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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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险啊,我差点就没了!要不是小安反应快,明年今日你们可以给我上香了!”杨高尚将腿支在木凳上,说着抓起酒壶就朝口中灌了一口。
“你还好意思说?杨高尚,你自己算算你都欠人家小安多少条命了?”
周云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罗小安,抹着唇角的酒说道。
“欸?我说周云,你好歹也该喊我一声哥!没大没小的!”杨高尚不满的说道。
“我就不叫你哥,”周云撇了撇嘴,眉眼稚嫩的笑道,“我的哥哥必须武力超群!所以嘛,我可以叫小安哥,石飞哥,还有...”
他嘚瑟着,眸光扫到刺王李长弈脸上,差点冒犯,遂赶紧闭了嘴。
李长弈见他有些惶恐,抿着薄薄的笑站起身,走到周云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敢不叫我长弈哥,军法伺候。”
周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李长弈眨了眨眼睛,“殿下...”
“殿下这样和他们称兄道弟,以后我还怎么敢管他们?”石飞也拎着酒壶走了过来。
李长弈笑了笑,“咱们银狼卫队本就是一家人,再说,石飞,他们哪一个让你操心了?”
“操心…倒是不操心,反而是太过拼命,吓人,太吓人...”石飞摇头道。
“殿下都管我们叫兄弟了,我们自然要为兄弟拼命!”杨高尚重重放下手中酒壶说道。
“是!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和刺王殿下称兄道弟,”罗小安站起身说道,“一定!必须!要为殿下争气!”
“对,这样殿下说出去的时候脸上才有光。”周云也笑了起来。
“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脸上才有光,”李长弈语重心长的说道,“等我们班师凯旋的时候,你们再娶妻成家,我脸上...会更有光...”
“殿下...我才十三岁...”周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脖颈。
罗小安他们一听,都笑了起来,“在战场上的时候可没觉得你才十三岁...”
“等回去了,让你石飞哥带你去北曲逛逛如何?”杨高尚挑眉说道。
“杨高尚!”石飞脸颊一红,“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
“嘁...谁信呢?”
“你过来,你别跑...看我打不打你!”
也许是小界寺的夜太寂静,石飞他们的笑语声竟然能如此清晰的回荡在李长弈耳边。
他靠坐在墙角,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臂,一闭上眼睛,都是他们鲜活的模样。
李长弈双手握拳,骨节上都蜕了皮,露出骇人的血肉。
他恨自己,每当想到石飞自刎前看着他那双绝望又惊恐的眼睛,他恨自己,恨自己百无一能,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越想越难过,心中瘪痛,喉头愈加哽咽。
“嘎吱...”禅房的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李长弈眉头一皱,依旧将头埋在臂弯中,冷冷的说道,“出去,我想一个人待着。”
只听走进来的脚步轻盈,那人好像回身将门又关了起来。
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我只想一个人...”
“长弈...”
李长弈的话被惊梦的声音打断,他双肩微微一颤,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头来。
惊梦已经蹲在了他面前,正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李长弈定定地看着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你怎么来了?”
惊梦抿了抿嘴唇,“我能坐在你身边吗?要是你想一个人待着,我就不说话。”
李长弈眉睫微颤,喉咙堵得难受,当下只点了点头。
惊梦撩裙坐到了李长弈身边,她抬眸看了一眼供在佛台上石飞的牌位,默然片刻才说道,“石飞已经走了,不过我敢确定,你的心意...他会收到的。”
李长弈闻言,疑惑着蹙了蹙眉,“走...了?”
惊梦点头,“我本来想将他的魂魄招来与你相见,可是却一无所获,白雅以神通感应,说石飞因为身前忠肝义胆,仗义行仁,所以被一位过路的神仙收为弟子,收录带走了。”
“被神仙收录?”李长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信?”惊梦抿唇淡淡笑道。
“信…我信!石飞他披肝沥血,忠孝双全,他...他值得有个更好的结局...”李长弈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他想了片刻又问道,“神龙君知道是哪位神仙吗?我想为他也立个牌位。”
惊梦摇摇头,“只知道往雾隐洲琴鼓山那边去了。”
“雾隐洲...”这是李长弈只在酒楼说书人口中听过的名字。
“放心。”惊梦又安慰道,转过身时她的眸光忽然看到李长弈满是伤痕的指节,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覆到李长弈的手上。
李长弈的手微微一缩,却见惊梦正拧着眉头望着自己。
“我...”李长弈竟有些愧疚的别过脸去。
“长弈,”惊梦一面帮他包扎,一面说道,“别伤害自己,你伤害自己,石飞他们都会很难过的。”
李长弈顿觉心中一阵潮热,他鼻尖酸楚,声音颤抖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无能?大言不惭的说…说要保护所有人,可到最后...却谁也保护不了...”
“才不是这样,”惊梦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心口一阵惜痛,“长弈,你刚毅坚韧,仁民爱物,边关百姓都因你英勇善战而安居乐业,你怎么能说自己无能?”
李长弈眉头紧促,低下头时泪水竟再无法控制,涌出眼眶打湿衣裳。
“别让他们打败你,”惊梦紧紧握住李长弈的手,“别让他们摧毁你的信心,长弈你想,他们会对石飞下手,不就是因为惧怕你?他们越惧怕,越证明了你的能力,你绝对不能倒下,知道吗?”
李长弈抬起通红的双眼看向惊梦,他从来不是个脆弱的人,也从来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脆弱,可现在对着她炙热的目光,他却很想放肆的哭一回。
李长弈紧闭上眼睛,努力克制情绪,可眼泪却像开了闸,止都止不住。
“长羿…”
“其实我好累…”李长弈低垂着头,“真的好累,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只剩我一个...我...”
“长弈,你还有我们啊,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这已经不是只属于你的战役,”惊梦眉头紧锁,又靠他近了些,“竟敢用邪祟附身这样的邪术…他们同样在挑战我们巫门,长弈,振作起来,我会与你并肩作战。”
李长弈睁开眼,凝视着惊梦,久久没有说话。
“怎...怎么了?”惊梦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往后坐了下去。
“没什么...”李长弈吸了吸鼻子,摇头淡淡一笑,“只是忽然想起三哥说的话。”
“他说什么?”
“说你像一束光,一束照耀着我的光。”
“光?”惊梦一听,震惊的看着李长弈,“光明的光?”
“嗯,”李长弈点头,“你是出现在我人生中极其珍贵的光明...”
惊梦眉心一跳,不知所措的抱起膝盖。
李长弈见她好像不太高兴,微微垂眸反思,此刻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对不起,是不是冒犯了你?”李长弈皱眉问道。
“不,你没有冒犯我...”惊梦赶紧摆摆手,“只是...只是从来没人对我说过我有那么重要...”
李长弈眸光一凝,“从来没有?你的家人...”
“他们?”惊梦想了想,耸耸肩,“也许吧。”
“也许?”
“长弈还不知道吧,我...并没有家人,应该说...我是个孤儿。”
李长弈呆怔了片刻,皱眉问道,“孤儿?”
惊梦点头,“我的父母,哥哥姐姐,还有族人,都在十四年前战死了。”
“十四年前?”李长弈紧皱着眉头,“那他们战死的时候你才...”
“我才三岁,”惊梦凄凉一笑,“是被巫咸爷爷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
李长弈眸光颤动,他难以想象惊梦的童年是经历了怎样的浩劫。
“八岁的时候我回了鬼门,在暗无天日的幽冥地狱待了很多年...”她说着顿了顿,转过浅浅带笑的眼眸看向李长弈,“所以...你说我像光?还真是出乎意料...”
原来是出乎意料,不是反感就好,李长弈暗自舒了口气。
他们就在禅房里靠墙而坐,聊了很久很久,李长弈偶尔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绢,偶尔呆呆的看着惊梦,看着他心中的那束光,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容。
与此同时,白雅正安静地坐在禅房外,抬眸看着天上的月,那双墨蓝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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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娥山中不似白日那般酷暑难耐,微风拂面时还能感到难得的清凉。
惊梦和白雅趁夜从小界寺返回山斋,途径落花溪时,潺潺流水边还坐着很多人,他们铺着凉席,一堆堆的分散坐在岸边,有的还点上了灯笼,看样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夜宿落花溪了。
惊梦和白雅安静的赶路,刚走上布满地衣的仙子桥,就听溪边有人吹起笛子。
笛声悠扬,婉转缥缈,不绝如缕。
惊梦不禁被吸引,缓缓顿下步子。
“不如就在这欣赏片刻?”白雅微笑问道。
“嗯,好。”惊梦立刻笑着点点头。
“我今天和长弈说了我的身世。”两人在月下驻足聆听了一会儿后,惊梦说道。
“哦?”白雅目光柔和的看向她,“说明你很信任他。”
惊梦与白雅对视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轻启樱唇说道,“白雅,其实他给我的感觉...”
白雅心脏抽动一下,但幸好脸上依旧表现得泰然自若。
“怎么样?”他问道。
“很像哥哥。”
白雅微微一怔,他完全没想到惊梦心中是这样想。
“你哥哥红莲?”
“嗯,”惊梦点点头,眸眼却露出一抹哀戚的笑,“虽然我早就忘了红莲的模样,但长弈...他总会让我想起哥哥。他很可靠,对我很好...我们会像朋友一样聊天,诉说心中的秘密...”她说着眼角有些湿润,随即低头抿了抿唇,“白雅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但一看到他,我就总会想...要是哥哥还在,应该和长弈差不多高,差不多俊朗吧?”
白雅眸光微微闪动,心绪顿时又变得复杂起来。
一是因为她从来不主动提她哥哥,也总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原来她心底是这样的渴望,白雅自觉失察,心中不禁有些自责。
二是...二是她说他可靠,对她很好,他们会像朋友一样聊天,诉说心中秘密。
诉说心中秘密...白雅喉间顿时有些苦涩,心中也有酸楚上涌,若现在和她说,惊梦,我们毁去那个约定吧,就是那个愚蠢至极的约定,她会如何反应?
白雅指尖微微颤动,他垂眸悄悄的看了一眼正低着头的惊梦。毁掉那个约定吧,我想听你分享你的秘密,我也愿意...愿意告诉你...我心底深藏的那个秘密。
白雅一番思虑拉扯后,他欠身靠近惊梦,张开嘴唇温声唤道,“惊梦。”
惊梦闻言,抬眸看向他。
白雅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此刻像极了个不经世事的少年,“那个...待三年期满后,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找红莲吧?”
惊梦眼睫一颤,看向白雅愣了好一会儿,“你...你说什么?”
白雅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轻闪,“我说...我陪你去找哥哥这么样?哦,当然,还有阿鸢和阿律,他们恐怕...”
“一言为定!”惊梦立马打断了白雅,还将手抬起,伸出小拇指,“拉钩。”
白雅眉头微微一皱,“还要拉钩?”
“拉钩就不能反悔了。神明也如此。”惊梦一脸认真,迫切的说道。
白雅看着她那双正在闪动着莹光的秋水,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伸出手,“好,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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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斋,惊梦帮阿律擦拭了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后才回了楼下夏间内室。
夜里有了凉风,将白日的炎热带走了几分,茵褥四周的帷帐也随风轻轻扬起,惊梦脱了外衫躺了上去,宁静的月光从支起的窗牖下晃晃悠悠的照了进来,轻轻的落在她的眉睫上,她摸了摸早些时候被白雅勾住的小指,眸眼笑意盈盈,眼底还微微闪烁着晶亮。
她高兴的抿了抿嘴唇,拉了拉身上轻薄的罗衾,沉浸着月光,沉沉的睡了过去。
忽而,一阵怪风窜入山林,绿涛在夜色中翻涌起伏,惊醒了飞鸟无数,但是,一阵喧闹后山林又立刻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本酣睡的惊梦浑身一颤,突然惊醒。
她微微皱起眉,坐起身望向窗外,此时月已西沉。
“怎么回事...”她扶了扶额头,定了神后便从茵褥起身。
她走上阁楼看了一眼阿律,小天狗正抱着竹姬熟睡,发出一阵阵小小的呼呼声。
她摸着胸口蹑手蹑脚的下了楼,又透过微掩的门望进秋厢,茯神鸢也正在酣睡。
她轻舒了口气,可心中还是沉闷不安。
她决定去找杯水喝。就在她轻手轻脚的走出野花堂时,安睡在冬室的白雅也睁开了眼睛。
惊梦只着了件轻薄小衫,沿着廊庑走到了厨房,将装有冷茶的罐子拿了出来,她取下盖子用木勺稍微搅动了一下,盛出一碗冷茶喝了几口,心中仍然像堵了一块大石般憋闷。
她摸黑在周围找了找,未寻到要找的东西,只好一弹指,厨房一切便被咒灵的火光照亮,她找到白日摘得的鲜嫩薄荷,放进了碗中,又喝了一口,薄荷叶那冷冽的气味随着她的喉咙顺滑而下。
终于深出了口气,似乎稍微缓解一些。此刻已经睡意全无,她索性端着茶碗走到了照夜台上。
微风拂起轻纱,撩起长发,惊梦扬手将鬓边乌丝撩到耳后,目光却一直眺望着灯火依旧通明的晏城。
忧心惙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随时都有无法不防备这样的心情。
不知道在那片浮华的尘嚣中正在发生什么。
或是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凝了凝神。
可无论她多么心慌意乱,只要听到那个声音,只要那个声音响起,她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惊梦...失眠了?”
惊梦浅浅一笑,她转过身望向白雅。他赤着脚,也是轻衣薄衫的站在朦胧的月色下。
惊梦刹那就被他不沾凡尘的清冷之姿怔住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怔住的时候,白雅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眼睛却一直关切的凝视着自己。
“怎么了?”
“哦...”惊梦一手端碗,一手假装镇定的撩了一下胸前的长发,“不知怎么回事,有些闷得睡不着,索性就出来吹吹风。”
白雅忧心的走到她面前,凝视了她一会儿,“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惊梦极尽所能的回避白雅的目光,她连一眼都不敢再看白雅,因为他衣衫下的肌肤正在月光下发出微光,那霜白色的微光将他上身优美流畅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惊梦低着头,身体很僵硬,“身体的感知...好像...比之前更加敏锐了。”
白雅皱了皱眉头,他抬起手隔空放在惊梦胸前,惊梦愣怔了一下,只见一缕白光出现在他指尖。
冷冽的白光顿时沁入惊梦心田。
“好些了吗?”
“唔...”惊梦深呼了口气,赶忙点了点头。
“惊梦,当时为了救你,我便强行将神灵之气灌入你的经脉之中,想要将这些神气纳为己用,恐怕需要些时日...”
闻言,惊梦却拧起了眉,紧张的端详着白雅,“那你怎么样?”
“我?”
“你给了我那么多神力,你身上...那个...反噬...”
白雅终于明白过来,“放心,我无碍。”
惊梦又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心弦一颤,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了?”白雅见她脸色忽然一白,急忙问道。
惊梦捂着胸口,眯眼将目光投向晏城,“白雅,出事了。”
白雅眉头一皱,随着她的目光眺望着这座不夜城。
他们站在淡淡的月夜下,迎着徐徐凉风,发梢飘带轻轻随风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