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勒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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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沃的意识回归时，他它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火控控制台前，看着火控控制台上不断显示的数据。

它处在它刚刚服役没两个月，连名字都还没记住的巡洋舰火控操作舱里面。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达拉沃的眼前，但是它的内心却感受的是无边的恐惧。

控制台显示着大量的导弹警告在不断的靠近，达拉沃想要逃跑，但是却发现自己周边的缓冲液此刻变得无比的浓稠，它想要移动一点点都变为了不可能。

随着控制台的上的警告不断的变亮，刺耳的警报声将它吵的头昏脑胀，控制台显示器周边缓缓的渗出不明红色液体，达拉沃的感觉器官感受到了不明所以的奇怪味道，它只想呕吐。

下一刻，它感受到自己呼吸器官中的缓冲液不再能呼吸，变得像水泥一般的坚硬，它感受到了窒息，它的视野在不断的变暗，它感受到自己在下沉和下坠。

视野逐渐的变暗，变淡，它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

达拉沃从冬眠舱里面猛的蹦起来，它浑身被自己的汗水所浸润，它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试图弥补在梦中的窒息感。

（注：达拉沃的种族也有类似于人类皮肤体表的排汗系统，当然成分和作用与人类不尽相同，为了简化说法所以使用汗的名词，之后也会有很多类似的“拟人”手法。）

“又……是这个梦……”达拉沃大口呼吸了很久，环视四周，是一大片的冬眠仓，知道自己身处忒赛勒贾号航空母舰的船员冬眠舱里，达拉沃才放下了心来。

达拉沃看向自己所在的居住冬眠舱，冬眠舱的显示屏上用达拉沃种族的通用语言写到：“为期60天的短时冬眠已经结束，现在需要进行3天的活动，恢复身体机能。”

达拉沃穿戴好了便携式维生设备，从冬眠舱中下来，时隔许久未行动过的肢体让他出来的一瞬间就走了个踉跄，不过它很快就重新驯服了自己的肢体。

达拉沃根据指引，向运动区走去，从冬眠区走向运动区，需要先经过航母机库。

达拉沃现在所在的，是北方星域联盟设计和建造的忒赛勒贾号航空母舰，总长度达到了2.7km，和通过战列舰舰体改装的半路出家航母不同，忒赛勒贾是专门设计的航母，舰体内每一寸空间都为舰载机而设计。

舰体内有两层贯穿了整艘舰船的超大机库，每个机库经过空间优化后都可以存放超过700架全功能舰载机，走在机库里面就像是进了舰载机组成的钢铁森林里面。

大量的舰载机被固定机械臂通过悬吊的方式立体的存放在机库里面，这是对机库空间的最大利用。

这一架一架的舰载机，长度都达到了95m，高度20m，翼展45m，达拉沃站在舰载机前，就像是站在一栋高楼前般渺小。

工程师出身的达拉沃，对舰载机的模样十分的入迷，他忍不住走上去，抚摸舰载机的机体。

一体成型的机体没有任何的接缝，经过特殊设计的机身充斥着设计和金属的美感，这架舰载机就像是浑然天成的工艺品。

航母机库只有基本的维生设施，环境温度十分的低，达拉沃触摸舰载机机体的肢体，只感受到一股金属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达拉沃很喜欢机械，它喜欢大型机械设备带来的那种金属质感和无可匹敌的力量感，没有什么比一堆能实现各种肉体无法实现功能的机械更加令它着迷。

这股对机械的喜爱促使它选择了机械专业，并进入了北方星域联盟的军事体系，成为了军队工程师。

并且星海帝国舰队在北方星域联盟补充舰队的时候，通过了能力审核，进入了星海帝国舰队。

达拉沃本以为进入星海帝国舰队，是它新生活的开始。

但是达拉沃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是：星海帝国舰队是由星海帝国各属国共同维护和支援的舰队，一般来说都是满编状态，如果没有损失，为什么需要补充成员和舰船呢？

星海帝国舰队一直在吸收成员，那就代表着星海帝国舰队一直在承受着损失，由各国军事精英组成的舰队都在一直损失着舰船，其战斗烈度可想而知。

于是，它刚加入星海帝国舰队没多久，就参加了拾荒者机器人战斗……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在拾荒者机器人的战斗中达拉沃所在的巡洋舰战沉，而那艘巡洋舰除了达拉沃之外无人生还。

舰载机机体传来的寒冷几乎要将达拉沃的肢体给冻住，为了防止受伤，达拉沃将肢体抽了回来，叹息了一下。

达拉沃用另一只手摸了之前触摸的地方，寒冷的感觉依旧。对于舰载机的大小来说，达拉沃实在是太渺小了，它就算把自己全部体温传给舰载机，都几乎没法影响舰载机机体温度的一丝一毫。

但就是舰载机这样对于个体来说的庞然大物，在星空战场中会转瞬即逝的变成废铁，在拾荒者机器人战斗中，忒赛勒贾号一共损失了800多架舰载机，整舰机库空了一大半。

而比战斗机的体型庞大无数倍，搭载着完善防御设备和进攻设备的战舰，在拾荒者机器人一战中也损失了700多艘，这样的损失对于星海帝国舰队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却深深地影响了达拉沃。

它一直以来所信仰的，它一直以来认为十分可靠的机械，在星际战场中不过是一朵不起眼的爆炸火花，最终化为一团扭曲的废弃金属。

达拉沃的信仰产生了动摇，它开始怀疑自己信仰存在的意义，它也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意义。

在达拉沃看来，智慧生命最伟大的成就就是创造了机械造物。

智慧生物本身孱弱的有机躯体在宇宙空间的恶劣环境中连一分钟都活不下去，就连产生智慧生物的生命星球，对智慧生物的态度也是极为恶劣，一个不留神便会在星球上去世。

于是智慧生物创造了机械造物，以钢铁对抗自然，智慧生物运用自己的智慧创造造物，让自身的造物成为自己对抗自然的代理人，这正是智慧生物聪明才智的体现。

在智慧生物的努力下，星球被征服了，成为了智慧生物制造更大机械的材料和能量来源，征服行星后，下一步便是征服宇宙。

通过在气态行星大气层内布置特殊的收集器，气态行星拥有的大量轻质气体元素将会在文明的核聚变反应堆下变为无穷的能量。

在生命无法生存的荒芜星球上，体积和数量都无比庞大的自动化钻井机器在不断地运行，将源源不断的金属原料送入文明的材料储备库中。

就连散发出无穷的光和热，发出不可直视，不可靠近的耀眼光芒的恒星，都能在无数的恒星能嵌板组成的戴森球下，变为文明的能量来源。

文明制造的超空间引擎，在超空间航道的指引下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可以跨越恒星之间几光年的超长距离，宛若高速公路一般的超空间航道网络，让文明在星河中驰骋。

智慧生物，文明，复制了自己在行星上的行为，正在逐步征服着银河，征服宇宙。

但是，智慧生物之间的利益冲突，对未知的探索，让文明在征服银河的过程中损失惨重，引以为傲的机械在未知个体前不堪一击。

人类联邦所制造的以太相位引擎，还带来了可能毁灭银河的灾难。

文明在利用机械征服银河的过程中，也在逐步的让自己落入万丈深渊。

达拉沃在想，这一切值得吗？它想不出答案，或者说它心里的答案，正在动摇它的信仰，它感觉到自己存活的意义在不断地流失。

“喂！我看你在哪摸好久了，你真不怕手给你冻掉？”一个声音打断了达拉沃的思绪，达拉沃此时才发现自己摸战斗机的肢体已经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了。

达拉沃赶紧把自己手抽回来，对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台有三米多高的外骨骼设备，一个类人形生物正坐在外骨骼驾驶位上，不解的看着达拉沃。

那台外骨骼并没有任何的武器装备，反倒是各种各样的工具器械被通过各种方式挂载在外骨骼上，这是一台工程外骨骼，应该是负责对机库内的舰载机进行维护和修理工作的。

“我......没事......”达拉沃看到工程外骨骼后，默默的转身，打算离开机库。

看似笨重的工程外骨骼发挥了超常的灵活性，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达拉沃身前，俯下身子来，驾驶员仔细端详着达拉沃。

“我认识你。”驾驶员说道。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这艘船的船员，你怎么可能认识我？”达拉沃说道。

“嘛，其实也算是一面之缘罢了，你被救过来的时候，那个帮你的工作人员你还记得吗？”驾驶员说道。

“原来是你？！”达拉沃惊讶的说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还有，你可以称呼我为阿勒萨。”阿勒萨说道。

“看你的样子，你还有你自己的维护任务吧，别来管我了，我还要去做冬眠恢复运动呢。”达拉沃说道。

“很遗憾，这个时间我刚好下班，而且我看你好像需要一点引导，作为在这艘航空母舰上工作了三四年的乘员，我有义务带你看看。”阿勒萨灵活的从工程外骨骼中下来，对着达拉沃说道。

阿勒萨说完就拉着达拉沃走，达拉沃尚且虚弱的躯体完全无法和阿勒萨的力量抗衡，被直接拉着走。

阿勒萨离开工程外骨骼一段距离后，无人驾驶的工程外骨骼自己站起来，向着机库深处的外骨骼充电区走去。

“等会，那边才是健身区！”达拉沃发现自己被拉着走的方向不对，说道。

“你冬眠那么久没吃饭了不想着去吃饭去健身？先去干个饭再说其他事。”阿勒萨说道。

达拉沃被阿勒萨拉着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食堂区，食堂区是一个超大的平层，一眼甚至有点望不到头，三千多个的金属座椅被整齐划一的排列在食堂里面，异常的壮观。

忒赛勒贾号航空母舰的标准乘员人数为一万一千名智慧生物，其舰内食堂可以容纳超过三千五百名智慧生物同时就餐，又因为北方星域联盟的物种多样性，所以能够支持多达上千个物种的不同就餐食物需求。

现在舰队处于远程航行休眠状态，绝大部分乘员都处于冬眠状态，只留下了很少的运行维护人员，所以现在食堂相当的冷清，只有他们两个人。

食堂并不支持点餐，在达拉沃和阿勒萨找个位置坐下来后，过了一会就有一台机器人将食物送了上来。

以他们两个的种族喜好来说，送上来的食物是大致符合口味的，并不存在难不难吃一说，阿勒萨接过食物后就大口吞咽了起来。

但是达拉沃看着食物，却不怎么有胃口，他脑中闪回起当初在缓冲液时被救出来的场景，在一些救生舱里面出来的并不是完整的智慧生命，而是零散的，松碎的智慧生命身体器官。

在缓冲液中大量的智慧生命身体器官泡在其中缓缓的漂浮着，有些还因为浸泡缓冲液的原因产生了浮肿和破裂。

那个场景，也许只有于拉（达拉沃语言中的地狱）能够完整的形容了。

一想到这里，达拉沃的消化器官就开始抽搐，他试图呕吐出什么东西，但经过长时间的冬眠，他的消化器官里面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只有一些淡青色的消化液被呕吐了出来。

一旁的机器人赶过来将地面清理干净，并为达拉沃提供了擦拭用品和饮料，让达拉沃缓过劲来。

但阿勒萨依旧在哪吃着饭，对于达拉沃的反应熟视无睹。

“你为什么还能吃下东西？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吗？”达拉沃质问道。

“最开始确实跟你差不多，但后面慢慢习惯就好了，毕竟就算天崩地裂了，还是要吃饭的嘛。”阿勒萨说道。

“我不理解，看到那种场景了你为什么还能这样淡然处事？”达拉沃站起身来，愤怒的问道。

“这个时候我就要反问你了，就算不想淡然处事，想做一些事情，为那些牺牲的人做一些事情，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你什么都做不到。”阿勒萨说道。

“……”达拉沃沉默了。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那就放弃那该死的同情心和同理心，做好自己舰内的工作，并祈祷灾难不会降临到自己所在的船上。”阿勒萨说道。

“那是当然！因为你[ 星际粗口 ]是在航空母舰上坐着地勤工作！你根本不用在前线出生入死，你可以呆在离战线几百万千米外的航空母舰本体上舒舒服服的看完一整场战斗，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乘坐的舰船突然被哪里飘过来的导弹舰载机火炮摧毁，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达拉沃愤怒的说道。

“你终于把你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了，你觉得好多了吗？那就坐下来继续聊。”就算被达拉沃骂的狗血淋头，阿勒萨依旧熟视无睹的说道。

“你……为什么不会生气？我都说了这样难听的话了。”达拉沃无力的坐下来，说道。

“因为你的话对我来说并无杀伤力，我也没必要生你的气，你这种状态是很典型的战争创伤后应激障碍。

作为航空母舰的地勤人员，我救过，也见过太多你这样的智慧生物了，其中不乏有对我大打出手的，也有闷声不吭，然后自己挑个好点时间进行无设备太空漫步的，像你这种状态，已经比我见过的绝大部分有类似经历的智慧生物好多了。”阿勒萨说道。

“你……我……”听完阿勒萨是话后，达拉沃冷静了下来。

“还有，你说我不懂你的痛苦，说我呆在后方瞎说大话，这是不正确的，你不了解我的过去。你认为我是一开始就是在忒赛勒贾的地勤职位上工作吗？”阿勒萨将最后一口食物吃完，反问道。

“一般来说不可能。”达拉沃说道。

“是的，我最开始也不是忒赛勒贾的船员，我最初服役的地方是一艘北方星域联盟的战列舰，而我经历的首场战斗，是天津四战役。”阿勒萨说道。

天津四战役，达拉沃知道那是什么战役，那是为了阻止人类联邦的以太相位引擎启动，全银河组织起来力量对人类联邦进行讨伐的战役。

战役的具体细节参战各国从未透露，但是在那场战斗中，北方星域联盟的舰队损失率高达75％，非常惊人的损失。

能从那场战役中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我的家族是军人世家，我的至亲，我的挚爱，全都在北方星域联盟的舰队里面任职，出于我们家族成员在舰队里面担任的职位不同，我和我的家族并未在一艘战舰上服役。

在天津四战役中，我的家族与舰队一起，在以太相位引擎的冲击下化为了彻底的尘埃，只剩我一个。”阿勒萨仿佛像是随口说出什么不重要的事一般，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还扒拉着自己面前餐盘的食物残渣。

“我......对不起，让你回忆起这么痛苦的事，以及我对你说的气话.....非常抱歉。”达拉沃道歉道。

“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你是刚才才知道我的过去，之前的言语不过是出于信息不足而导致的主观谬误罢了，你只要不再说出那种话就可以了。”阿勒萨说道。

“你.....你很痛苦吧，为什么你能满不在乎？为什么你经历了这种事情，还能振作起来？”达拉沃反问道。

“这种事反着去想就可以了，就算不振作，我又能怎样呢？我又能做什么呢？成为社会垃圾，被世人所唾弃？那不是我想成为的东西，所以我依旧呆在这里，为舰队服务，发挥自己的余热。”阿勒萨说道。

“我......你能振作起来，是因为你是军人世家啊，我又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工程师罢了，我就是贪生怕死，我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了......”达拉沃苦恼道。

“你来舰队，是出于自己的兴趣爱好吧？”阿勒萨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达拉沃问道。

“看你的样子大概就能猜出来，单纯的兴趣爱好并不能支撑你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有持续前进的动力，你现在不适合呆在舰队里面了，在舰队回到星港后，申请退役手续吧，这也是对你好。”阿勒萨说道。

“这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吧......”达拉沃叹息道。

“你面前的吃的可要凉了哦，真不打算吃点东西再去做恢复训练？”阿勒萨问道，

“啊，现在我感觉恢复训练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我马上就要退役了......”达拉沃说道。

“退役了又不是马上要死了，你之后还得回归社会生活呢，身体是你的本钱，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我休息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回去工作了。”阿勒萨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道。

“谢谢你的开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达拉沃对着阿勒萨致谢道。

“我说过了，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已经见过悲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然不希望别人也发生和自己类似的悲剧。”阿勒萨说道。

“你的行为已经可以以伟大来形容了。”达拉沃说道。

“伟大还不至于，你身上有比我走的更远的潜力，你只是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罢了，等你找到自己的方向的时候，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伟人。”阿勒萨边走，边说道。

达拉沃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他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问了，阿勒萨对他的开导已经完成了。

看着阿勒萨离去的背影，达拉沃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