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身上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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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幼局大火之后,陶月儿一直萎靡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花伶几次劝说,也丝毫提不起她的情绪。她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之时,死气沉沉、又无所事事。
这一日,接连的黄梅雨季过后,阳光初晴,花伶煮了杯茶,抱着茶盅在檐下赏花,他身后的陶月儿却依旧目无焦距,仿若行尸走肉。
花伶蹙眉,忍不住问她:“你究竟还要难过多久?”
花伶的关心非但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反倒惹来陶月儿的不满。
“你照顾他们的时间比我久,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难过?难道你对他们毫无感情吗?”陶月儿问。
“有感情。却也不会浪费感情。”花伶冷淡道:“正因为相处时日不短,我才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去。活着的时候我已经珍惜,死后再难过便显得毫无意义。”
“是么?你还真是想得开。”陶月儿耷拉着脑袋,苦恼地说:“我却没有你这般看得开。他们……他们明明还那么小……那么可爱……”陶月儿说着说着,再次哽咽,又蒙起脸来,大哭了一场。
此时距离慈幼局大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们躲在贫民窟中一处荒废的房子里,每日靠着花伶出去捕鱼和挖野菜过活。
花伶吃的不多,主要是给陶月儿做的。可陶月儿精神状态不好,对食物也没什么兴趣,常常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短短半月,陶月儿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显得更加单薄了。
“你这样下去不行。”花伶意识到疫病所的付之一炬对她的打击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她似乎从那一日开始,身体就不大好,每夜都难以入眠。
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一场大火。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肉香。
这让她连食欲都丧失了。
为了让她振作,花伶只能另辟蹊径。
为了能让陶月儿安稳入睡,花伶用黏土自制了一个香炉。
香炉十分简单,两层结构,下方置一柄蜡烛,上层放上拇指大小的香团,整个房间里便弥漫着一股清香,似空谷幽兰,又如雨后初晴,吹过湖面,带着青草香味扑面而来的微风。
有了香之后,在漏雨透风的破房子里,睡在枯草堆上,也变得不那么难受了。
而陶月儿似乎也能暂时忘记那弥漫的焦臭,得以安寝。
陶月儿渐渐恢复了些许,她开始睡得好、吃得下,甚至偶尔会好奇花伶是怎么制作的这些香,也会缠着花伶跟她讲一些有关‘香料’的事。
花伶都一一解答了,并且给了她一本书——《庙堂香事》。
这本书不同于《清静饮膳食录》,文字较多。虽然也有图画,但其中的用法和配比,需要大量的识文。陶月儿研习了一段日子,也只能勉强认得其中一部分的香草模样。
而花伶似乎很乐于她多看书,总是变着法的给她找来各式各样的香料,然后告诉她,图片边上的字怎么写、怎么念。
“这是灵脂。”
“这是华盖。”
“这是琼花。”
……
原来‘花’是这样写的。
书本上,写着‘琼花’二字,陶月儿记住了。
“那‘伶’字怎么写呢?”陶月儿有些好奇。
花伶的名字这样好听,可是她却不会写。
花伶拿了一根枯木枝,在院子里的地上写下了一个‘伶’字。陶月儿有样学样,歪七扭八地写了另一个‘伶’字。
“壁画并非如此,而是这样。”花伶执了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字。
花伶身上的香味不同于夜晚的熏香。
她从来没见花伶侍弄别的熏香,说明他身上的香味是天然自带的。虽然她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可是,他的身上,真好闻啊……
干净、空灵的味道,像海一样无边无际。又像春日雨后的时节,落在床头的栀子花。
陶月儿正享受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突然,却惊觉他的手上,有好几道细小的伤痕。
“你的手怎么了?”陶月儿抓起他的手,紧张的查看,才发现他手掌心内,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而手背上的,只是擦伤。
这些伤若出现在旁人身上,不足为奇,但在花伶的身上,就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伤着的?”陶月儿紧张万分,但花伶却毫不在意。
“没事。”花伶说完,想缩回手,却头一次的,被陶月儿紧紧握住不放。
“这些伤不该出现在你的手上,怎么弄的?”
“砍柴、捕鱼、打猎,制作香炉,捣药……等等。”花伶过去不曾做很多粗活,就算在慈幼局里,也只是都扣不动手。如今每日陪伴陶月儿,为了让她吃饱睡好,都需要花钱。他只能想尽办法的赚钱。
于是,他每日除了去城里代写书信,回来的路上还会去码头背货,这些他没有告诉陶月儿,只因怕她担心。
但陶月儿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哪些磨难。
花伶就应该是坐在家里、抚香弄墨的少爷。凡尘俗事,柴米油盐,都不该是他考虑的问题。
这应该是她考虑的。
“抱歉,这些日子拖累你了。假如没有我,你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差事……”
花伶会文识香,不论是去私塾当先生,还是去香堂当伙计,都不会难。可他偏偏因为担心自己,只能陪她住在暗无天日的小破房子里。成日做些杂事粗活。
让一个弟弟照顾自己的起居,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得紧。
陶月儿低着头,很难过。
花伶却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花伶:“你不开心,我照顾你,是我愿意,你不必觉得有愧于我。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而已,并不图你的回报。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花伶说完,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再理会陶月儿。给她燃好了香,便回自己的房里睡了。
陶月儿看着花伶单薄的背影,突然惊觉,他的身影,好像比陆冠廷要伟岸许多。
记忆会美化很多东西,曾经她以为陆冠廷就是自己见过最伟岸、最能保护自己的男子,虽然那份伟岸,终究没有落在她的头上,但也实实在在的给过她希望。
这份希望日益放大,竟变成了山海般壮阔。
而如今,单薄如花伶,他给予她的,是实实在在的陪伴、照顾和安慰。一时间,她竟有些忘记陆冠廷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了……
陆冠廷真的有那么让人有安全感吗?
也不见得吧。
那一晚,陶月儿也终于没有再梦见慈幼局的孩子,她梦见的,是破碎的花伶。
她在梦里都在担心花伶,担心他会像个瓷娃娃,稍微一碰就会碎,而后被风一吹就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