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时议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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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日后，荣祈学院的大会议室里聚集了几乎所有在下界位于权力顶端的人，包括克莱姆王国的皇帝科西嘉三世和海森公国的国王塞缪尔。
眼下这场会议将决定下界的命运以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政治格局。
经荣祈学院再三磋商，二十五日前，媞雅通过荣祈学院中央的巨大天阶石即炎彦的神像增强自己神念魔法的幅度，同时向阿尔法大陆上所有的陨族人灌输了真相。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无不对这个突然进入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大为震惊。好在有之前眼球的事情做铺垫加之媞雅说明真相时一再安抚，表明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想要实证也有的是办法，这才没有引起巨大动乱。
于是，两国高层和大陆上其他的头面人物协商之后决定在荣祈学院进行会面，共同商讨如何应对当前的局势。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求证这个自称来自上界的人所言是否属实。
这段时间中，媞雅还利用瞬间移动前往上界，将可能受到波及的包括桑德兰神父在内的朋友和他们的家人接往下界暂避。
毕竟，那个主张“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天选者打击报复”的蒂姆已经死了。而死了弟弟的荣格和长老会接下来会做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这日，随着许多华贵盖冕的进入学院，会议即将开始。
“媞雅女士，感谢您的出席。”科西嘉三世摘下白手套礼貌地问候。在与会代表差不多到场后，媞雅展示了一些在陨族人看来匪夷所思的魔法立即便为自己和自己的说法赢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哪里，皇帝陛下，我还得为尘熠因故不能出席向各位道歉呢。”媞雅落落大方道。
尘熠很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在决定下界命运的关键时刻，他却偏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
媞雅很能理解他现在的感受——除了悲伤，缠绕他的更多是悔恨。
为什么孟德斯等人不愿意当人质呢？
媞雅猜测，大概是作为好友的他们不愿意成为尘熠的累赘。
那么，换了是自己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媞雅想自己恐怕会选择当人质，她相信尘熠肯定有办法来救自己，就如她现在相信他肯定能凭自己的力量撑过这次打击。
相反，如果明知自己的死亡将给尘熠带来巨大的痛苦，一个替对方着想的明智的人轻易是不会做这种决定的。
但媞雅也很理解尘熠的好友们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名中阶魔导士在动手前把本该由尘熠告知的真相全部说出，巨大的信息量除了让他的朋友们感到无所适从之外，还会因被自己好友刻意隐瞒而感到不被信任。
即使关系再好，信任这东西也从来都是相互的。尘熠不信任他们能够托付秘密，他们自然也不相信尘熠有手段能够轻易将他们救出。
更糟糕的是，连死亡这件大事都是骗局的一部分，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在尘熠心目中的份量。最终，无论他们嘴上是否承认，内心其实都已得出了在这起巨大的事件中自己只是尘熠的“拖油瓶” 这一结论。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地选择与强敌拼死一搏，免得成为俘虏给自己那正在“做大事”的好友拖后腿。
媞雅知道这层逻辑自己想的到，尘熠自然也想得到。换句话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这三名好友的不幸身死正是自己从三年前开始，一次又一次对他们的隐瞒和欺骗造成的。
而最早要求尘熠保密的人正是媞雅自己。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自责，毕竟她不清楚下界的具体情形。而且，没有人能够预见未来，只是尽力根据当下的情形做出最好的选择罢了。
但尘熠不同，他曾有不止一次的机会改变这些。媞雅不清楚对于尘熠来说愧疚和悲伤哪种是更持久的情感，但源于愧疚的悲伤一定痛彻心扉。
一个月以来，尘熠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原因之一是月星上的经历让他看到了扭转这一切的可能——时间穿越魔法。于是，他闭门不出，潜心进行着尝试和研究。
但实则以他现在的实力和状态，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他的作为更像是创伤应激反应和寻求一种精神寄托。
媞雅很想安慰他别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因为根据哈克家中的照片和简天的说法，尘熠迟早能掌握时间穿越。但她不能说，说了就会再次触发递归，将两人害死。
孟德斯等人去世后的第一天早上，尘熠悄悄跑到坎特镇上的一家名为“起泡酒吧”的店里，重金购买了一瓶魔幻草果酒。然后默默回到别墅中打开瓶塞“吨吨吨”地喝掉。
媞雅知道尘熠极少饮酒，且这酒里有一定的致幻成分。不必说，那家酒吧和这种酒必然承载着他重要的回忆。发现了这一点后，媞雅直接去到酒吧，给他备了几瓶。每当尘熠心绪不宁，她便会主动拿出来让他借酒浇愁，这也省得他再去酒吧跑一趟。
媞雅不知道的是，在她拉着尘熠第一次神交的那天晚上，他正是在三位好友的陪同下在起泡酒吧里喝了这种酒后入睡的。在梦中，他逐渐知道了许多原本不该知道的事情。而那也是她与尘熠缘分的开始或者说尘熠与三位好友缘分的终结。
公正地来看，比起两人过去几年的经历现在的形势算是比较和缓，媞雅很愿意替尘熠承担更多的事情，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哀悼、休息和恢复。
但她也清楚，有的事情真的只能由他来承担。
“媞雅女士，”正在阅读会议事先准备的议案的海森公国国王塞缪尔举手道：“根据这份议案上的说法，接下来由我国和克莱姆王国在学院的协调下共同成立一个临时议会作为整个阿尔法大陆的最高领导机构，对此事我有一些疑问。”
“您请说。”
“这个议会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值此人心浮动之际，维持现在的政治格局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塞缪尔小心试探道：“您怎么看，科西嘉阁下？”
“我同意国王先生的看法。”科西嘉三世道。
最高统治者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上头还有人或者机构能管着，在这一点上，王国和公国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对此情形，媞雅早有准备，她似笑非笑道：“两位自然都是经验丰富的统治者，但我听说两位登基的时候都是经教宗首肯并由教会举行加冕仪式的。在上神教已经轰然倒塌的如今，恐怕两国的民众会对两国政府乃至两位产生一些误会。若是没有新生机构代替原本教会的位置，现有政体执政的合理性恐会遭到质疑。”
媞雅的说法已经比较委婉了，在下界发现惨遭蒙骗的如今，民众难免会将怨气发泄到统治者身上，稍有不慎，位置便不容易坐稳。
“而且临时议会基本上只决策下界作为一个整体时的事务，目前来看，也就是‘对抗上界’这一件事。两国国内自然还是以两位马首是瞻，议会不会过多干预，至少不会比原本的教会给大家更多的掣肘。”
“况且，以现在两国的实力，若是不借助外力统筹下界，那么与上界的对抗将无从谈起。”
媞雅的一番话既有安抚，也有警告。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自然都是听得懂的。话语权往往掌握在拥有绝对实力的人手中，自己手中所倚仗的无非是现有的管理体系。有人不介意用最温和的方式变革，于两位统治者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嗯，媞雅女士一番话的确在情在理，我们公国对组成临时议会一事没有异议。”缪赛尔用眼神扫过公国参与会议的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国王提出刚才的问题本就心存侥幸，既然现在大局已定，还是尽早回头免得给会议的组织者留下更坏的印象。
科西嘉三世又举手道：“王国对成立临时议会也没有异议，不过议案上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我没太理解。”
“您请说。”媞雅示意道。
“议案上说，议会由两国派出的数量相同的议员和两名不从属于两国势力的代表组成。这后半句我理解，这两名代表一名来自荣祈学院一名来自原来的圣城卡特莱尔。但这么一来，议会的人数即为双数了，若投票表决时两方人数相等，又该如何抉择呢。”
媞雅笑道：“您应该也看到了，议会还设有议长一职，议长本人也是有投票权的，因此还是会分出个多少。”
科西嘉三世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如此。那么对议长一职，媞雅女士可有高见？要我说，以威望和实力，该是您亲自担任才对。”
媞雅皱了皱眉头：比起缪塞尔，这个科西嘉三世拥有更丰富的政治经验。他当然早就看到提案上的议长一职，刚才的问题不过是明知故问。
既然临时议会的成立不可避免，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说临时议会的议长实际上就是整个下界的最高统治者。那么如果能把自己人推到这个位置上，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大大有利。
可笑的是即使是面临上界威胁的现在，贵族和统治者们依然是优先考虑自身的权力和利益。媞雅清楚科西嘉三世“好心”推荐自己到议长的位置上必定也是算准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是一个来自上界的人，”媞雅连连摆手：“万万当不了下界临时议会的议长。”
“嘶，这的确有点可惜，”科西嘉三世故作惋惜道：“那……芳汀校长不吝高就？”
芳汀笑了笑：“我管理好学院这几千号人尚且困难，议长一职怕是难以胜任。”
“唉，这可如何是好？”看起来皇帝陛下竟似真的十分为难。
媞雅当然知道科西嘉三世心里打得算盘，他故意推荐这个，辞让那个，却一直回避最合适的人选，无非是想要在这件事上争取最大的利益。
一旁的塞缪尔也一言不发，看来他也很清楚此刻的利益与皇帝一致。
既如此，媞雅决定来个以进为退：“依我之见，不如就由王国和公国中合适的人选轮流担任议长，如何？”
塞缪尔勉强按捺脸上的喜色，故作矜持道：“媞雅女士这主意倒是不错，公正而合理。”
作为一国领袖，皇帝和国王想要操纵在国内选拔出的议长替自己的利益说话可是再容易不过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将只是他们推出的傀儡和代言人。
媞雅道：“根据议案，一届议长的任期是两年，那么我们就来商议一下，第一任议长的人选吧。”
听闻此言，两国领袖的面色都是一变，暂时达成的脆弱认同瞬间瓦解。在参会之前，二人背后都有厉害的智囊团出谋划策，早已将当前局势分析得一清二楚。
下界目前处在前所未有的变局之中，作为议会的第一任议长必定要承担几件大事。比如大力发展魔法教育，全面提升下界魔法实力，再比如统合资源促进政治改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议长必须负责领导与上界的博弈，无论这种博弈以何种形式呈现。所以，首任议长必定是风口上的人物，只要尽心竭力，必定收获巨大的声望。而继任者想要复刻这一情形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因此首任议长如果掌握在自己手里，便能给整个下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局势定下基调。相反，若掌握在对方手里，形势则大大不利。
媞雅当然清楚这两人心中的算盘，所以才有此一说以激化矛盾。不出她所料，一个小时过去，谈判还是未有进展，双方都不肯让步。
但媞雅同时也明白，自己只能拖延时间，在下界的政局里，她一个外人起不了一锤定音的作用，但她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在关键时刻振作起来。
“抱歉，打扰了。”忽然，一个人未经通报甚至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入了会议。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不礼貌，也不会对他突然参与这场会议的合理性提出质疑。
“呼，尘熠先生，欢迎欢迎。”塞缪尔起身迎接，并转头对芳汀校长笑道：“学院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啊。”
尘熠倒也不客气，他与与会众人握手致意后，便在媞雅身旁的主座坐下，开口道：“看起来谈判遇到了些许困难？”
皇帝和国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搭腔。
“是啊，关于议长的人选，大家都还在讨论。”媞雅默契地唱和道。
“这样啊，”尘熠皱了皱眉头：“皇帝陛下与国王陛下年高德劭，却不辞舟车劳顿前来参会，令人感佩。既如此，在下也愿为下界继续尽些绵薄之力。临时议会，乃是上界对抗的最前线，议长一职自也是凶险万分。尘熠虽年轻识浅，却运气不错得遇名师，侥幸有机会往来上下两界，对面对威胁时运用魔法自保上有些许自信。议长一职，在下自认责无旁贷。”
科西嘉三世心中暗骂，尘熠这话嘴上说得虽漂亮实则暗讽并不老迈的自己和塞缪尔已经过时。这一番话倒把议长这块肥缺描述成了烫手的山芋。同时把自己的优势讲得一清二楚。
眼看正主并无退让之意，塞缪尔倒还想垂死挣扎一番：“尘熠先生有如此气概自然是我等之幸，只是我听闻先生昔日在学院有几位要好的同窗在一个月前不幸离世，先生因此忧伤过度。本以为先生今日不克前来，不想竟自告奋勇为研究和战斗以外的俗事烦心。”
科西嘉三世也接茬道：“是啊，据传先生一个月以来闭门不出，想来是心绪沉重。此番为了下界百姓又要勉强担当重任，未免劳心伤神啊。”
二人阴阳怪气一番，意思也很明显：论魔法实力，尘熠自是远强于众人。论功绩，放眼整个下界也是无人可及。但他一没接触过政务，二来资历尚浅，究竟能不能当好这个议长得打个问号。
至于科西嘉三世的话则机锋更甚，他暗讽尘熠沉溺于个人情感，是个极度情绪化的人，而这样的人自然是不适合统领下界的。
尘熠笑了笑：“这些问题二位无需担忧，好友去世我自然很难过，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月却并不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是为了专心研究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
“哦？”与会众人都有些好奇。
“时间穿越，”尘熠在这严肃的场合打了个响指：“虽然现在还没什么进展，但我相信只要有了这个法术便能回到过去，改变我们陨族过去几千年来被奴役的命运。如果这招可行，我相信下界的局势会与现在大不相同，临时议会也许根本没有组织的必要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大家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皇帝也好，国王也罢，能做到现在的位置谁不是凭借万中无一的运气呢？若是历史被改写，自己的地位甚至自己能否存在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当然，所谓时间穿越自然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但这个男人手握强大的力量却是不争的事实，想要越过重重保护对自己不利也并非难事。
见威慑起了作用，尘熠又安抚道：“各位大人对于本人政务能力方面的质疑也有一定道理。所以我决定若是出任议长，会组织一批精通政务的人员成立智囊团，在具体决策的时候也会尊重王国和公国的意见。”
其实，皇帝和国王在来学院之前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这下界的政局必定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代替教宗夺取他们至高地位的八成就是那个来自上界的“女神”口中那个叫尘熠的男人。
他那可称逆天改命般的事迹经过神念魔法的传播已经让每一个下界的民众都牢记在心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已积累了巨大的人望。这议长一职，恐怕真的只有他才做得稳。
只是来此之前，皇帝和国王听说尘熠伤心过度，闭门不出，这才心存侥幸，想要争上一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还要继续，未免于情不合，于理不合，于拳头更不合。
何况，让他这一个相对中立的人当议长，总比位置落入对家手里要好上一些。
“先生既然有此雅量，那么我同意您担任议长。”科西嘉三世举手道，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克莱姆王国与会代表也都举手表示同意。
“我也同意。”缪赛尔和公国的代表们自然也没有异议。
尘熠站起身来，冲着会议桌鞠了一躬道：“那么，我就提前感谢大家对我个人以及临时议会未来工作的支持了。”
议长一职确定后，后面的流程便简单了许多。王国和公国很快各自决定了五名议员的人选，他们多半原本就是国内的高官或是贵族，能够一定程度上代表国家和其统治阶级的利益。
荣祈学院这边也很快决定由尘熠的熟人特雷斯教授担任议员，虽然他的实际工作地点和内容会有巨大变更，但学院依然会替他保留教职，以期他能够为学术和研究相关的事宜在议会中发声。
而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芳汀校长也与学院的其他高层达成一致，学院现在的名字不能再用了，不管是“荣祈”还是“容器”，在真相被披露的如今看起来都十分可笑。
考虑到拯救下界，开启新纪元的尘熠本是学院的学生，学院决定将名字更名为“启蒙学院”。然后把炎彦的塑像打碎，在同一个位置换上尘熠的雕像。当然，后一个提案被媞雅代为否决。
于是，以尘熠为首的议会已经集齐了十二个人，包括他本人、王国五人、公国五人、学院一人。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谁能代表原来的圣城卡特莱尔？
卡特莱尔是阿尔法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人口占到整个下界的近十分之一。它原本既不属于公国，也不属于王国，而是由上神教教会直接管辖。但现在，教宗已经被软禁，教会也被捣毁，这座城市突然之间失去了统治者。
再考虑到这座城市本就有着上神教信仰最坚定的民众，城里至今还有许多人认为尘熠和媞雅是渎神者，他们通过歪门邪道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人类的力量，非法囚禁了教宗。不过，神不会一直容忍这种事情，他们很快会降下神罚。
因此，尘熠很清楚，临时议会在卡特莱尔的问题上必须慎之又慎。但他还是在会议的最后做了一个大胆的提议：“我提议将临时议会日常办公的地点设置在卡特莱尔，并且就近民选最后一名议员。”
众人面上虽惊讶，但还是克制地等待着议长地下一步解释。
“我这么考虑有两个原因，其一，卡特莱尔位于大陆的中央，方便各方议员和代表往返参议。其二，可以预见临时议会的工作将会在那里遭遇最大的阻力，我认为就近管理，让民众看到我们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他们有利的才是是最有效的手段。”
尘熠提出的理由还算充分，而且无论接下来工作的成败对两国来说都没有损失，成了，无非是维持现状，败了损害的也是他尘熠个人的威望，所以自然乐见其成。
一周后，各方面安排停当，两国领袖返回自己国内，所有拟定的第一届议会的议员们则和尘熠一起出发，前往卡特莱尔，他们会在城外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