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伊藤和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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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的东京街头，一个空的粉色魔法少女棒，咕噜噜滚到了站在角落不知道多久没动弹的伊藤仓介脚边，这时的他，已经距离他的妻女去世三四年了。
在这三四年里，他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安稳得觉，甚至根本睡不了。他的眼前，总是闪现去世的妻子和孩子吗支离破碎的面容……
他不是没有试图走出阴影，他也尝试过，可是，除了越来越憔悴的父母和唯一的妹妹流不尽的眼泪，就是自己几乎酒精成瘾而极速衰败的身体。
他的精神，已经时好时坏，甚至，坏的时候更多。家里人尝试把他送到疗养院，可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偷偷跑出来，跑到妻子和孩子的墓前，一直坐着不动。
或者，他就会四处游荡，仿佛一个幽魂，在人世间飘荡，没有方向，也……不需要方向。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老天似乎要将他前半生的幸福全部偿还。
他的母亲，在经历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发生的种种意外后，眼见着从前优秀而又让他骄傲的儿子，变成了一个疯子，终于在世故发生两年后，得了阿兹海默症。
他的母亲，逐渐不记得自己这个疯了的儿子，她只记得自己儿子是东大优秀毕业生，是个很懂事很温柔的好男人。
她记得他的儿子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有一个……很可爱的孙女……
其他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被忘记了，他的母亲，也逃避到了另一个完美的幸福王国。
在哪里，她的仓介没有遭遇不幸，依旧仪表堂堂体贴孝顺，她可爱的小孙女和视如亲女的儿媳妇都还在，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她的生活，依旧如此完满。
伊藤的母亲，把时间停在了最美好的那一刻，并且，将自己，也一并封存进去。似乎这样，她的痛苦，她儿子的痛苦，就将不复存在……
然而，随着母亲的病越来越重，除了不记得家里的亲人，他的母亲也像伊藤仓介一样，开始不受控制的在家人不注意的时候，会自己走出门外。
然而，这位年老的妇人那越来越迷糊的记忆，让她好几次都差点找不到家，或者出了意外，而伊藤仓介也更加无法控制自己，除了喝的酒越来越多，也时常让家人找不到踪迹。
这样的母子两人，让照顾他们的伊藤父亲和伊藤仓介的妹妹都心力交瘁而又悲伤万分，年事已高的伊藤父亲，要照顾自己阿兹海默的妻子几乎寸步不能离，而伊藤仓介的妹妹除了自己家庭要照顾，还要分神寻找和照顾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神经的哥哥。
两个人在那几年几乎瘦脱了相，都快要撑不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再度发生，伊藤仓介的母亲，从高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二十层，二十层的台阶，位于伊藤家附近的神社处，他的母亲从那里，跌落下来！
而等伊藤仓介的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母亲只来得及留下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照顾……照顾仓介，就撒手人寰。
苍老的伊藤父亲几乎心神俱裂，他早就挺不直的背，佝偻着，轻轻的颤抖着手把妻子还带着伤痕的枯瘦的手缓缓，缓缓攥进自己同样长满老年斑也是骨瘦如柴的大手，垂下头将脸轻轻的贴在了已经逐渐冰凉的妻子的手背上，一滴泪慢慢的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他的口中喃喃的说：“阿兰，我会照顾好他，可是……我却没照顾好你啊……”
……
等伊藤仓介被妹妹找到，他浑浑噩噩的被哭成泪人的妹妹带去母亲的灵堂时，已经是第三天了。
家里的亲戚朋友以及附近的邻居跪坐在母亲的棺木四周，一身黑衣的父亲头发几乎一夜间全部变白，他睁着苍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木然的看着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蓬头垢面，身上脏污不堪，胡子几乎将面部遮去一大半的曾经风光霁月的儿子，那现在同样麻木空洞的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恨吗？后悔吗？
痛……吗？
伊藤父亲紧紧跪坐在自己妻子灵柩前的腿，早就麻木，就像他的心，他对剩下的人生，这一滩糊涂全是黑暗的人生，早就麻木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妻子，终究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
……
请来的寺院主持，在灵柩前不断念着经，周围的轻轻哭泣声不时传来，所有人都跪坐在灵堂神情背痛，只有他，只有伊藤仓介，一个人站立在母亲黑色的棺椁前。
他呆呆的仿佛什么都不懂一样的低头看着母亲平静的睡颜，眼前却又浮现了自己妻女离世时的样子……
妈妈，你也要，变成天上的星了吗？
你也要，离开我了啊……
……
伊藤仓介后来隐隐约约的知道，他的母亲之所以会从神社旁的台阶跌落，是因为她的母亲那天趁着照顾的人不注意，迷迷糊糊一个人来到神社，她跪在神像面前很久很久，然后在日暮时分才颤巍巍的离开。
之后，也许是因为光线暗淡，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腿脚不便，因此，才出了意外。
没人知道一个阿兹海默的老人在那里许了什么愿，又为什么突然跑到那里，然而伊藤仓介却从心里知道，妈妈，她是祈求佛祖让他平安，让他……清醒。那是妈妈的愿望，让他幸福。
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
已经被自己和家人忘掉的生日。
他知道，一定是因为他，他的母亲，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从此，他酗酒更加疯狂，甚至本来没有暴力行为的他，开始对劝他振作的妹妹和父亲，甚至社工人员大吼大叫，而且，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一个不停旋转如万花筒一样的光怪陆离的地狱，他只听得见恶鬼的哀嚎，只看得到扭曲的一张张不像人的脸庞。
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完完全全疯了。
后来的后来，他的父亲在一年后离世，他的妹妹为了照顾他和兼顾家庭，差点和妹夫离婚，甚至因为操劳过度得了心脏病昏倒入院，伊藤仓介越发无人看管。
他有时候睡在大街上，有时候睡在桥洞下，好一点的时候或者清醒一点的时候他有时候会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想起来的时候，会去找点吃的，但是，神经混乱的大多数，他都是不停的四处游荡，不停地走，仿佛停下来，就会死去，仿佛停下来，就会被不知名的怪物吞噬。
……
“叔叔，那个，那个是我的泡泡棒，能不能……还给我？”
一个稚嫩好听的小女孩声音在伊藤仓介耳边响起，木呆呆的他看着脚边那个漂亮的粉色卡通翅膀魔法棒，没有反应。
一个白嫩嫩的小手，怯生生伸过来，接着，他低垂的眼镜看见一个和他的女儿当年差不多大的四五岁小姑娘，穿着可爱的红色呢子斗篷和格子小裙子，正蹲下身试图将滚在他脚边的泡泡棒捡起来。
伊藤仓介看着这个可爱的带着麋鹿发箍的小姑娘，眼前似乎浮现了小雅希那红红的小脸笑着说爸爸，爸爸……
一只戴着破旧脏烂，看不出颜色的露着指头手套的脏污的大手，伸出手先一步将粉色的泡泡棒捡了起来，是伊藤仓介。他弯着腰将手中的泡泡棒轻轻的像小姑娘身前递了递，不发一言。
小姑娘有点微微受惊，她抬头看着这个衣着破旧的大人有点害怕一样的后退了几步，但是看着伊藤仓介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似乎，也没有恶意。而他手里的那个吹泡泡的泡泡棒又是刚买的最喜欢的公主圣诞款，犹豫了一下，小姑娘咬着嘴唇鼓起勇气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看着伊藤仓介没有动作，接着很快又很轻的拿过了他手中的泡泡棒。
伊藤仓介一直没有动弹，他看着小女孩快速转身跑开，他的手，依旧保持着递给她东西的动作，一动不动。
就像个雕像，
就像个，假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跑出去几步的小女孩，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再次咬了咬唇，接着，一个可爱的笑容浮现在粉嫩的小脸上。
“谢谢叔叔，圣诞快乐哦～”小女孩甜甜的声音传来，她像着伊藤仓介挥了挥手里亮闪闪的泡泡棒，然后笑着跑开了。
圣诞节了啊，伊藤仓介缓缓转动的大脑，仿佛才解冻。
他极为慢的站直身体，微微仰起头，看向了飘着雪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亚子，雅希，
圣诞快乐……
……
“你好，这位先生，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需要……帮助吗？”
伊藤仓介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这声音，清冷却温和，他本不会对外界作出太多反应的神经和大脑，突然在这一刻，有片刻清醒。
因为这个声音，像极了……亚子。
他的妻子，他已经去了天国的妻子。
就像是老旧的机器咯吱咯吱勉强启动，伊藤仓介几乎是混沌麻木的身体因为这句话突然活了过来，他生怕是每每梦醒才发现又是虚幻一样的小心翼翼的转过头，他看到，一个娇小清瘦，一身黑色大衣，打着一把遮挡雪花的透明雨伞的女人，正静静的看着他。
那一天，是平安夜，
那一天，是伊藤仓介和黑川千寻第一次遇见。
那一天，满天的雪花落在伊藤仓介的头发肩膀和脸庞上，
那睫毛上也沾染的雪花融化了，化成水滴落在他的眼前，他看不清楚这个女人的长相，却深深的记住了她和自己深爱的妻子那极为相似的声音。
那一天，黑川千寻看见这个流浪汉将手里的粉色泡泡棒递给小女孩时虽然面无表情，他看见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他的眼睛里那极为柔软的温柔和怀念的光，以及当小女孩离开后，这个流浪汉慢慢站直身体，微微抬起头看向大雪纷飞的夜空时，那不易被人察觉地但却溢满全身的无尽的悲伤，让她突然想上去和他说说话……
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种深爱的人，被硬生生夺走的，那身魂分离，痛彻心扉哀哀欲绝的彻骨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