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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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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海面孤寂无边,远处的游艇夜灯已经模糊成虚影了。赵听月大半身体泡在水里,被冻得直哆嗦,冰冷的海水正无情吸收着她的体温。

他们联系不上外界,如果继续留在海面上,奢望船上的人发现他们消失而掉头赶来救援,怕是船还没找到他们,她和叶辞秋不是被冻死就是体力耗尽淹死了。

当然,叶辞秋这变态比她还多个选择——流血而亡。

但人在绝境处被激发的潜能是无限的。

赵听月大脑急速运转,她刚从客舱的舞厅溜出来透气的时候,记忆里视线的尽头似乎是一座岛屿的黑影。

可那会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游艇行进十分钟的距离,与人徒手游过去所需要的时间和精力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更遑论她还拖着一具“尸体”。

她不是圣人,脑中某些念头一闪而过。

——只要松开手,她就可以自己逃命。

说到底,她沦落到现在这个绝境也是因为多管闲事拉了他一把。

可是……难道真的任凭他葬身于这片阴暗的海域吗?

她低头往下看,深不见底的漆黑海底如同一只蛰伏的深渊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残忍地吞噬一切生机。

赵听月闭了闭眼,又骂了句脏话。

“叶辞秋!醒醒!你还想活着吗?”病急乱投医,赵听月直接下手拍着他毫无温度的脸,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她这番动作只是慌乱之下的无意识输出,她的手快要失去知觉,下手的力道自然没个轻重。谁知就在她这么或浅或重的几巴掌后,男人睫毛轻颤,竟然幽幽醒了过来。

赵听月冻得牙齿打颤,对上叶辞秋暗红的眸子时,那股冷意直冲天灵盖,随后就被一股巨大的惊喜淹没。

“叶辞秋,你醒了!”她抓着他的衣领,两人的身体凑得极近,随着潮水的节奏波动。

他初初醒来的茫然只持续了一瞬,额头伤口处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瞬间紧绷起来。他想起来坠海前的一幕,他被人偷袭晕倒,有人拉住了他,最后还跟他一起跳入海中。

悬在甲板外的一幕幕记忆逐渐回笼,赵听月因为用力而憋红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汇集成如今近在咫尺,那副妆容污糟又湿漉漉的容颜。

“你——”

赵听月见他的视线恢复清明,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终于不用犹豫要不要丢下他了。

她径直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迅速把他们的处境说了一遍,最后告知她的决定,他们需要游到那座海岛上去。

叶辞秋已经提不起一点儿力气,但他明白,眼下除了她的办法还有一丝儿生的希望,他们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你还能游吗?”赵听月试着松开她的手,叶辞秋垂眸看见她因为失温而发青的手。由于长期蜷缩着用力抓住他,即便松开了,现在依旧保持着僵硬的状态。

“能,你游前面。”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几个字,气息沙哑到最后轻不可闻。

赵听月担忧地看了一眼他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明白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点点头挥动双臂向前游去。

叶辞秋咬紧牙关,调动全身的力气跟上她。

赵听月始终游在前面带路,偶尔慢下来回头查看一下叶辞秋的状态。他的脸越发惨白无色,面部紧绷双眸猩红。看得出来,他拼尽最后一口气硬撑着。

赵听月的状态也已经差到不行了,之前被栏杆猛烈撞击,她怀疑她的肋骨都要断了。

不过身体内部那股异常的刺痛感早已被流失的体温带走。她的四肢已经僵硬失去热度,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拨开水浪的动作。

在冰冷彻骨的海水里泡一个小时已经是很多人的极限了,更遑论两个人还一刻不停地向前游动着。

后半程,叶辞秋的体力明显跟不上了,怕他一个眨眼晕过去,赵听月也跟着慢下来,与他并行向前游着。

借着洋洋洒洒的皎洁月光,他们已经能看到那座海岛的黑影了。

大概还有一公里的距离时,已经隐约能看清岛屿上礁岩的形状了,叶辞秋却悄然没了动作,慢慢往海里沉没。

赵听月知道他已经坚持到极限了,她从不知道有人能把自己的生理极限开发到超过医学可以解释的范围。

她游到他身边,整张脸木着没有表情,只是那双桃花眼被刺骨的海水浸染变得森然凄冷起来。

她的动作僵硬,却没有片刻踌躇。

拖着叶辞秋健硕沉重的身体,单手抽出系在西装外套上的腰带,麻木地用僵硬到无法弯曲的手指打了两个结,将那具庞然的身体挂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个举动无疑于将自己送上叶辞秋搭乘的死亡快车。

不过——谁让她是神经病赵听月呢。

她已经无法调动脸部的神经肌肉了,连咬紧后槽牙这种苦撑的动作都有心无力,只凭借着最后的信念拖着男人往前游去。

不知过了多久,海浪一个波澜推助后迅速消撤,两道身影狼狈地攀附在岸边的礁石中间,探出的上半身被翻涌的浪花无情拍打着。

赵听月的双眸里一片湿漉漉的模糊,一只惨白如玉石的手紧紧扒着石缝的凸起,已是出气比进气还多了。

吸进肺里的空气新鲜又冷冽,由内而外的冷意渗透她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寒冰利刃凌迟着,清醒而痛苦,可她已经顾不上疼了。

赵听月翻上岩石,憋着一口气直到青筋尽露,才将泡在海水里如同一滩烂泥的男人拖上来。

硬撑了一路的那口气骤然松下来,一股巨大的力竭晕眩感袭来,她整个人瘫在坑洼不平的石面上,伴着劫后余生的激动,方感觉到有心脏钝重的跳动感慢慢重回她的身体。

顾不上多休息,她强撑着爬起来,侧首去看仰躺在她身侧也不知还有没生息的叶辞秋。

他额头上狰狞外翻的血肉已经不出血了,赵听月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道模糊糜烂的伤口,顿时遍体生寒。

探入鼻下的手指一颤,感觉不到分毫温热。

赵听月整个人僵在原地,彻底懵了。

“叶辞秋,你醒醒。”嘶哑的声音犹如秋日落叶,重复着遍地凄凉。

她跪在地上,用力按着他的胸膛心脏的部位,执拗地想像刚才一样把他唤醒。

她又向上移了半寸,用失去血色的唇堵住他冰凉的唇瓣,一口一口往里渡着气。

循环往复的动作榨干了她积攒的所有力量,可躺在地上的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洒落到他脸上时,赵听月终于颤抖着停了下来。

深邃的面容上泪珠混着海水在凄静的月光下兀自晶莹,似乎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的异想天开。

她跪在了无声息的人身侧,跪在广袤静谧的深海旁,出人意料地嗤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眼泪复又大股大股的涌出来。

时隔多年,她再次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她身边,而她拼尽全力却只是一场空。

她脱力般地仰躺在他身侧,放弃了再去探一探他鼻息的打算。

有湿咸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混入她脸上残余的水渍,她的倔强和坚持在无力挣脱的绝望中渐渐崩塌。

死就死了吧。

反正……反正她从来都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又笑又哭着,神情显然已经陷入癫狂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的自讨苦吃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除了一具冷冰冰再无反应的尸体,最后什么也留不住吗?

她如同一条搁浅的鱼,眨着眼睛望向头顶无垠的苍穹夜幕,茫然而痛苦地呼吸着。

海风带起一阵颤栗,湿透的衣物贴着身体在拼命掠夺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气。赵听月摸了一把湿得一塌糊涂的脸,再次翻身坐起来,沉沉地望向安静的叶辞秋。

总是多情的桃花眼里多了一抹狠戾的偏执。

淦!老子拼死拼活救下来的人,就算是死透了,她也得把人从阎王那里再抢过来。

赵听月反骨遍生,狠狠地咒骂着,日他的老天爷,她就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不允许再有人因为她的无能为力而死。

她摸着他的脸,重复刚才那一套心肺复苏的动作,无意间手指突然被锋利的碎石划破,血珠当即涌了出来。

赵听月毫无知觉,按几下心肺处,附身掰着他的下巴渡一口气。

突然——

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体微躬,浑身颤抖着从口鼻中咳出一口污水,随后又重归安静。

赵听月眨眨眼,盯着地上狼狈的男人,连呼吸都忘了。

她慢慢附下身,轻轻侧耳去听他胸膛里的心跳声。挂满水珠的睫毛轻颤,她试着小心翼翼靠近那个会让她崩溃疯狂的潜在结果。

“咚——咚——”微弱而沉重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道里,赵听月眼中突然迸发出喜悦的剧烈光芒。

泪眼滂沱之际,她想捂住脸,遮住她惊喜到看起来肯定傻里傻气的表情。

可手臂瘫软在一侧微微发抖,竟是抬也抬不起来了。

海浪声生生不息,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一切,水浪拍打着礁石的狂乱中混杂着诡异的安静。

赵听月陷入痛苦中的理智开始回笼,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过。顾不得害怕,她当即决定背着叶辞秋去岛上看看。

脱掉过膝靴,几下磕掉细高跟,她重新穿上鞋,随后脱掉吸满水而变沉的西装外套,扯着他的两条手臂从后搭在她肩上。

动作冷静而麻木。

她要去找她和叶辞秋唯一的生机。

两人紧贴的身体严丝合缝,叶辞秋沉重健壮的身躯压弯了她的背,她崩溃地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海岛。

借着月光,她依旧无法全神贯注,观察四周的情况。

她的脸上和腿上被尖锐的松针划出一道道血痕,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感。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他骗她害她,对着她冷嘲热讽,做尽恐吓威胁之事,她该是怕他惧他恨他的。

即便不会主动去害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搭上自己半条命去救他。

赵听月觉得自己脑子锈逗了,不然她想不通,当时在游艇上她为什么会主动伸出那只手。

她只好安慰自己,等两个人活着从海岛出去,以后她可就是能比肩解韫母亲,给了叶辞秋第三次生命的重要女人了。

解韫的的母亲救了他,他都能对解韫那么好。这下轮到她亲手救他了,到时候,她要这大变态给她说一万遍对不起!

背上失去反应的身躯如千斤重,她步履蹒跚,每隔二十米就要喘着粗气停下来歇一歇。

她恼火地用脚踢他的小腿,忍不住怒骂,这变态看起来精瘦的,为什么会这么沉,她的腰都快断了。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落魄感打破了她苦苦维持多年的坚硬外壳,赵听月惶惶不敢抬头看周围浓郁到只剩黑色的环境。

哪怕知道背着叶辞秋只会让两个人都死得更快,她也不肯将人放下。至少他在身边,她总不是孤身一人置身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

强硬驱赶掉脑海中令人窒息的回忆,她终于在耗尽力气前,摸到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巡逻室前。

彼时她身体摔倒到过碎石上,撞上过植物锋利的树枝。

娇嫩的皮肤已是伤痕累累。

荒无人烟的海岛定期会有人上来巡逻,这个简陋的住所大概就是巡逻人员暂时的落脚地。

赵听月爬进屋内,摸索着拉开电闸,屋内的灯还能亮,她总算安心了些。

她回身拖起瘫倒在门外的叶辞秋,费力将人弄到床上后,又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屋里翻出了淡水和食物,还有意料之外的碘伏和纱布。

两人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赵听月想都没想几下扒光了叶辞秋。

白色衬衣裹在西装里,大片残余的血迹触目惊心。

腰带上的磁扣“叮”得一声在她手下弹开时,她僵着脸面无表情,眼前肌肉流畅线条分明的强健肉体也没能引起她心底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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