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雨冷香魂夺命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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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亥时,天地间就忽然狂风大作,一道水幕从天空倾泻而下,刚刚还灯火通明的晏城瞬间湮没在暴雨中。
“儒笙,你在说什么呢?”柳逢君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儒笙问道,“站在这里...被雨水溺死?”
儒笙站起身,坚定的看着他点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被雨水溺死呢?”
柳逢君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冷,面带悚惧的转向李长弈。
李长弈一脸严肃,牙根微微咬紧,雨水沿着斗笠帽檐如丝线滴落。
他脚下挪移,环顾一圈,曹宅简陋,独门小院,方寸之地连口水井都没有,更不要说水景池塘。
“儒笙,”李长弈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穿透雨声,“去大理寺把盛杰叫来,告诉他怀德坊泥衣巷中发生命案,再让他带个老练的仵作来。”
“是!”
儒笙快步跑出曹宅的时候,呆站在一旁的黑鸦少年们才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李长弈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了一直躲在门中发抖的夫妇俩,他们虽然恸哭流泪,但却一步也没有走进雨中。
“这是他们女儿?”李长弈问道。
“是,殿下,先前听他们哭嚎,好像是他们的独女。”一个少年快步走上来回禀道。
“独女...”李长弈眯了眯眼睛,独女溺水雨中,父母却只是在屋中远远看着哭嚎?
有猫腻。
李长弈眉梢一扬,面色冷峻说道,“来人,将她抬进里屋。”
女子被抬进屋中,那对老夫妻就立刻扑了上去。
“女儿...女儿!”老妇人抱着已经冰冷的女儿哀嚎起来。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女子父亲也跪倒在一旁痛哭道。
李长弈进屋,摘了斗笠,脱了银蓑衣,昏黄的烛火映在他那张严肃威严的面容上,他转过身,冷淡的凝着溺水女子的父母。
这对父母刚刚看到诡异惨死在雨中的女儿连门槛都没有跨出一步,现在却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得如此悲戚。
“我的女儿啊...”
“女儿呀!”
李长弈正仔细打量着他们,忽然捕捉到女子老父不经意瞟向自己的目光,虽只是极短一霎那,但却耐人寻味。
与李长弈的短暂对视,似乎也让满鬓斑白的老头子吓了一跳,此刻他恸哭的声音更大了,仿佛是要掩盖什么。
李长弈那双如孤狼一般犀利的瞳眸登时一凝,细细观察着,不多时,浑身拢着水气的柳逢君走了进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殿下,宅后也没有池塘水井。”
李长弈抿了抿薄唇,沉吟一声。
与此同时,儒笙带着大理寺卿盛杰,一名老仵作,还有三名廷尉,冒着大雨来到了泥衣巷曹宅。
盛杰朝李长弈拱手做礼。
“刺王殿下...”
李长弈眉头微微一扬,垂眼看向盛杰,“让仵作进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是...”盛杰答应着抬起头,却见李长弈看着自己的眼眸中尽是轻蔑的冷淡神情,心下不由得一慌,喉结上下一动,赶忙对身后的老仵作说道,“耿酒头,还在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验明死因。”
“是。”老仵作闻声,佝偻着背,拎着木制工具箱就快步进来了。
盛杰又畏怯的看了一眼李长弈,才低头扫向地上的女尸,还有女尸身边瘫坐的二人。
“欸?”就一眼,盛杰便猛然睁大眼睛,惊讶道,“你...你不是太医署的那个曹明善?”
李长弈皱了皱眉。
跪在地上的老头子吸了吸鼻子,朝盛杰匍匐一拜,“正是...”
“你们认识?”李长弈眯眼问道。
盛杰赶紧转过身朝李长弈弓腰点头,“认识,殿下,他是太医署的药园师曹明善。”
“太医署...”李长弈望向曹明善,两人的目光又一次对上。
曹明善似乎有意要将李长弈那如狼一般锐利的目光摆脱,躬身低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刺王殿下...真是...”
“这是你女儿?”李长弈冷酷的的打断问道。
“是...”曹明善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点头,“是我女儿曹芷念。”
“亲女儿死在雨中...父母却怕淋湿自己的衣裳,浸湿了鞋?”
“啊?”曹明善当然知道李长弈在说什么,但他还是装得一脸无辜,望望李长弈,又看看盛杰。
盛杰却一直低着头,不时神情紧张的吞咽口水,仿佛站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一种酷刑。
李长弈扫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盛杰,拍打着身上的水汽退后了两步,在桌边坐了下来。
柳逢君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问道,“曹明善,仵作还在查验,你先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明善挪了挪麻木的双腿,正对着李长弈以袖拂泪,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傍晚,我照例在巷口摆摊,免费给坊中百姓义诊送药,不到亥时就开始飘雨,我女儿芷念就撑伞出来接我,我们回到家时已经是瓢泼大雨,我先到屋中摆放药箱,出来...出来却见芷念还站在雨中,手中的伞也被扔到一旁...”
他回忆着老脸发白,整个人都在不住的哆嗦。
“她...她就那样直挺挺的僵立在雨中,然后...然后忽然仰起脸...浑身抽搐,就像是憋着气吐不出来...”
“憋着气吐不出来?”站在李长弈左侧的儒笙问道。
“是!是啊,”曹明善点头如捣蒜,“可下一瞬!芷念又像是可以呼吸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不断将雨水吸吞进口鼻!”
曹明善回想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殿下!大理寺卿!我女儿曹芷念死得冤啊!”
柳逢君和儒笙相视一眼,都皱着眉转身看向李长弈。
“老仵作,你怎么看,是溺死的吗?”
名唤耿酒头的老仵作闻言,赶忙收起验尸的工具,起身朝李长弈拱手说道,“回殿下,死者皮肤湿冷黏稠,脖颈膨胀变白,毛根竖起,口鼻处有白色溺液流出。身上并无任何伤痕,体内也无致命毒素...”
“说...说重点!”盛杰听着心里发寒,着急的低吼了一声,“究竟是怎么死的!”
“水从口鼻入,灌注脏腑,生气壅闭,窒息而死...曹家姑娘确是溺水而亡。”耿酒头低头道。
李长弈凝目看着耿酒头,刚刚听曹明善回忆曹芷念溺亡的过程,满腹疑团,直觉不能尽信,此刻听这老仵作验明,曹芷念果然是溺水而亡,心中惊愕难当。
这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有人站在雨中被溺死,难道是有什么东西作祟?他心中正在思忖着,地上一直抱着女儿哭泣的老妇人却忽然笑了起来。
儒笙和柳逢君听闻,立即拔刀,一左一右护在李长弈身前,李长弈摩挲着扳指的手指立刻一顿,眸光犀利的觑向老妇。
喉咙沙哑的妇人笑声凄厉,她双肩不停颤抖,突然挺直腰背,扭过头来瞪大眼睛喊道,“是水鬼!是水鬼索命来了!”
盛杰和耿酒头不知是被老妇的模样吓坏,还是被老妇口中之言吓破了胆,脸上血色刹那褪尽,惊慌失措的退到一旁。
就连儒笙和柳逢君也同时紧皱眉头,他们紧握手中长刀,盯视着老妇。
李长弈心下一沉,从他们之间走了出来,“你说水鬼?什么水鬼?”
曹明善闻言眸光一闪,一把拉住妇人的胳膊,“尤娘,你在胡说什么!刺王殿下,大理寺卿都在这,这样的话怎么能胡乱说出口?”
“我没有胡说!没有胡说!”尤娘猛地挣开曹明善的手,头上银钗滑落,乌发披散在煞白的面容前,“你不是也闻到了吗?!那股水腥味!”
“水腥味?”李长弈又朝尤娘走了几步,“什么水腥味?”
“那个臭味...就像...就像死鱼烂虾泡在池中...令人作呕...”尤娘嘴唇颤抖,说话时神情都有些恍惚。
“是吗?”李长弈转脸对向曹明善。
曹明善抬起头,被那双锐利的眼睛吓得一震,“我...我没闻到...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李长弈抿唇一笑,笑里没有半丝温度,她蹲了下来,又将目光转回尤娘,“闻到了水腥味...就是水鬼吗?”
尤娘双目圆睁,失魂的说道,“我看到了...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李长弈又问道。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尤娘的话让屋里的空气顿时沉入冰点。
盛杰被吓得靠在墙边不敢说话,只一个劲的吞咽着口水。
“小姑娘?”李长弈的语气却比屋里的空气还冷。
“就...就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浑身都冒着黑气...是水鬼...她一定是水鬼...他们来找我们索命了....”
“他们?”李长弈眯了眯眼睛。
“莫要再胡说!”曹明善厉声打断道,“殿下!殿下!不要听这无知妇人胡说,您看她这副模样...都被吓得痴傻了!”
李长弈笑笑,忽然转向曹明善,“那你不怕吗?”
曹明善闻言,猛然一惊。他嘴角抽动,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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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人,那这里就有劳你守着了。”
“啊?我...我?”盛杰一听,脸又白了几分。
“怎么?身为大理寺卿见不得死尸?”
“不...当然不是...殿下...”
“我想也不是,盛大人通天的事都敢做...胆子那么大,一具女尸而已,不至于,对吧?”李长弈嘴角一挑,刚要步出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转过来说道,“哦,对了,要是真见到水鬼,你就先和它聊聊,一定要等我回来。”
盛杰听李长弈话里话外毫不留情,苍白的额头顿时满是浮汗,他暗中叫苦,面上却只能挤出苦笑,“是...是...殿下请放心。”
李长弈满意一笑,又低眸扫了一眼曹明善和尤娘,才带着柳逢君和儒笙又走进了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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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明善的女儿站在雨中溺死?”裴棠惊愕得停下了斟茶的动作。
“你认识他?”李长弈问道。
裴棠点点头,“我经常听太医署的主药们夸赞曹明善,说他人如其名,是个大善人,一直坚持为百姓义诊,还总是免费送草药。”
“这个我听说了...他自己说的。”李长弈颔首,可眉头却逐渐蹙起,回想起曹明善那时眼底刹那间浮现的奇怪目光,若不是自己看花了眼,那他绝对有问题。
他沉吟一声,“重点是曹氏说的话,水鬼来找他们索命。”
“水鬼找他们索命?”裴棠眸光一凝,“那是因何事找他们索命呢?”
李长弈抬眸,眼中精光一闪,对裴棠点头道,“你也品出了此话中的玄机?是啊,是何事呢?”
他说着抬起热茶喝了一口,只觉浑身阴湿寒气瞬间褪去,他望着茶水顿了一下。
“怎么了?”裴棠问道。
“这茶...”
“惊梦配制的暖杏乡。”
“暖杏香...”李长弈喃喃着又饮了一口,喉间暖意又一次流遍全身,“惊梦...去了有七日了吧?”
“嗯,是有七日了。”
“这么久没回来...”李长弈看着橙色的茶汤在灯光下晃啊晃,“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我们能上哪里去找?”裴棠苦笑着坐到他对面。
“是啊...该去哪找...”李长弈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有些沉闷,他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裴棠道,“这个茶还有吗?”
“当然有。”
裴棠起身去拿茶壶,李长弈也同时起身,走到门口说道,“逢君,儒笙,去叫那些小子们进来喝口热茶。”
柳逢君和儒笙闻言,笑着点点头,赶忙趟进雨中去叫藏身在雨幕中的黑鸦少年们。
李长弈回到座椅前时,见桌子上已经摆出了七八只茶盏,裴棠正一一朝茶盏里斟茶。
“你也赶紧多喝点,秋雨最是寒凉,别冻坏了。”
李长弈嗯了一声,捧起又添满热茶的茶盏喝了一口,“阿棠,关于那个太医署的曹明尚,你了解多少?”
裴棠想了想,刚要开口,门口就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柳逢君和儒笙带着黑鸦们来到门口,正在脱蓑衣。
“赶快进来,”裴棠皱眉招呼道,“都湿透了!”
“还好!”
“没事!”
少年们爽朗的笑道。
“快过来,桌上有热茶,自己取来喝。不够还有。”李长弈对他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