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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姐姐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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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晨光熹微,沉寂了一夜的北京城此时恢复了白日的车水马龙,斑驳微弱的光影倾斜地洒在了院子上的爬山虎。在这平平无奇的寒冬腊月,不知何时飞过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在树梢叫个不停。

一声清脆又明媚的笑声从大福晋屋内响彻地传来。

“当真,王爷清醒了?哈哈哈哈啊,看来我果真没做错,这是上天的保佑,王爷命不该绝啊。”

近些月来,秋蝉从未见过主子这也精神抖擞,心里也跟着乐了起来。

“秋蝉,去通知其他几房姨太太,我们同去看望老爷。”

而传来消息时,王语如猛地站起来,这王爷当真好了?若是好了是不是就会信守承诺放她走了?

她也一扫几日前的晦气,站起来任由玉兰梳洗。

而三姨太宋明蓝这边则没什么反应,对于她来说这王爷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太大关系,她的日子从来不是受王爷的恩宠而过下去的。

但这对于四姨太来说,则是喜出望外,老爷还活着自己就有一线生机,不过又一想到新过门那个五姨奶奶,又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中属她心情最复杂。

一屋子人很快就聚集在了襄亲王这狭小逼仄的窗前,那久经避世的二姨太竟然也来了。

而王语如站得靠后,屋内又燃的是油灯,所以她看得并不真切,只看清她穿着一身旗装,打扮得素雅干净,旗头上也不如他人般插满珠翠,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王爷。

明灭不定的灯光之下,屋内是古画中那般质朴昏黄的色调。

几个女人艳丽姹紫的旗装在这屋内形成强烈对比,一种腐朽毫无生气的美丽悄然而生。

王语如转头看向那人群密集之处,能依稀看见床上那个气息虚弱的男人,他的模样似乎和载仪很像,清冷又成熟,不过多了几分沉稳与那种文人风骨。

这倒和她想象中的糟老头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四姨太太也不顾礼仪,靠得最前,死死地抓着王爷的手,眼眶湿润,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华萱,载仪呢?”王爷的声音倒依旧中气十足,但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襄亲王自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王爷,他还没下朝呢,你先休息着,等他回来了,我就叫他来找你。”富察华萱的眼中也激动得盈出了泪珠,但她依旧得体地回答问题。

“好,我能在阎王门口捡回一条命,我就深知,许是老天让我完成的使命没有完成,才愿放我回来。”

此时屋内静悄悄的,无一人敢言。但大家都清楚,这襄亲王说的是什么,作为制新宪大臣的首脑,突然病重,这制新宪一事自然就耽搁住了。

如今大清积弱,如同一只四处漏水的大船,需要有东西将它填补才不会下沉,满清的官员想这东西也许便是制新宪,只要这样才能挽救大清几百年的江山。

“王爷,别想那么多,您先休息,养好身体再说。”富察华萱心疼地轻抚着襄亲王的后背。

襄亲王咳了咳“若我是贪生怕死的腐儒,这事也便罢了,可我即这宗室旗人子弟,我的先祖跟着皇太极入关,我怎能看着先人的社稷败在我的面前,制新宪一事,都不必多说,后日我就要在这屋内办理攥写。”

苟利国家生死以,其因福祸趋避之。

王语如听着这襄亲王的一番话,想到了林公的这句诗。

她也不由得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了一点敬佩。

福晋和几房姨太太清楚自家老爷的性格,都没敢多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留着眼泪。

王语如看着这一屋子可怜的女人不由得也跟着有些难过,她没想到这襄亲王倒是个心有社稷的人。

不过这些与她都没关系了,这襄亲王既醒了,那她便可以走了。王语如打算去找福晋说送她离开的事情,可这几日富察华萱心里焦急,担心刚刚醒来的王爷拖着衰弱的身体继续处理公务,将会再次倒下,总是心神不宁。

王语如也不好过多打扰,她想,既然左右她都要走了,何必这个节骨眼子叨扰她,反而惹烦她对自己也不利,便没有说什么。

可王语如从没想过,便是这几日的耽搁,让她遗憾了一生。

这些日子里,王语如每天都是有盼头的过着,那日她出和福晋请示过门去采购些文墨。

她打算这几日安定的日子里还是要学习的。

那日头的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连整个京城最高的建筑——紫禁城,也消没在浊雾里,还飘着微小的雪花。

她正抱着文房四宝刚刚从忘年好友——吴悠然的茶馆出来。

吴悠然云游四方,近日回到了京城,给王语如写信,接连了好几日,王语如这才有机会出来。

许久不见的二人,畅谈甚欢。

二人聊了一中午,王语如知道自己必须得天黑之前回去,便和吴悠然匆匆告别。

在吴悠然的送别之下,王语如转身回去,就被一人匆匆撞倒。

“语如小姐,我终于找到了你了。”

王语如定睛一看,这是姐姐在她丈夫家的小丫鬟。

平日里除非去了那有些家资的刘家也即姐夫家,不然在姑父家那贫穷的舍宅里是见不到丫鬟小厮的,所以这个小丫鬟王语如记得还算清楚。

王语如此时心中有些惊喜,姐姐都已经走了,她的小丫鬟怎么来寻她了?

“翠竹,你怎么在这?我姐姐让你找我吗?”

翠竹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大眼睛害怕地看着王语如,接着又时不时地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被除二人之外的其他人瞧见她。王语如看在眼里,但很不解“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翠竹听到这话,才回过头,痛苦扭曲的脸上终于有了些镇定的神色,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小姐,我们去一旁说,行吗?”

王语如点点头,转身支开玉兰和福晋派来跟着她的小丫鬟,示意跟着她的玉兰两人,先去给她买几款荣宝阁的甜品。

玉兰是个没心眼的,一听这话立马还没等那小丫鬟说什么,就拉着她去了。

王语如就跟着翠竹慢慢走到一旁偏僻无人的巷口。

王语如疑惑地跟着她来到这里,还没等王语如说话,翠竹立马跪下了“王小姐,我求你救救我,我都是为了嫣如姨娘啊。”

王语如皱紧了眉头,赶紧扶起跪下的翠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你为了姐姐?姐姐怎么了?”

面对王语如一连串的问题,翠竹抹了把眼泪“姨娘她,她死了。”

王语如听到这话先是有些愣住,像是没听清,在脑里回想。

可确认听到的话后,她就怔怔地盯着翠竹。

接着不可置信地抓住了翠竹的肩膀“谁死了?你在说什么啊?”

翠竹明显更加害怕了,闭着眼睛颤抖说着“是王嫣如,王姨娘她死了,您的姐姐。”

王语如还是不可置信“什么啊?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死?”

这时王语如放开了翠竹的肩膀,不断轻轻抚慰着惊跳不停的心脏,狠狠抬了一口气。

“我···我不知具体,我听别人说几日前姨娘大晚上偷偷出了府,有人看见她在渡口了,她似乎在等人,可不知怎滴在外人口里越传越离谱,有人说姨娘是个那个教堂的洋鬼子要乘船私奔···”翠竹回答道。

“什么?那姐姐走了吗?”

“没走成,听说姨娘站了一夜,也没有等到人,便没登船。”

听到这话,王语如没站住差点摔个踉跄,她顿时感到身体麻木,她深沉吸了一口气,眼含泪水“继续说。”

“姨娘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赶回了趟娘家,像是在找你。但也没找到你,好像要走时还和姑父吵了一架。

但这个时候,这事已经传到了老爷耳朵里,那府邸里的二姨娘和姨娘向来不对付,吹了许多枕头风,老爷从她房里出来就震怒,王姨娘和她吵了起来。

后来也不知怎滴,老爷在姨娘的包袱里找出不少白银,他就一口咬定这是奸夫给姨娘的卖身钱。”

王语如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那是姐姐靠着卖绣品攒了许多年的钱。”

“在这之后,老爷和老太太都要动用家法,可···呜呜,可那老爷没有轻重,打坏了姨娘,姨娘的腿便这样残废了,好几日都血肉模糊着,他还扬言要杀了姨娘所有的丫鬟小厮,说我们助纣为虐。”翠竹越说越激动,害怕地哭了起来。

“之后呢?”

“之后我们这些下人都被赶出院子,等候发落了,我最后一次见姨娘,姨娘还给我塞了封信让我给你送去,姨娘明明还活着,院子也少有人去。

可我去你姑父那里找你,你不在啊,等我回来时候,姨娘就咽气了,最·····最重要的是,姨娘她······”

王语如见她吞吞吐吐难得来了急躁的怒意“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翠竹颤颤巍巍的凑到了王语如的耳边“我偷偷去瞧了姨娘的遗体,姨娘她少了一只胳膊和眼睛,姨娘不像是正常死亡啊·····”

王语如听完这话到底一口气没上来,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看着眼前的丫鬟那认真又恐惧的表情,王语如哑然了。

她只觉得这世界有些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勉强自己稳住了心神。

她麻木地将前些日子福晋给她的钱,一把全塞给了翠竹“你这些日子随我去王府待着,我要报官,姐姐是活活冤死的,她的死因也是谜底。

张家说她是自尽?哪有自尽到身体残缺了的?况且那不是变相让我姐姐承认苟且之事?我不能让姐姐蒙受这些,给,这些钱等到打完官司你留着逃命去。”

摸着沉甸甸的钱袋子,翠竹含着泪点点头。

王语如抬起疲惫的双眸,用尽所有力气向前走,此时她的脚上如同绑上了千斤重的脚镣一般,寸步难行。

她望着周遭的集市喧闹,她并不觉得热闹反而异常刺耳。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想象出姐姐那苦等自己与惨死于乱葬岗的模样,她有气无力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痛苦地哭出声。

若不是她,姐姐早可以去留学,姐姐为了每个月多给她些钱,嫁给了一个暴虐成性的丈夫,如今也是因为她而惨死在乱葬岗。

顿时脑里产生晕眩,王语如拼命地喘着气,可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

轰然倒地。

“滴滴”恰好前方一辆黑色的洋人汽车停在了王语如倒地的面前。

车内,伯纳德正因为家族的事情烦躁不已,手上正夹着雪茄痛快地抽着,如闪耀着黄金的康斯坦茨湖水般美丽的蓝色眸子正在走神,突然的刹车让伯纳德回神。

“发生什么了?”男人的伦敦腔调配上他低沉的嗓音异常迷人。

“先生,前面有个中国女人跌倒了,就在车的正前方。”

伯纳德暴起青筋的手轻轻将烟捻灭,慢慢打开车门,迈着修长的腿就这样下车了。

看着眼前晕死过去的女孩,伯纳德蹲下高大的身躯,轻轻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怀中少女依旧没有反应。

他试探了一下少女的鼻息,还有着微弱的气息。

他想,他今天不该迟到,但作为虔诚的基督徒,这样关乎生死的事情他没办法做到不理睬。

此时的王语如脑里依旧是一片浑浊,但她却闻到了男人身上的烟味,一向对烟味敏感的王语如顿时有了些清醒。

她强迫自己缓缓睁开眼睛,清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男人的切尔西靴,王语如有些迷茫,这不像是在大清人们穿的鞋子。

王语如艰难地抬起头向上看去。

眼前的西洋来的男人正叫车内的司机下车,王语如看着男人金色的秀发在腊月的寒风里不断飘扬,缓缓开了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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