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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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的时候。
离川到清川的公交车上，楚洛头靠在玻璃窗上看雨线。
他很少有耐心这样，不玩儿手机，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斜行的雨线，感受着空气里迎面而来的水汽。
今天之前，一般像这个时间，他已经准备睡觉了。或者还在看书。
至少，此前的人生里面，楚洛从未觉得不满，或者说哪里不合心意。毕竟家里供他吃穿是完全有余的，而且在学校，他周围也永远不缺朋友。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楚洛摸出手机，屏幕已经彻底碎了，连开机都做不到。
不过目前来说，情况稍好的是，他的腿不疼了，但右脚上出现了五个完整的黑色圆环。
这五个黑色的圆环好像胎记一样，擦不掉、洗不掉，完完全全生长在肉里。
最靠近脚踝的那一圈，边缘是锯齿形的，有些像正在燃烧翻滚的火。剩下四个圆圈都十分平滑，看不出端倪。
楚洛抬头看向窗外的雨。
突然，楚洛的脑子里跳出了一张脸，是冯秋秋。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楚洛还记得她那双手，盘头发的时候抖个不停，而且小小的，要两只手一起，才能握住她那个刀柄。这样的她，真能打过那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女人吗？
进入清川市，雨更大了。噼噼啪啪地打在铁皮客车上，好像客车驶入了新年的街道，地上满是红色的爆竹纸，空气里是火药的味道。
等等。
楚洛抽了抽鼻子，确实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可这是客车啊？长途客车上当然不允许存在爆竹这样危险的物品，更别提爆竹要燃烧之后才会有火药味，那火药的味道从哪里来的？
楚洛环顾。
司机，突然没了，司机的位置上摆放着一捆冒烟的手雷。
什么…时候的事儿？楚洛突然发现，原本满是乘客的客车，现在——空无一人。
不对，我根本就没有乘车。买票是要身份证的，但是今天，我并没有带身份证出来。那我在车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客车上？
楚洛脊背一凉。
原本密不透风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冰冷的雨水扑到了脸上，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脸上的毛孔沁入大脑。
楚洛急忙站起来，朝着客车最后面跑去。
轰——
客车的头被炸没了，光与火的大雨中，楚洛看着没头的客车在高速上横冲直撞，烟雾裹挟着雨水拍打在他脸上，他攥死了车座才没被丢出车子。
铁皮被撕烂的声音响彻在刺入耳膜，终于在冲出围栏，翻入田地，又连续滚动了几圈之后，车停了在了泥地里。
楚洛跌跌撞撞地从从车里走了出来。
大雨都浇不灭的火在烧，雨水被大火烫成蒸腾的白雾，楚洛走出来，毫发无伤。
好疼……楚洛感觉自己的手脚应该是断了，但现实却并没有，还好好的。
烟雾在光与火中蒸腾，又被大雨冲得支离破碎，楚洛走出来，看见了远处撑伞的女人。
就是上午那个女人。
“我的命有这么珍贵吗？追杀我一天了。”楚洛笑笑。他知道自己避不开了，“至少我死之前，能说一下名字吗？”
“可以啊，”女人转身，现出一张楚洛见过的脸，笑道，“李婉。”
楚洛借着火光瞅见了女人的新脸。
经过快一天突发事件的打磨，楚洛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对这些牛鬼蛇神见怪不怪了。但是看见这张脸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石化了。只剩一颗心在突突地跳。
身后的火势疯长，雨水倾落，雨水蒸腾的声音仿佛加速了百千倍，光阴变化，只有他伫立在暴雨中。
楚洛攥拳，紧盯着李婉那张和冯秋秋一样的脸，“她死了，对吗？”
李婉当然明白楚洛问的什么，笑说，“当然，你不是通过后车窗都看见了吗？她的领域已经被我打破了。”
暴雨里，李婉的笑声透出一种胜券在握，好像用爪子拍住老鼠的猫，任凭老鼠踢抓啃咬，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按摩、玩耍的力度罢了。
“是吗。”楚洛心凉了一截，兔死狐悲。他想起冯秋秋之前说，他下去了，她会照顾他。但她现在已经死了……
阴差死了，又该去哪儿呢？
这下我下去，你还能照顾我吗？楚洛想起冯秋秋，看向李婉，“来吧。”
看见楚洛闭眼，李婉勾唇一笑，“有自知之明。倘若换个地方，说不定姐姐还愿意和你玩儿一晚呢。”
李婉裙摆扫开草丛上的水珠，施施然地朝楚洛走去。不知情的人以为二人是战地的情侣，女人跨过火海，扑进了她当兵多年的男人怀里，所有委屈都被泪水冲淡……
但从李婉手里抽出的长刀开始，故事彻底反转了。
“你错就错在，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审判罪人似的，李婉高举裹挟着黑气的长刀，切出一条水色的弧线。
楚洛身后的火势骤然一低，躺平无头的客车被切成两截。
但是，楚洛的脖子没断。
然而楚洛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
李婉的刀没断。
而是直接消失了。
贴近楚洛脖子的刀身全部被一团黑色的火焰吃了，火焰还顺着刀身蔓延。
“你，已经成年了？”李婉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她记得客户说从楚洛抱着脚喊疼开始，只有三个小时。
如果三个小时没杀掉，就跑。因为他真的成年了。
只是楚洛这边已经不能回答问题了。
他现在陷入了梦境，幼时的记忆跨过时光到了耳边。
“记住，碗里不能留一点剩饭，节约粮食知道吗？”
“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但记住，这不是你骄傲的理由，是你伸出援手的原因。”
“小洛，天冷了。多加衣服。”
轰——
楚洛还记得第一件羽绒服裹在身上的感觉，温暖踏实，好像世间所有的寒冷都对他绕道了。
“啊啊啊！！该死！该死！怎么就灭不掉啊！这火到底什么东西！！”李婉看着被黑炎裹住的右手惨呼，冯秋秋的脸自动脱落，露出了一张坑坑洼洼，好像被硫酸泼过的脸。
风声停了，明黄色的火焰像找到大海的江河，争先恐后、澎湃地涌入了裹挟在楚洛身体的黑炎上。
慢慢地，楚洛睁开了眼睛，纯黑。
周围汹涌的火焰一下就熄灭了，仅剩楚洛身上奔腾的黑色冷炎，好像他正在燃烧。
“该死，你别过来！！”李婉左手拿着刀，且砍且退，右手已经被她断掉，在大雨里烧成了灰烬。
这边，她的刀身又被点燃了，一点点的燃到了刀柄，吓得李婉赶忙丢掉了刀。
“不能浪费，粮食。”
风雨顿了一瞬，李婉感到一阵能把她骨头冻碎的冰寒，她感觉不对，太安静了。
又半个呼吸，李婉突然汗毛倒竖，她跳起来，不再看楚洛，准备逃离这个鬼地方，还有远离这个怪物。
只是周围太黑了，她没发现的是，她迎面跳进了一张嘴里，由黑色火焰组成的大嘴。
李婉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在嘴里翻滚，只是和溺水不一样的是，她还在求饶。
然而她的声音全都被火焰烧掉了。
周围安静得十分诡异，只见下雨打雷，不见雨声雷声。
只有楚洛吞咽口水的声音。
哗啦啦——暴雨倾盆而下，和女人有关的东西，彻底湮灭在了清川到离川的高速公路上。
楚洛身上的火焰一点点熄灭，然后倒在了草丛里。
……
正在朝着楚洛方向奔行的冯秋秋脚步一下停了，抱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在暴雨里缩成了一团，女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暗伤还在。
纤细的手指扣进沥青路面里，冯秋秋已经搞不清自己额头上的是冷汗，还是雨水了。
站起来啊！冯秋秋，你站起来啊！你忘了你当阴差的原因了吗？！冯秋秋咬牙，左手拄剑，右手撑在膝盖上。
突然，冯秋秋感到她留在楚洛身上的记号消失了。
冯秋秋终于站起来，看向楚洛的方向，愣了一瞬。
她恶狠狠地咬牙，暴雨里跨过高速路的白线向前，“活见人，死见尸。不能让他死在那些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