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犯错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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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礼貌、而耐心地听完海瑞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为主题,即兴创作的一篇文言文之后。
朱翊钧选择性地接受了(选择完全不接受)他的建议,然后建议他赶紧去见一见毛君诚、王文素等青年文官。
这些人都是他未来的下属,海瑞之后的地位不会很高、但肯定会很忙,提前熟悉熟悉下属的性格和能力会很有帮助。
海瑞忧心忡忡地走了,他不知道朱翊钧的激进对大明来说到底是福是祸,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海瑞走后,朱翊钧终于收起脸上温润的笑容,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乱党......都已经处理掉了?”
等在旁边的李锡年忽然一个激灵,连忙走上前来单膝跪下,但仍与朱翊钧保持相当的距离。
他刚才一直在这里等着,也没时间去清洗自己和换身衣服,贸然走近身上的血腥味会冒犯到陛下。
由于等待的时间太长,他身上的鲜血都结成了脆而薄的血痂,人一动,暗红色的碎屑便簌簌地往下掉。
“都已经处理掉了,我仔细检查过,绝对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朱翊钧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口问了一句。
“清剿的过程中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那些乱党似乎被人以陛下的名义迷惑了,他们坚持认为陛下已经被奸臣胁迫了,所以即便被层层包围也打得非常顽强。”
说到这个话题,李锡年直到现在都有些心有余悸。
李家虽然早已没落,但李锡年的父亲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军事教育。
因此李锡年从小就经常去军营参观,各省来燕京轮换集训的卫所军也见过不少。
即便以正规军的标准来看,那支军队的战斗意志也非常顽强,从士兵到个人都非常英勇。
禁军和御马监部队加起来几乎是他们人数的十几倍,但组织的进攻仍然被他们数次打退,局部地区甚至出现了小规模溃退,禁军和御马监在这次战斗中可谓颜面尽失。
如果不是他们缺乏战斗经验和有效指挥,又被坐拥大量火器的官军堵在了房区里,那今天的巷战结果还很难说。
“另外,有人发现几名叛军军官是宦官出身,有的之前似乎在禁军中任职,结合他们大量使用与官军相同款式的兵器,恐怕宫里确实有奸细。”
“......看来也是白莲教做的好事,等费瑛回来了,提醒朕让他主抓一次对宫内的调查,免得还有什么白莲余孽混在里面没有被清理掉。”
李锡年恭敬地点头称是,尽管他本能地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其中的不合理,因为朱翊钧显然不希望任何人探究。
政治的基本原则之一:要么老实本分,要么聪明绝顶。
要么他聪明到一次不踩雷区,要么他就得老实本分,不去触碰一切可能的雷区。
见朱翊钧不再询问相关事宜,知道自己过了一关的李锡年暗自松了口气,从怀里取出枚玉佩恭敬地递给朱翊钧。
“这是乱党里一个军官的玉佩,臣看着有些像宫里的东西,流出去的话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把它拿过来献给陛下。”
朱翊钧接过来,平静地看着这枚玉佩,细细摩挲着它,仿佛还能从上面感觉到它主人的体温。
玉能挡灾,这本来是一枚玉环,但在激斗之中它替主人挡了一刀、被砍缺了一个角。
只是它还是没能救下自己的主人,由于抵抗太过顽强,官军气急败坏地动用了虎蹲炮。
虎蹲炮是一种轻便的小型野战炮,每次发射可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上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三十两的大铅弹或大石弹压顶。
发射时大小子弹齐飞出去,轰声如雷,杀伤力及辐射范围都很大,在狭窄地形和对付密集阵型的敌人有奇效,近距离死在虎蹲炮下的敌人往往死状相当凄惨。
玉佩的主人为了掩护手下撤退,自己只拿一柄短刀和一面圆盾冲出来,以一己之力接连杀死七名禁军士兵和一名禁军军官。
死伤惨重的禁军们恼羞成怒,把他打到只剩一口气,绑在虎蹲炮炮口朝天执行了炮决。
玉佩主人的整个上半身都被轰烂,身体零件散落地到处都是,官军之后才发现他是阉人,但面容已经无法辨认,只能把他身上这枚玉佩扯下交了上来。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那枚玉环,这是他当年随手赏给那个人的,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
他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黑瘦、憨厚、眼睛却很有神,看上去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每次其他太监围上来拼命讨好自己、试图给自己留下点印象的时候,只有他默默地在旁边做事。
就算自己看过去,也只有些局促地笑笑,然后就一言不发地把头深深埋下去不敢看他。
朱翊钧一眼就相中了他,他身边有很多聪明人,但还真没几个老实人。
后来朱翊钧身边的太监被冯保排挤,很多人都被赶出了宫里,其中就有他。
临别之际,朱翊钧问他愿不愿意在宫外继续帮自己。
他没有任何迟疑,当场跪下宣誓效忠,自己一开心,就把随身带的玉环赐给他。
“古人写过一句诗,叫‘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你现在还不是将军,先把这枚玉佩拿去,等你在战场上建立了功勋,朕就封你当大将军、把真正的玉龙赏赐给你。”
朱翊钧至今都忘不了他那天的回答。
“古往今来,没有听说过太监能当将军的,但陛下以古人和将军激励我,我自然应该向他们看齐。”
“陛下的赏银我都已经寄回家里,足够儿子和老娘生活了,现在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效忠于您,用生命和忠诚报效您对我的恩情。”
自己真的对他有什么恩情吗?无非是一份轻松体面点的工作,偶尔发点赏银和几句勉励的话罢了。
拿到好处时千恩万谢,遇到危险立刻变脸的人自己见得多了,真愿意为了这么点恩惠冒死相报的人却是第一次见。
那天之后,他一直躲在燕京郊外的破庙和山林里,用自己半生不熟的军事知识训练那批孤儿,等待着为皇帝踏上战场的那一天。
现在,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真的死在了战场上。
但到头来,他没有光荣地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为任何伟大的事业献身,而是死在了自己效忠对象的手上,既不光荣也不忠诚。
自己呢?别说封他当将军,赏赐他真正的玉龙了,连给他个忠臣的名分都不行。
如果自己当初行事不那么恣意狷狂,不被那些人抓住破绽,这些人是不是就都不用死了?
想到这里,朱翊钧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挺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