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离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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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现在很担心熙儿是否安好，心知他此刻身在长春仙馆中，便叫抬着肩舆的太监加快了脚步。忽的，卿云看到柳树婆娑间，一方凉亭中，依稀是熟悉的身影……
卿云怔怔间，肩舆已经靠近了凉亭。
是子文，和熙儿。
熙儿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样，满脸都是害怕的神情。
子文脸色暗沉，眸中都刀光剑影的寒色，他冷冷睨着熙儿，嘴唇中吐出叫人颤抖的话：“我根本不应该叫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熙儿浑身一抖，小脸惨白，他瑟缩着连连后退，却踩到了身后的台阶，小身子一个踉跄，便从亭子中滚了下来。
“熙儿！！——”卿云一颗心都惊到了嗓子眼儿里，飞快从肩舆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将熙儿从地上抱了起来。
熙儿的额头上一片鲜红，豆大的血珠子从擦破的伤口滴答了出来，熙儿仰头看着自己的额娘，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卿云心疼得如针刺一般，连忙用手帕包裹住他的额头，“熙儿不哭，有额娘在！”
“哇——”熙儿嚎哭着，“三叔好吓人，呜呜……”
看着在自己怀里抽噎的孩子，卿云原还以为是脑袋摔破了才疼得哭起来——原来并不是。
卿云抬头看着已经从凉亭中跑出来的子文，怒火在眼底翻腾。
子文俊朗的面庞上，满是慌张之色：“我、我那句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句话……
不但吓坏了盛熙，更是叫卿云心头剧颤，“你说。根本不应该让熙儿来到这个世界上？！！”
卿云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若非亲耳听见，否则她也决计不会相信，一直以来都那么疼爱熙儿的子文，会说出那样可怖的话！！
卿云的抱着熙儿的双臂已经在隐隐发颤，脊背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一阵清风吹来。卿云竟觉得有些发冷。或许。她真的从未了解过子文。
熙儿，是她和纳喇欣德的儿子——这是无法否认和改变的事实。卿云虽然打心眼里丝毫没有把欣德当成自己的丈夫，可熙儿的的确确是他的儿子！而。子文，素来是厌恶这个兄长的。如此一来，他又怎么可能喜欢熙儿呢？
或许是她自己太愚蠢，愚蠢到相信从前子文对熙儿的宠溺的目光。
子文眸底有些破碎。如一块上好的墨玉，被碾碎。瞳仁中的光泽亦被断裂开来，“郡主，你不相信我？”
卿云将怀里的熙儿抱得更紧了几分，“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熙儿分毫！！”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她凝聚目光看着眼前忧郁的男子道：“子文也不可以！”
“我……”子文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只凝噎着望着满心防备他的这个女人。
卿云后退了几步，“请你以后。不要再靠近熙儿！”——虽然用了“请”这个字，但卿云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子文紧紧蹙着眉头，瞳孔微微一缩，他看向盛熙的目光有些神伤，“我从未想过要伤害熙儿。”
这话落在卿云耳中，是一千一万个不信，她深吸一口气道：“但愿你能言出必行！！”这话，隐隐有警告的意味。
卿云看着这个绿荫遮盖下的凉亭，又梅重地道：“董鄂家的七格格，温柔貌美，堪称良配，我要恭喜子文了。”
子文听了这话，脸色已经全然发白了，他急忙道：“我根本不想娶什么董鄂家的格格！”
卿云以冷漠的语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自己任性！”
子文愣住了，他凝眸揪杂地望着卿云：“什么父母媒妁，我都可以不顾。我宁可远远守护着自己喜欢的人，也不愿意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卿云心头一颤，她看到怀中熙儿瑟缩的样子，终于再度冷下心肠：“婚姻之事，喜不喜欢，根本不打紧。娶了董鄂家的七格格，对你未来的前途很有利。”
“难道你也希望我娶董鄂家的格格吗？！”子文怒声问道。
卿云咬唇，狠狠点头道：“对、没错！我希望能娶董鄂晴兰为妻！！”
噔噔，子文身体一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俊朗的面孔上已然没有了半分血色。
卿云扭头不去看他，只更加抱紧了怀里的盛熙，道：“愿你和晴兰早结连理，早生贵子。”——卿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样伤人又伤己的话。
她只觉得浑身都沉甸甸的，腿脚却软绵绵的，她歪歪斜斜终于回到了肩舆上。
回到额娘的长春仙馆，卿云揉着自己刺痛的太阳穴，将熙儿交给吴嬷嬷照顾，便一头钻进了西暖阁中，和衣躺下。
薄荷焚了安神的安息香，那朦朦胧胧的香雾，仿佛可以安抚人心中的痛楚，将人待到那个周公的世界里。
卿云浑浑噩噩，半睡半醒，悠远绵长的气息在他鼻尖流转，安息香的气味浸润了肺腑。
她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了她的床畔。
“二姐姐……”是弘时的呢喃，他的声音低沉而模糊，叫人听得不太真切。
“……终有一日，时儿会让姐姐得到想要的一切……”
“……”
这一年的夏天，前所未有的漫长。
曾经埋藏在心底里的奢求，如今都变成了不可能。
她心中所惦念的那个人，终将成为别人的丈夫。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但却贪婪地享受着他在暗处默默的爱护和庇护……
他温暖的胸膛和沉甸的心跳，记忆被定格在岫云寺外的那个冬天，天是冷的，心却是极暖的。她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儿，却贪婪地占据这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在熙儿和子文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所以，她没有资格后悔什么。
这是最明智也是最理智的选择，不只是为了熙儿，更是为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亲人。
不是子文舍弃了她，而是她舍弃了子文，终于……还是彻底割舍了这份感情。
那个桃花溪畔，有些病弱的俏丽女子，终于在这一年年底成为了子文的妻子、勇毅公府的小儿媳。
董鄂晴兰，她是尚书之女，三贝勒福晋的亲妹妹。与子文，是极为般配的。
在所有人眼中，这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从今日开始，她有夫、他有妇，从此陌路一方。
子文婚后，卿云便没有再见到过他。或许，他也是任命了吧。
不过董鄂晴兰，却以妯娌的身份，客客气气登门拜见。当听到薄荷说徽三奶奶求见，卿云还是忍不住心中堵得慌，心中想着，既然是妯娌，那是早晚要想见的，躲避也是无益，便叫人请了小董鄂氏进来，奉茶相待。
小董鄂氏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似乎比夏天的时候更瘦弱了几分，羸弱得衣不胜体。卿云也听说了，小董鄂氏打小就有些不足之症，虽然近些年略好了些，但一年里有半年是在吃药，可以说是个药罐子。
虽然体弱，小董鄂氏却是满脸欢欣之色，“郡主早先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真的是极好的。”
卿云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容，纵然心中千疮百孔，却不露分毫，“子文对你还好吧？”
小董鄂氏羞涩地垂下头去，“夫君对我……很温柔。”
卿云心中有一抹刺痛的感觉，却极力保持着应有的微笑，点头道：“那就好。”
小董鄂氏两腮浮起晕晕然红意，“夫君说，会一辈子待我好，而且还说——以后不会纳妾置通房，我、我到如今都不敢置信呢。”
卿云心中抽搐，子文……不是并不喜欢小董鄂氏吗？为什么……对她这般好？这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好，完全像是一个男子对心爱女子的好！
心中，翻江倒海。
然后，渐渐平息，如一潭死水。
现在，她终于可以人命了。
卿云唇角扬起一个万分暖煦的笑容：“子文，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
小董鄂氏轻轻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此刻晴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子，嫁得世间最好的夫君。”
卿云颔首道：“你是个好姑娘，理当得到这些。”卿云看着小董鄂氏满脸的幸福，小董鄂氏也弯着笑容洋溢的眼睛望着她，仿佛她们是最亲密的妯娌。
小董鄂氏走出净园，才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喃喃自语：“看样子，之前郡主在圆明园晕倒，真的只是中暑而已……”
说着，小董鄂氏满脸千万个愁绪，“可是，如此一来，夫君心中念念不忘的，到底是谁呢？？”
这时候，小董鄂氏的陪嫁嬷嬷低声道：“会不会是之前死了的那个茉香？听所是三爷乳母的女儿，差点就做了三爷的姨娘呢！”
小董鄂氏好看的蛾眉蹙了起来，“这样反而更糟糕，因为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说着，小董鄂氏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