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张宝玉与陆尚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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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呵,确实是好兄弟。有这层关系你怎么不早说,来,过来,咱俩好好亲近亲近。”
费四笑作招手。杨灵抬起脚缓步挪行,慢说他和费六关系不咋地,即使真有交情,听费四这古怪语气也很难相信“亲近”之言。
可人家笑呵呵邀请,又不能站着不动,不然得治他一个不敬红守之罪。所以只能边挪边想辙。
七步很近,再怎么龟爬也快到费四打脸距离。另两人了解费四脾气,莫名暴躁,笑起来更是可怕,都不太敢说话。场中只有杨灵草鞋底摩擦地面的“呲呲”声,气氛比斗场对战都要紧张万分。
眼看杨灵将近,费四脸上笑容消失,掌心覆上焰色就要放火烧人!忽而黑帘掀起,阳光透进,将帘外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额……诸位大哥,饭来了。”
来人是厨房送饭小厮,隐隐嗅到一丝火药味,站在帘前不知进退。一名红守急招手让进,另一人迎上去询问饭食。
“什么菜,可新鲜?”
“新鲜新鲜,都是中午采买,就怕有人过夜。”小厮点头回应,单手托菜盘走进过道,放到桌上。
肉香扑鼻,汤味浓郁。费四被勾起馋虫,看了眼杨灵扭身往座椅去,坐下后将钥匙扔给一人,冲夜房勾了勾下巴。
“让他们进去吧,咱们用饭。”
“得嘞。”
那人下阶快速开门,另一人向杨灵鲁鲁使眼色。杨灵心领神会,拉着鲁鲁紧跟着进房。还是上层布置,只不过空间大了一倍,笼子多了一些。进笼前杨灵抱拳致谢。
“谢二位大哥解围,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常勇,那位是薛柠。”常勇边上锁边道,“以后见着费四千万别提他兄弟,不然我们也保不住你。”
杨灵乖巧答应:“知道了。”
“好了。”常勇拍拍手,又指向井口洞,“等会那里接饭,省得?”
“省得。”
常勇点头,不敢让费四等太久,径出房锁门。上了台阶瞧见送饭小厮提着饭篮子要去井口洞,费四起身相拦。
“放这儿就行,你去吧。”
小厮弯腰,要放不放,又直起身,不知在纠结什么,一时惹恼了费四。
“拖拖拉拉做什么?让你走啊!”
“额……”小厮咬着嘴唇,赔笑解释,“大哥,午时上头传话,让小的们亲手把饭篮子交给过夜谱图人,所以……”
费四听此一言,斜眼问道:“你新来的吧?”
“是。”
“难怪。”费四用筷子挑开遮篮布,里头六个馒头、两碟咸菜、两壶鸡蛋汤。费四扎一个馒头到嘴边,与小厮道:
“这就是上头的通用说辞,放这儿我们会给。诶,我突然口淡想吃馒头,这个能给我吧?”
“呵呵,大哥您说笑了,口淡当然得用下料重的肉食调理,白面馒头又没什么味道。”小厮只当费四玩笑,话锋一转,端正道:
“不过上头确实专门吩咐过,知道今天过夜的是鬼伽罗和鲁鲁,‘一定要确保他们得食全部’,这是上头的原话。”
“上头,我一直听你说上头,你上头职位最高的不就是庞厨?”费四将馒头甩篮子里,有点想教训这个厨房新人。
小厮抹了抹额头汗珠,看似紧张,却说出一句极有底气的话。
“小的主厨确是庞天升,不过上头……额,小的劝大哥最好别打听。”
费四愣住了,还从没有底下人敢这么跟他讲话。筷子一扔要上手,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谨慎行事。再看小厮虽然依旧躬着身,但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一下没眨,似乎料定他不敢动手。
费四还真就不敢。在斗场当值的人无非两种,一没背景有实力,二有背景。有实力的自不必说,不属于辽城任何势力,费四自归为此类。
有背景的,远的不说,就这两位同僚,常勇是三层常大监的远房侄子,十三镖常氏镖局就是常大监开的。薛柠的舅舅是夕阳镖局总镖头。身份都不简单。
有此联想,费六感觉这小厮更不寻常,极有可能是某个大家族派来帮衬鬼伽罗。若出手教训,恐怕得摊上事。
“罢了,你去送吧。”
费四乖戾,喜怒无常,为人却很精明,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自去用饭。
常勇薛柠相视一笑,与费四面和心不和,坐到一桌开始闲扯。
这就是费四的精明之处。二层斗场几乎人人都有背景,他知道正常相处很难压制这些人,故而经常表露出暴躁一面,叫这些人害怕,不敢对他吆五喝六,骑他头上拉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解决办法也不尽相同。杨灵从井口洞接住饭篮子,馒头挨个掰开,到第四个,露出一张小字条。
字体是蝇头小楷,比较简短,逐一说明二层三个班的斗场人姓名,并用红笔标注几人,代表不好相与。其中就有费四。
杨灵在土字场有看到令狐。当时厮杀已结束,令狐远远地做了个吃饭的动作,再没有其它沟通。
将字条就着馒头咽进肚里,杨灵对令狐的佩服已无以复加。这才短短十数天,又发展了一名内线,从零到二,从无到有,还仅是一人行事,远比院内辛苦。
更难得的是,今日内容本不必相告,过夜时间一长,自然了解。可令狐就怕他吃亏,从饱饭到人事,可以说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让他得以排除这些不必要的干扰,专心于斗场战斗。
有此伽罗,大计何愁?
得此挚友,夫复何求!
……
小厮名叫张宝玉,因南语中“玉”与“驴”发音差不多,人送外号“小驴子”。回到厨房,小驴子长舒一口气,发了会呆,等湿汗散去,关上厨房门离开斗场。
穿过“七天赌档”到河边,经白石阶下到河岸,岸边几个妇人正浣纱。
下游十步外,一人赤脚入河,弯腰坐在石头上清洗袖子上的污渍。小驴子走到近前,污渍愈发显眼,由黑变红,是深厚的血渍。
“哥。”小驴子叫一声,蹲一旁洗手。
那人侧头看了眼小驴子,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问道:
“今天怎么样,有送到吗?”
“嗯,都依着你说的,费四没敢为难。”小驴子洗净手,双臂搭在膝盖上,等风吹干。
“诶哥,咱到底为什么要帮谱图人啊?”
那人直起身子,俯看脚踩的鹅卵石,耳听有节奏的捣衣声,沉默了许久。
忽而风起,妇人们抱盆上阶,叽叽喳喳讨论给汉子们做何饭食。那人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你长大了,该和你讲些道理。我记得你十岁时流浪到我家门口乞食,我也是家徒四壁,只给了你一碗稀粥。”
“我当然记得,仅一碗稀粥,却是哥能拿出的全部。”
“呵……”那人嗤笑,眼神片刻失焦,似在回忆,“其实你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我已经穷疯了,想用一碗粥换取你的信任,然后将你卖到‘希谱院’。”
小驴子并不惊讶,他觉着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听他哥讲出这些,就足够他一辈子感恩戴德。那些书画中的佛陀仙人尚有恶尸,何况普通人?
“希谱院,你晓得那是什么所在。”
“晓得。”小驴子点头,“哥曾在那儿运过尸,都是从各地买来的流浪孩童。有幸活下来的,长到十五岁,也会被送进谱图院。”
“不错。我凭借运尸所赚的钱,勉强护住了祖产,将你抚养长大,可这些钱我赚得很亏心。我每天都会看到和你一样年纪的孩童,饿到面黄肌瘦,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后变成一具具尸体装载上我的马车。我就坐在他们前面,喝着马儿走到天尧山脚,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扔进万骨坑。”
“正是受不了这份差事,哥你才到斗场当值,做最苦最累的清道夫。从三层到二层到一层,哥的薪水涨了一倍,抬的死尸变成伤员,可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少。”
小驴子对他哥的履历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讲这些与帮助鬼伽罗有什么关联,更想问问他哥为何越发忧郁难舒。
清道夫看着袖子上的血渍,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宝玉,如果当初救你的不是我陆尸,而是希谱院,你觉得你能活过五年,再进谱图院能活过每场惨烈的厮杀吗?”
“不能。”小驴子回答得很干脆,也颇有懊恼,“哥,你叫陆尚遥,不是什么陆尸!”
陆尚遥未接此话,接着问:
“那你希望更多像你一样的流浪孩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当然希望,但凡力有所及,我必全力相助!”
小驴子起身,握紧拳头立下誓言。
陆尚遥仰头看着小驴子,抛出第三个问题:
“如果有人告诉你,能改变这样光怪陆离的辽城,能让辽城不再有谱图院、希谱院,你会怎么做?”
小驴子很聪明,立即反问:“这个人是鬼伽罗吗?”
陆尚遥点头又摇头,目视前方,阳光下隐约可见灰蒙蒙的深厚城墙。
“他是伽罗,不过叫令狐伽罗。”
“伽罗……是什么意思?令狐是什么人,我见过吗?”
小驴子想问详细,他怕陆尚遥被人利用。陆尚遥怎不知他心思?
“天下姓令狐的很多,你不必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想告诉你的是,一旦决定成为伽罗,你的命便不再属于你自己。”
“宝玉这条命本来就多活了七年,若能让更多孩子遇到像哥一样的好人,不再受苦受难,宝玉舍去一命又有何妨?”
小驴子很怕死,可如果能与他哥共赴难,他愿意一死。
陆尚遥突然后悔,眉头皱起,眉尖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或许有些事不该由宝玉来承担。他不知道将宝玉拉进来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小驴子又怎不知他心思?
“哥,放心,我已经成年,该干些大丈夫事。我现在知道你让我应付费四的话都是令狐伽罗教的,可想而知,他是位极其洞悉人性的智者。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我很放心,你也应该放心。”
“好!”陆尚遥起身握拳,回视张宝玉,“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让你我兄弟联手,干一件轰轰烈烈无悔此生的大丈夫事!”
“嗯!”
张宝玉重重点头。从陆尚遥眼里,他看到了重拾希望的微光,所以他也将义无反顾,让大哥脸上展露出最自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