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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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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梆子声传来,夜已深沉。

香奴翻来覆去兀自睡不着,想着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她有些懵懂,便问道:“道士,你不算芸芸众生吗?”

“怎么不算?”薛钊笑着说:“你我本就是芸芸众生,待见过天地、众生与自己,明晰所求之道,超凡脱俗,这才不算芸芸众生。”

只是薛钊这两日读八仙庵的两千言,于修行一途愈发迷惑。这一路修行,既要看破红尘,又要汇入红尘,当中尺度拿捏无人细说,大抵也只有自己去感悟了。

外间稀稀疏疏掉落雨点,又是一场秋雨。

转过天来,阴雨连绵,惹得春娘咒骂不已。中秋之后本就天寒,又赶上接连下雨,关中陡然变得湿冷,让关中人极不适应。

香奴说话算话,早起便勤快的习练的掌法,吃过早饭又去对面寻那两个女子耍玩。待午间回来,因着实在无趣,便又来缠着薛钊。

薛钊这日不再去看那道经,既已明晰其中内核,于他而言反复诵读也无用处,于是便找了竹笛出来,教了香奴两首歌谣,而后小女娘清亮的嗓音便和着悠扬低声逸散在绵绵细雨的古巷里。

方才唱了片刻,豆儿便寻上门来找香奴耍玩。香奴这小东西当即就丢下薛钊,与豆儿玩得不亦乐乎。

薛钊便陪在一旁,断断续续的吹着竹笛。

豆儿时不时瞥向薛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待她再次看过来,薛钊便放下竹笛,笑着道:“豆儿可有话说?”

“嗯,今日徐家搬家了。”

“这么快?”

豆儿道:“清早便有泼皮催债,银玉姐姐请了中人,核算了铺面与米粮,又点算了银钱,好歹支应了过去。后来武隆又来了,说那铺面抵给了万太岁,竟一刻也不让徐家多待。

银玉求了额娘,雇了车马,拉着徐啬啚与逢春,冒着雨出了城,说是去投奔城外亲戚去了。”

薛钊跟着感叹连连,心中却古井无波。一饮一啄,皆为承负。徐家有今日,自是因着过往的贪念。

想起那银玉,薛钊只觉得这女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配合着听罢,豆儿又要说些旁的,便被香奴拉到一旁去翻花绳。豆儿依旧时不时目光瞟向薛钊,薛钊隐约察觉豆儿心思,于是干脆躲进了里间。

过得半晌,待雨住了,豆儿说要回去帮着三娘子开茶肆,就回了家中。

豆儿方才走,对过便朝着厮打辱骂之声。也不知是担忧那两个女子,还是单纯的想要瞧热闹,香奴闻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待薛钊踱步到得家门前,就见王二郎正扯着个好似干鸡般的浪荡子扭打做一团。

那王二郎虚浮,浪荡子比之王二郎还不如,二人斗将起来,竟是王二郎占了上风。

待猛力将那人推进泥水中,王二郎顿时振奋道:“牛噍牡丹的破落户,二位娘子也是你能觊觎的?此处不欢迎你,以后莫要再来了!”

那人爬起来跳脚骂道:“呸!装个甚地清高!那两个粉头额又不是没睡过,怎地?不做楼里的姐儿,改做半掩门的反倒清高起来咧?”

王二郎怒从心头起,抄起一块瓦砾便砸将过去,那人‘诶唷’一声抱头鼠窜。

“滚!”

那人跑出去老远,跳着脚骂道:“烂怂王二郎,额与你友尽!”

王二郎面色阴沉,待瞥见薛钊与香奴,这才漫天阴云消散,转而笑道:“那厮好没道理,听曲就听曲,喝了些马尿便要轻薄佳人,实在不当人子。”

薛钊讶异道:“不想二郎竟是个怜香惜玉的。”

王二郎顿时得意起来,摇头晃脑道:“这天下间的女子便是让我辈疼爱的,哪里好胡乱唐突?”

正说话间,忽而自王二郎衣裳里坠出衣物,掉落于地,滴溜溜乱转。

薛钊瞥了一眼,顿时神色一怔。那乱转的物什,赫然是一片巴掌大的乌黑龟甲,上头镌刻怪异字符,分明便是自己苦苦找寻之物!

那王信身形一僵,缓缓弯下身形,提着串在其上的红绳将其拾起,随意甩了甩泥水,这才重新握在手中。

怪哉,王二郎这惫懒货怎会有这龟甲?

一旁的香奴瞧得分明,连忙拉扯薛钊:“道士!”

“嗯。”薛钊上前两步道:“二郎,这是何物?”

“此物?”王二郎随手将物件丢在薛钊手中,浑不在意道:“家传的护身符,早年间额祖父给的,一直挂在胸前,说是能消灾解厄。啧,额挂了二十几年,也没见这烂怂有甚地用处。”

王二郎随口说着,那龟甲握在薛钊手中,略略探入一丝真炁,内中字符便涌入薛钊心头。怪字不过百多字,却是一篇化剑诀。

以真炁刮擦剑身,附着之金气收于泥丸宫,与分出念头混一。如此,待一柄剑尽数刮蚀殆尽,泥丸宫中便自有一柄无形无相之剑。用时可于泥丸宫放出斩敌,也可显形于外。

其后又有几十字的御剑法门。

听着那王二郎絮叨,薛钊转瞬之间便将法诀尽数铭记。他略略把玩手中龟甲,禁不住问道:“不知二郎的祖父如今何在?”

王二郎啧的一声,道:“听额大说,额刚三岁,祖父就撇家舍业跑咧,说是游历圆满,要回山做神仙。额大还说,祖父一步迈出去就是百丈远,额大骑着马愣是没追上。

额觉着额大就是胡吹,祖父若真是有道高人,哪里会看着额们王家败落?至不济也得把额接到山上,那说不定额就能做了神仙哩。”

王信王二郎的祖父自然姓王,薛钊游历时短,不知世间哪位游历红尘的高道姓王。他心想,只怕这姓名是假的。

这位前辈掩身于此,娶妻生子,于市井间厮混三十载,勘破红尘后这才洒然而去,却只给子孙留了一枚龟甲。

想起这龟甲最先是在华蓥山发现,薛钊便想着,莫非这龟甲真是源自华蓥山玄元观?

历代玄元观传人随意将龟甲散落尘世,莫非是要静待有缘人?

薛钊不解玄元观为何如此,此番却因此收益。

那化剑诀已为薛钊所得,按说这龟甲于他而言便可有可无,可此番不告自取与贼偷无异,薛钊哪里肯平白接下这般承负?

他不曾将龟甲返还,思忖道:“不瞒二郎,这龟甲于我有大用,不知二郎可否割爱?”

王二郎见薛钊说的认真,开口便道:“这东西于我无用,既然钊哥儿得用,送与钊哥儿便是了。”

王信这浪荡子竟这般大气,却让薛钊愈发为难。

“二郎,我不好白拿此物。不知二郎可有所求?”

“这话说的,额要求的可多咧。”

“比方说呢?”

“额娘每月就给额二十两银子耍顽,钊哥儿不如帮着说说,让额这月例涨一涨?”

“二十两不少了,二郎都花去了哪里?”

王信打了个哈哈,却不作答。显然,这货将银子尽数都丢进了酒楼、青楼。

“除此之外呢?”

王二郎便道:“额娘总说额没出息,若是额中了秀才,额娘就不会整日介絮叨咧。”

薛钊苦笑着摇头:“这却帮不上二郎……还有么?”

“还有呀……”王二郎思绪飘远,倏忽回头瞥了眼那两个女子的小院,脸上笑意盎然:“……若钊哥儿真有本事,不若说服额娘,让额娶了梦舒吧。”

不待薛钊反应,那笑容倏忽变得颓然:“哈哈哈,顽笑之言,钊哥儿莫要放在心上。龟甲于我无用,便送与钊哥儿了。”

言罢,王二郎扭身哼哼着小曲,晃悠着身形朝着自家行去。

“道士!”

小女娘雀跃不已,来回拽着薛钊的胳膊。

“嗯。”

“道士,龟甲到手,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薛钊低头看着小女娘雀跃的小圆脸,奇道:“香奴想要离开?”

“太冷了。听梦梵姐姐说,江南更热闹,也没这般冷。不如我们去江南过冬?待春天再回来?”

瞥的四下无人,薛钊随手将那龟甲抛起,须臾,龟甲悬停于手掌,指向东北。

将穿了红绳的龟甲仔细收好,薛钊言道:“结了承负,总要报还。香奴觉得方才王二郎所说愿望,哪个最迫切?”

“涨月钱。”香奴极其果断。

“贪嘴,”揽着香奴回转自家,薛钊道:“我倒是觉得,前二者平平常常,没那么迫切,倒是最后一个,只怕才是王二郎心中所求。”

香奴接嘴道:“梦舒姐姐擅琵琶、瑶琴,说话柔声细气,而且总为人考量。王二郎若是娶了梦舒,定是积了大德。”

薛钊叹息一声:“可惜旁人不那么想啊。”

青楼女子从了良,大抵给富户做妾,世人多视之为玩物,又有哪个敢娶为正妻的?

这王二郎人不可貌相,心中竟然全无偏见,肯娶那梦舒为正妻,也算是奇人。

要了解此间承负,须得先探知梦舒心意,再去谋算如何说服王家。

若是旁的,薛钊大可以术法解决,偏偏王二郎求的是姻缘,且被世人唾弃,略略思忖便觉头大如头。

不过再难也要去做。

闲坐软塌,薛钊决定一步一步解决,先要明晰梦舒的心思。偷眼打量,小女娘又去逗弄那碧绿的虫茧,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时而还会傻笑一通。

香奴刚化形,懵懵懂懂,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

刘三娘倒是合适,奈何三娘子嘴太松,只怕托付给三娘子,还不待怎样就会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倒是可以从三娘子口中探听王二郎的家世。

盘算来盘算去,好似只有自己亲自去问询那梦舒才妥当,薛钊顿时哭笑不得,不想此番还要充一番三姑六婆。

临近傍晚,趁着巧娘整治饭食,薛钊领着香奴出了门,没走远,就到巷口的茶肆要了一壶茶与茶点。

天气寒凉,外间的雨棚撤了,茶客都在茶肆了高谈阔论。

见薛钊与香奴到来,刘三娘招呼一声,便打发豆儿招待。

香奴回想了半晌,认真的点了几样茶点,还不放心的嘱咐道:“莫要弄错了,旁的几样不太好吃。”

豆儿眨着眼道:“真是奇了,我家的茶点就你没点的那几样卖得好,香奴怎地跟旁的客人反着来?”

香奴争辩道:“怎么会?我却觉得那几样不够甜。”

豆儿顿时无语,敢情点心好不好吃,与香奴而言看的是甜不甜。

一壶碧螺春奉上,随即又端来几样茶点。

香奴两日不曾吃甜点,顿时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薛钊有一口没一口的品着香茗,等三娘子闲下来,这才招手呼唤。

刘三娘快步过来,遥遥笑道:“钊哥儿可是寻额有事?”

“三娘子快坐,”薛钊为其斟茶道:“有一桩事正要请教三娘子。”

“街里街坊的,钊哥儿莫要外道。”

薛钊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道:“三娘子,不知王二郎家中是何营生?”

三娘子奇道:“怎地打听起了王二郎?莫非是那浪荡货惹了钊哥儿?”

“不是,就是王二郎托付了我一桩事,我总要打听清楚才好出手。”

“哟,这却是稀奇。”三娘子随口一问,也不细究,端起茶杯喝了半杯,这才道:“王家早年就贩马,生意可不是额这小茶肆比得上的。那王崇哪年都会赚个几千两银钱,莫看他家只是二进的宅子,实则是财不外露,王家在城外可是有两千亩的庄子呢。”

“我听闻王二郎的祖父是修行之人?”

“这却不好说咧。”三娘子回思道:“额听家中老人说过,二郎的祖父是个郎中,和和气气,从不与人争执。靠着一手医术,便攒下了偌大的家业。后来二郎的祖母过世,不过一年,其祖父便走了。说是入山修道,谁知到底去了何处。”

擅医术?且伴侣身死,当即回返山林。错不了啦,这般性情,说不得真是玄元观的高道。

薛钊思忖了下,又问道:“我见二郎整日浪荡,也没个正经营生,王家也不管管?”

“瞎,”三娘子撇嘴道:“王崇早年还用过心思,只是二郎文不成、武不就,学甚地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其母求着其父让其教着做生意,王崇干脆就放任不管咧。说是家业这般大,二郎随便败也不会败光。可若是二郎接手生意,只怕没几年就会败没了家业。啧啧,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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