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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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参领幼时家破人亡,沦落至逃难,都是拜四处盘剥,欺压百姓的汉人高官所赐。
他扎根军营也不全为报褚都安巡卫长对他的搭救和提携之恩,也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向中原势力复仇。
所以他立志在军营干出一番名堂,就是希望突厥能日益壮大,有朝一日他可以手刃仇敌,更是希望不会有更多的突厥人像当年的他一样,被欺凌践踏,被屠戮家族,在乱世中飘摇,微如草芥。
弱肉强食,想反抗就要先自卫,自我强大,才能赢得尊严,守护珍视的家园和所有不忍失去,不想被掠夺的东西。
可以说,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对已逝亲人的哀思和对中原仗势欺人者的恨意。
所以燕参领对汉人存有天然的敌意,在一开始看到引路人带来的那个木材商人时,看他是十分不顺眼的。
其实闻捷觉得燕参领看那个商人不顺眼,不全是因为他汉人和市侩逐利者的身份,里面隐隐还掺杂着什么,但他说不上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燕参领对那个做木材生意的很是客气,还让底下的人恭敬地称呼他“沈小郎君”,甚至亲自给他斟酒喝,倒了一杯又一杯,听他发酒疯念些酸腐骚人的诗也不气不恼,后来还屏退左右,和他单独叙话。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细想起来,燕参领真的很反常。
闻捷收回思绪,还是回到“可疑之人”这一点上。
说到可疑之人,军营上下,来得突然,最可疑最古怪的人非引路人和他的一应同伴莫属。
自从引路人来了,可疑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说起来,在引路人和巡卫长褚都安带人上山执行命令,搬运木材之后,营里就出现了多张生面孔。
最重要的是,引路人他那几名同伴都好端端地回了营地,唯独巡卫长和跟去的兵卒、去视察任务完成情况的监察兵没有回来。
引路人一行人还言之凿凿,说巡卫长和手下人的失联是因为被山林中的晨雾迷了方向,遭遇了野兽侵袭,有的下落不明,还有的可能危在旦夕。
他们能幸免于难只是因为多年在山中坎樵,熟识复杂地形,又懂得用火光趋避,在应激反应下跑得还算快。
说得有理有据,严丝合缝,让人无可指摘。
但回来的只有他们几个汉人……
营里的人多有武艺、兵刃傍身,又有团战经验,配合默契。运气再怎么背,也不至于无一人逃出迷雾,从猛兽攻击下生还吧?
巧合之处多匪夷所思。
副将说惊马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暗中使坏。
如果马匹突然失常不是受困顿影响,也不是驯马师照顾不周之过,那就不是自己人出了纰漏。
闻捷蓦地环顾左右,甚至眯着眼向远处遥望,但都不见那几名汉人的身影。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的呢?
好像是副将带着引路人还有几人,一起外出去检视储藏在附近的木材,顺便运回,但没有跟着回来,接着燕参领也出营了之后。
因为在那之后,他就接替原巡卫长褚都安一职,成了暂行职权的代巡卫长,去负责管理轮值和组织分队四处巡逻去了,无暇再顾及其他。
在大批马群失控逃窜以来,就更是没看到过那些汉人的影子了。
惊马嘶鸣,奋力挣脱缰绳,有的甚至踏蹄伤人,到处逃窜。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一无所知吧?
就算是为了从众,不落人口舌,或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也该跟着一起想办法,或是帮忙叫人来驯马吧?
怎么会看不到人呢?
闻捷仔细想想,可能他们不是没有出现,只是自己太忙,没有分神留意到。
但他敢肯定,在四处求援的小兵喽啰组成的人群里,在惊马的现场,都没有那几个汉人。
不管他们是不是谍作,见惊马闹事坐视不理,一样是对大军不利。
自私自利,妨碍大局的人,一样也留不得。宁枉勿纵。
闻捷边想边怔怔地出声,续着刚才说到的“暗中使坏的人”,继续说:“要想在暗中搞破坏,就要想办法瞒过众人的眼睛,最好的做法是用不被人起疑的身份遮掩。要想不被提防,被人信任,就要向人示好,靠拢,才能进入内部。取得信任之后,再趁其不备,一举攻之。”
他平日跟在燕参领身边,燕参领又和秦副将志趣相投,多研习兵法要义,战术布局,研究汉人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的路数,耳濡目染地,他也像被开了光似的,从中悟出了一点门道。
副将一席话中的“刻意为之”和“暗中破坏”几个字,瞬间帮他指点了迷津。
他也顺势说出了占据自己内心的怀疑:“副将,引路人和他旁边那几人来的时机很是凑巧,先是褚卫长和许多兵卒失联未归,紧跟着又是马群受惊,他们几人现在也没了踪迹,我敢担保他们一定有问题。”
“他们就算不是汉人军队派来的谍作,也一定存心不良。”闻捷用了盖棺定论般的确凿口吻。
秦瑄赞许地看向闻捷,点点头。
闻捷从副将的反应中大受鼓舞,也眼尖地看出副将和他有相同的怀疑对象,都信不过那几个汉人。
他索性大着胆子说:“不如就请副将即刻下令,率人全营搜索,就算翻个底朝天也定要把那伙可疑之人揪出来!他们在一日,营里就不会太平。”
“不急。他们区区五人,我们的人比之他们数以倍计,想捉拿他们易如反掌。打蛇打七寸,先不用惊动他们,看看他们趁乱想干什么吧。到时候抓活的,定能套问出有价值的内容,予以汉人军队沉重反击。”秦瑄摆摆手,说。
“可若是……”
闻捷还想再据理力争,说服副将尽快下令,把可疑之人一网打尽,但秦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了,闻代巡卫长,现在有比捉拿那几只瓮中之鳖更重要的事。先跟我去请冯老吧,不能再任由惊马闹事,造成更大的损失了。”
处理惊马当然要紧,但他不让闻捷这么仓促地去抓人还是因为他有他的全盘考量。
本来,他循循善诱,引导闻捷怀疑上引路人一行就只是为了暗示、提点闻捷,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忿忿不平的种子。
不出所料,闻捷很自然地就从惊马事件散发出去,联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不寻常的事情。
由点及面,逐渐囊括全局。
从巡卫长和手下的失联,生死未卜,到惊马闹事,再到物资车起火,无一错漏。
而这些事件所指向的共同的嫌疑人,也就是以引路人为首的汉人,闻捷也都想到了。
从他刚才愤而发声,怒斥,急于抓捕嫌疑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在心里给那几个汉人定罪,判了死刑。
就像他自己说的,就算那些人只是可疑,不是真正的谍作,但他们居心叵测,一定有问题。
他知道有这些汉人在,就会给整个军营所有人的安危带来巨大的威胁。
这样就足够了。
秦瑄觉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只是告诉闻捷不用急着捉拿,却从未说过不会彻底追究那几个汉人。
待到时机成熟,得到他的首肯,这个闻捷一定是最先行动的人,也会用自己的怀疑和推想煽动更多的人声讨,给引路人一行定罪。
谍作迟早都逃不了被审判,成为阶下之囚。
他暂时留着那几个汉人,只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燕禄如今和他背道而驰,以防计划生变,他只能等顺利解决完惊马和主帅之死的事,得到众人的支持拥护,取得主帅之位后,才能高枕无忧地处理谍作。
他和闻捷说的先不急捉拿,以观后变,留活口审讯军情,以伺反击,也不全是为了拖延的搪塞之词。
他是想看看谍作们费心混入军营,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最终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等到时机成熟,这些谍作他没打算放过,但也不会就这么轻飘飘地把他们杀了了事。
他们已然带来了不小的破坏,也给军营造成了损失。
只是一死,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小了点。
活捉他们,从他们口中探取更重要的情报,或能助己方扭转战局。
在那之后再亲手解决他们,也算是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