筷子。
“你慢吃,我上山一趟,对了,军营里的酒放在哪?”
“西南方的仓库,和粮草分两处放的,你要干嘛?”
“找诸葛亮,我估摸他现在烦着呢,我去找他聊点军事以外的东西。”
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寒风裹挟着秋虫啼鸣声,斜擦过胡南裸露的皮肤。
嘶,好冷,衣服穿少了。
胡南怀中抱着几个酒坛子叮咚作响。
诸葛亮的酒量一般,但那得看是和谁比,和关羽张飞那样的酒麻木比那就离谱,但在普通士兵里确实了得。
他不得不多拿些。
越往山上走,胡南越能听到一道分明的琴声,如雏凤清音般悦耳,令人心底颤动,可少了分力道。
胡南不太懂中国古琴,只是学过几年小提琴使他有点乐感。
不过日夜相处,胡南也能自称对诸葛亮的手法了解了,此刻的琴声明显比他平时的琴音要细腻,多了分伤感。
细腻和伤感这两个词似乎不该出现在运筹帷幄的诸葛亮身上。
胡南一边踏着琴音而上,一边略有所思。
“先生,找到你了。”
“子南,坐。”
诸葛亮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琴声并没有因他的到来停下原本的旋律。
胡南盘腿坐在他旁边,警惕着怀里易碎的酒坛子,霜寒露重,皮肤传来的冰冷过于清晰。
“叮——”
“哗哗——”
不同于上次弹给周瑜的高山流水,胡南这次辨不出来曲子,他将口袋里的两个杯子取出。
诸葛亮见胡南把酒杯从口袋里掏出来,琴音顿了一下,他很明显地跳了一个音。
见到胡南摆好架势,诸葛亮终于停下来,歪过头打量起胡南。
“你竟然带了两个酒盏?”
“陪你喝点。”
“打住吧你个三天极,不能喝就别逞强。”
“没有,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喝着,我尝几口试试就行了,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喝上一杯酒,现在,皓月当空,流水潺潺,时机正好。”
胡南朝诸葛亮举起酒杯,敬向自己小时候的梦。
“上一次陪单独陪我喝酒的还是月英。”
诸葛亮接过酒杯,自顾自地斟满酒。
“再上次呢?”
“那就是胡月尹了。”
“那我就接着月尹前辈和夫人陪先生喝。”
说着胡南也斟上一盏碗,不带任何礼仪地仰头饮下。
好辛辣!
胡南暗暗吐了吐舌头散气。
恍惚地,周身开始发热起来。
断崖下不知是什么水道,或许是长江的支流,又或者是这益川的哪条河流,河水拍打崖壁的滔天气势倒值得与长江一比。
翻卷的浪花让胡南卷入过往在古隆中和平时的记忆。
诸葛亮担心地看向才一杯下肚就已经眼神涣散的胡南。
“行了,你梦想完成了,别喝了。”
“没事,我还能听你弹琴。”
胡南眯起眼,龇牙露出憨笑。
诸葛亮心想幸好这家伙长得还不错,不然这表情看着可太丑了。
他又复弹起古琴,琴声从弦上荡出,卷入涛声,成天人共奏。
“孔明,你刚从子龙将军那出来,你也知道他成亲了吧,可见到了赵夫人?”
诸葛亮没有回胡南,只是琴音陡然变得凛厉,他从未弹过带着萧杀之感的音乐,即使在周瑜面前,一段疾曲过后,他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相反声贝和音调都在攀高。
“孔明?”
“你可知现在天下对子龙的看法?”
诸葛亮眉头紧皱,将平常的风雅都丢到一边,“白袍将军,无往不胜,常山——赵子龙!哈哈哈,他值得万代千秋为他传唱!”
他突然笑出声,左右手忽然向上一扬,琴声戛然而止,断的突然也停得潇洒,唯唯留下身下的涛声。
他朝胡南伸出手,胡南自动递上一碗酒,他微成角度灌下,面不改色。
“我没有见到他的夫人,应当是和主公的夫人同住,赵子龙......能耐啊,成亲这等大事都不跟我说,亏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是一点都不把我们当朋友是吧呵呵呵?”
“他不想误了军事。”
“难道我没有夫人?我不懂人情?我只是冰冷心肠?我只是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只会运筹帷幄、下达命令的军师?”
诸葛亮激动起来,夺过胡南怀里的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他被世俗的教条束缚太久,为了理想,他斩断了自己个性情的联系,现在他终于能用酒把这个联系短暂地连起来。
回到诸葛庐时的洒脱。
大概这样的“圣人”骨子里都带着“叛逆”,在经礼的规划下渴望着无拘无束。
但这显然不是现在诸葛亮的状态,他毫无拘束的喝酒姿态中明显带着惆怅,是因为现在世人对他的看法吗?
运筹帷幄、机智如神、万人表率、智慧的代表。
这就是诸葛亮?
这是从三国到现代两千年来对他的定义,可前提——他应该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不是高高在上的,每个人都应当可以如胡南此时这般与他像朋友一样纵酒望月。
朋友?
他现在的“失态”是因为他觉得赵云只把他当个军师而不是一个朋友,还是因为他想家了?
刘备和赵云,甚至是关羽、黄忠,家人皆随军征。
可是黄月英和诸葛均却还在荆州司家酒肆,因为六大商的插手,就连诸葛庐他们也没办法回了。
“真难得,好久没有这种放开的感觉了。”
见诸葛亮苦闷,胡南心里也堵着慌,又拍开一坛,倒满一杯灌下。
嘶,又挑错酒了,这酒更辣。
胡南的嗓子被辣得厉害,紧接着就是大脑的反应,脑袋像是进了水,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诸葛亮喝这么多都没感觉吗?
一碗接着一碗,胡南喝下这身体根本不能接受的液体,放任这又冰又辣的东西在他的躯干和脑袋里循环。
胡南第一次知道酒的滋味。
他的内脏和大脑都感觉到抗拒,可是精神又很享受。
两人没有干杯,只是一人提了一个坛子,轻轻一碰就当头饮下。
这大概是胡南唯一一次能见到这样的诸葛亮。
明天起来,他仍然会是那个发号施令,令人闻风丧胆的军师。
月亮逐渐升高,涛声依旧,胡南也逐渐沉沦,眼前视野逐渐模糊,双手在机械的动作。
我在干什么?
到底身处何地?
现在到底是哪一年?
哪一月?
哪一天?
随着视野的关闭,胡南终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