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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八仙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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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下起了细密秋雨,于是天气又凉了几分。

炕上的薛钊早已醒来,听着外间如丝如缕,绵延不绝的雨声,心神试着放空,忽而又想起,这般时候清乖子已然起行了吧?

半边身子被小女娘死死箍住,动弹不得。香奴昨夜一直不曾安睡,时而便会惊醒,爬起来看看薛钊还在不在身旁,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

如此折腾了好几遭,莫说是香奴,便是薛钊都有些睡不好。

细碎的脚步声渐近,珍娘贴着窗棂低声道:“公子、少夫人,可起来咧?”

“嗯,马上起。”

珍娘便道:“巧娘说昨天烤炙的月饼还有不少,问公子早间是不是吃月饼。”

“好,就吃月饼。”

珍娘应了下,又迈着细碎的脚步渐远。

怀中人儿哼哼两声,悠悠转醒,忽闪着一双圆眼看了薛钊两眼,嘴巴嘟着便凑了过来。

俄尔唇分,小女娘舔了舔嘴角,欣喜道:“道士,我要吃月饼。”

每岁中秋,道士都会去城中买上一块月饼,自己吃两口,余下的尽数分给香奴。从前只觉得甜腻,如今与道士愈发亲密,小女娘便觉得今岁的月饼有些不同。

她爬起来胡乱的套了衣裳,也不管还在穿中衣的薛钊,推了门迎着雨丝便奔了出去。

“巧娘,月饼呢?”

待薛钊穿戴齐整,小女娘便端着托盘,嬉笑着奔了进来。托盘里三块月饼,小女娘生怕被雨丝打湿了,便用衣袖遮挡着。

嘭——

托盘放在桌案上,小女娘率先坐了,催促着嚷道:“道士快来吃月饼。”

“先去洗漱啊。”

香奴应了声,懒得打水,转身到得门前探出双手,接着丝丝缕缕的雨帘便要搓洗。

薛钊看得莞尔,到底过去提了小女娘的脖颈,又打了水来,二人这才洗脸、洗手。

待二人落座桌案前,小女娘便催着薛钊先尝。薛钊每样吃了一角,那枣泥的倒还顺口,余下的都有些甜腻。

“吃过了,香奴吃吧。”

“好。”小女娘开心的应着,抄起一块便大快朵颐。

劫后余生的庆幸,混着月饼的甜腻,让小女娘心满意足。一双圆眼吃得眉眼弯弯,半张脸上都沾满了细碎的碎屑。

吃着吃着,小女娘忽而道:“道士,我们不如回华蓥山吧。”

“嗯?”薛钊奇道:“香奴不是更喜欢城市吗?怎么想着回山里了?”

城里是好,有数不尽的好吃的,眼花缭乱的好玩的,她虽贪恋红尘繁华,可这红尘里也满是危险。

先有郭献容,如今又有喇嘛、邪神,再这般游逛下去,也不知还会遇到什么危险。

小女娘心中知晓,却讷于言,只是蹙眉道:“玩够了,还是华蓥山平静。”

“可我总要在人间转一转才好回去。”

“为什么要转?”

“游离红尘……嗯,”薛钊探手擦去小女娘唇上的碎屑,朗声道:“见自己,明归途,以豁达;见众生,懂怜悯,以宽容;见天地,知敬畏,以谦卑。三者见过,才好成就道途。”

小女娘便道:“道士一定要做神仙吗?”

薛钊笑道:“我是在寻道,成就神仙不过是附带的。”

脚步声细碎,珍娘撑伞而来,放下纸伞,捧着一瓮山楂水而来。

“公子、少夫人,巧娘怕公子与少夫人吃得干,就煮了山楂水,里面放了不少黄糖。”

“嗯,放下吧。你们也有吧?”

珍娘便笑道:“有的,巧娘熬煮了一大锅。”

“那就好。”

珍娘这时才瞥见薛钊面颊上细碎的伤口,只是碍于主仆之别不好多问,抿着嘴退下,过了须臾又送来了药膏,说是春娘备下的金疮药。

三块月饼大多入了香奴的肚子,又喝了大半的山楂水,瞧着外间雨丝如故,她便问道:“道士,今日还要练拳吗?”

昨日刚下定的心思,奈何今日秋雨连绵,且肚子里涨涨的,实在不想动弹。

“放你一日,明早便是下刀子也要练拳。”

“那今日做什么?”

“去一趟八仙庵。”

“哈?去寻小蛤蟆吗?”

“清乖子昨夜辞行,说今早就走。”

“已经走了啊。”香奴有些怅然。小蛤蟆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阵与道士过从甚密,她瞧着心中不爽利。待后来与道士确认了彼此心意,小女娘便再不将小蛤蟆放在眼中。

于她而言,她喜欢道士,道士喜欢她,这就足够了。如今想来,小蛤蟆说不得能做一做朋友的。

她刚交了个朋友,如今成了不能说话的鬼……

“那去八仙庵做什么?”

“小……额,清乖子说八仙庵里有一部五千言,不是通行本那种大路货。我去瞧瞧。”

香奴便道:“那我也去。”顿了顿,她道:“昨夜我怕道士吃亏,就去八仙庵求了一干女道士,那女道士飞鸟传书,也不知引没引来高人帮手。”

薛钊眨了眨眼,这时才恍然,敢情那守阳真人竟是因着香奴之故,这才御剑飞遁而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香奴拼尽了所有,只为能帮到自己。

心中暖意涌动,薛钊起身过去轻轻将小女娘揽在怀中。

“唔——”小女娘先是心中莫名,跟着便沉溺在那宽厚温暖的胸膛里。

过得半晌,外间忽而传来春娘的呼喊声:“额滴个天爷,哪里来的竹子?”

竹子?青主?

香奴自薛钊胸口挪开脑袋,眨眨眼道:“竹子?是那竹妖?怎地自己寻回来了?”

一报还一报,薛钊当日自秦王府解了其束缚,昨夜竹妖出手,将那埋伏的武者尽数挡了下来。

生为草木,本就移动缓慢,是以直到临近天明时青主这才缓慢挪腾了回来。

薛钊心念一动,演真图瞬间铺展开来。跟着外间便惊呼一声:“哈?怎地不见咧?”

继而珍娘便呵斥道:“大惊小怪,定是春娘才睡醒看错咧。”

“那么大一棵竹子,额咋会看错?”

“那竹子呢?”

“这……”

春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郁郁不语。薛钊心念一动,一道身形便出现在室内。

青主长身而立,见得薛钊与香奴当即抱拳行礼。

“薛仙长。”

薛钊颔首道:“昨日匆忙,倒是将仁兄忘了,是我的不是。”

青主苦笑,他生来本就性情恬淡,不争不抢。生怕搅扰到仙长,于是一直默不出声,不想竟被仙长几次三番忘了个干净。

“仙长此言过了。”

虽被忘了,可青主过得却极为自在。因着身处演真图内,不用操心如何化解魔炁浸染,若有可能,他倒是想一直这般。

“幸得仙长此前解救,又多加庇护,方才有青主今日。”他抬头道:“若仙长不弃,在下愿跟随仙长左右。”

薛钊思忖了下,倒是想明了青主的心思,便颔首道:“也好,那就暂且跟着我吧。”

“多谢仙长,在下先行告退,若有事仙长径直招呼就是。”

“嗯。”

青主掩去身形,外间的春娘还在跟珍娘辩驳着,全然不信方才看错了。

细雨稍住,薛钊便牵着香奴出了门。

雨霁天还阴,凉风阵阵,小女娘抱着一把油纸伞,不禁朝薛钊身旁靠了靠。

“好冷啊。”

“三秦北地嘛,总是要比巴蜀冷上一些的。”

飞檐斗拱,青石板的巷道,被那清晨的雨丝洗刷一新,又覆了一层不知从何处飘落的枯枝败叶。

二人沿着街巷先向北,再折向西,到得正街上,香奴回头观量,悄声道:“道士,灵佑王的香火今日差了许多。”

“下雨了啊,等天晴就好了。”

再说如今乌大将军的庙宇遍布三秦,又哪里看得上这么一星半点的香火。

不多时,拥着香奴到得八仙庵前,薛钊略略推开香奴,上前郑重拍门。

过得须臾,门扉半敞,小女冠探头出来扫了二人一眼,却已不认得化作人形的香奴了。

“二位善信可是要上香?还请见谅,庵中不接男客。”

香奴上前道:“女道士,你不认得我了么?”

“你是——”二八年华的女冠回思了一番,继而恍然:“——原来是你。”

香奴扯过薛钊:“多谢你了,这是我夫君,我们今日来感谢庵主。”

“无上天尊,如此,还请二位居士稍待,贫道这就去告知庵主。”

小女冠闭合山门,返身匆匆而去。庵主一早便有交代,若是那九节狼来了,定要好生招待。

小女冠不知情由,但庵主既然吩咐了,想来自有其道理。

又过得半晌,山门内脚步声琐碎,继而中门大开。中年女冠目光扫过,先是瞥了香奴一眼,略略颔首,继而清亮的目光看向薛钊。

稽首道:“无上天尊,贫道便是八仙庵庵主,道号德檀。”

薛钊笑着拱手:“见过德檀师叔。”

德檀讶然:“你也是全真弟子?”

薛钊摇头道:“虽不是,在下却与清净派渊源颇深。”

同为清净派,从燕无姝那里论起来,薛钊须得称呼德檀为师叔。

德檀也不细究,侧身抬手相邀:“既然如此,还请居士入内,贫道备了粗茶。”

“师叔先请。”

进得山门,迎面是灵宫殿,其后依次是雷祖殿、斗姆殿,大殿中不好叙话,德檀便将薛钊与香奴引到了侧院一处静室。

内中打了檀香,又有女冠奉了香茗。

德檀忍不住问起这一声师叔的缘由,薛钊便将燕无姝的事说了出来。

德檀恍然,继而笑道:“如此一来,这一声师叔倒是没叫错。贫道便出自不二庵。”

“哦?”

中年女冠惋惜道:“可惜根骨有限,心性又耽于外物,终究止步练炁,不能再进一步。”

“以师叔的年岁,想来再进一步也非难事。”

德檀苦笑摇头:“本派功法受限,最多就修到化神境,此后再难进一步。”

薛钊听得皱眉不已,那德檀看在眼中,说道:“不过师姐传给无字辈弟子的都是全真一脉功法,而非清净派女丹之道,想来若是顺遂,这一辈的弟子总能修至人仙境。”

薛钊禁不住好奇道:“那人仙之后呢?”

“人仙之后便要看缘法了。当今之世,除了宗谷真人,又有哪一家敢说自己能出个地仙?”

人仙便已是寻常修行者的极致,也是人的极致。到了地仙层次,须得参悟天机,感悟大道,唯有如此才有一线机缘证得地仙。

香奴捧着香茗饮了一口,随即眉眼清亮,只觉得这茶水与寻常不同。好似内中有丝丝毫毫的灵机一般。

“这茶——”

德檀道:“斗姆殿后有一老井,也不知是不是通了地脉,取出的井水蕴含些许灵机。用来酿酒,就成了古溪春。”

香奴眨眨眼,道:“为何不是古井春?”

德檀笑道:“总要混淆一下视听,不然凡俗得知了此事,只怕偷水之人必然络绎不绝。”

香奴懂了,薛钊此时郑重道:“多谢师叔昨日援手。”

德檀只是摇头:“贫道本事低微,只得驭使飞鸟知会守阳真人出手。”顿了顿,中年女冠灼灼看着薛钊:“倒是没想到,你竟然用那偃月神术将那邪神斩灭了!”

薛钊不好提郭献容,只得道:“弟子也是机缘巧合得了外力相助。”

言谈半晌,德檀旁敲侧击问明了薛钊与燕无姝的过往,脸上顿时堆起姨母笑,便好似看着半个女婿一般,越看越满意。

全真一脉分作七支,龙门独占鳌头,清净派于其间少之又少。北地七真人,便是全真七位人仙,龙门派七中有五,清净派一位也无。

前梁时清净派便有些式微,如今与那龙门相比更是相去甚远。不得已,到了德檀这一代,其师姐痛定思痛,这才将龙门派的修行法门传于弟子。

不二庵众人都知晓,再这般式微下去,只怕清净派就要与历朝历代那些女丹一般,消失于无形了。

眼下众弟子已有了成效,尤其那绰号一丈红的李无虞,名声响彻江湖。上月得了不二庵信笺,连燕无姝也破境化神。如今又得了这般通晓偃月神术的援手,心思繁多的德檀自然喜不自胜,只盼着龙虎山下的老不修赶紧去死,也让小两口凑在一处。

倏忽,德檀瞥向香奴,心中暗忖,既然薛钊与燕无姝早已定情,那这九节狼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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