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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空中的遇难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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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点半,偌大的细胞间内依然灯火通明。卢赫坐在没有椅背的转椅上,依靠着墙角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

晚饭过后,那些蓝色身影便逐渐变少,可仍有几个卷王孜孜不倦地奋斗到了现在。

艰难地挨到了12点,熬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最后一个蓝色身影在清理好自己那台安全柜前的杂物后,冲卢赫打了个响指:

“师弟,够拼的啊。我要走了哈,你是最后一个,得负责开灯和关灯。把所有台子上的紫外灯都打开,然后缓冲室门口有个总开关,关掉照明灯后一定记得按一下紫外开关。”

那人边说边往缓冲室走,在离开卢赫视线时,又忽然扒着墙探头:“一定记得开紫外啊,否则明天早上督察来发现没人给照灯,就该给你赶出实验室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的,管你是不是新来的,可没人敢保你!”

卢赫连连点头,冲对方挥手再见。

最后一个人走后,细胞间立刻陷入死寂。由于冰箱全部放在了单独的房间,室内安静到只剩下头顶白炽灯传来若不可察的嗞嗞电流声。

卢赫注视着生物安全柜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打了个激灵。

他起身跑到冰箱间,打开其中一个-20冰箱,里面密密麻麻地如蜂巢般排列着50个金属格子里。他从其中一个格子里捞出了两根离心管。

接着,捏着管子返回到生物安全柜前,放到离心管架上。从旁边的置物柜上取下一个烧杯,加满纯水,放在水浴加热锅里。

预热到40度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离心管放入烧杯。淡红色的冰晶缓缓融化,液体柱在离心管内分段,下层悬浊,上层清亮。那一小段清澈的液柱上,倒映出张扭曲的脸。

20分钟后,他提着管架缓步走过一排排冰箱,来到了那扇他觊觎已久的屏蔽门前,在门旁的面板上输入了一个预约码。

门开,穿过那一台台大的、小的、亮着屏的、滴滴作响的仪器,他径直来到房间最内侧的角落,把管架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神情地望着面前那台有着半人高的暗黄色仪器。

他用袖口细细擦掉显示屏上的浮灰,屏框上那小小的银色徽标已被星星点点的锈迹侵蚀。

这台服役了将近20年的仪器,早在5年前便临近退役,而如今,即将重启它往日的辉煌。

他按下开机按钮,漆黑的屏幕上立马显示出一个熟悉的亮白色商标:Sangamo1995。卢赫静静地看着这行随进度条跳跃的字,脸上写满了笃定。

几分钟后,开机自检通过。他转身打开立在身旁的那台200L不大不小的-20冰箱,手指从上向下划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纸盒,最终停在最下方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20x30厘米的纸盒里,规规整整地摆放了40根10ml的离心管,卢赫取出其中一个,撕掉上盖上的塑料膜,和自己的两根一起,放入了仪器的天灵盖内。然后从仪器侧面扯出一套键鼠,噼噼啪啪地输出一串串字母。

做完这一切后,卢赫走到仪器和冰箱之间的狭小空间,席地而坐,倚靠着那充满岁月痕迹的塑料外壳,就着嗡嗡的响声,进入了梦乡。

4个小时后,他被刺耳的“嘀嘀”声吵醒。起身打开仪器上盖,从中捏出一根温热的离心管,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走回冰箱间,冻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金属格。

开灯,关灯,开灯。他轻车熟路地做完了被好心嘱咐的照灯工作,迎着远方地平线的鱼肚白,走出了大楼。

“冻死了,冻死了。”他抱着胳膊,小跑到寝室门口,从口袋中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拧开门,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耳边传来两个安然的呼吸声。

此时已是凌晨五点半,伴着已从深蓝色窗帘后漫出的暗淡光线,他重新进入了梦想。

可梦只开了个头。

10分钟后,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睡眼朦胧地扒着床栏往对面望去,刚好看见了从床上弹起的易天霖。

“喂,对,我是,我是外场实验组的易天霖。”

“好,好,白沙县53号是吧,我马上过去。”

“好,没问题,6点半准时到。”

易天霖放下电话,嗖的一声跳下床,猛摇艾达否的床架,“老艾,老艾,醒醒,我要上飞机了,你去不去看?”

艾达否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去,什么时候啊?”

“就现在!快点!”

艾达否缓缓起身,看到了对面正趴在床上探头的卢赫,“卢老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不去看烟花?”

卢赫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烟花?”

艾达否指了指正坐在椅子上穿秋裤的易天霖,“他要上飞机了,小飞机,一个不留神,不就变烟花了吗?”

正弯腰把裤脚往袜子里塞易天霖顿时爆发出一阵怨念,“我去你大爷的,你又咒我。”

15分钟后,生科楼前。

楼前停着一辆中型货车和一辆小面包,易天霖正指挥着一行睡眼惺忪神情呆滞的人往货车上搬塑料桶。卢赫和艾达否站在不远处边打哈欠边跺脚。

“冻死了冻死了。”卢赫边吸鼻涕边抱怨道:“他这是去做什么实验啊?大清早的,天又冷。”

艾达否仰头眺望着远方海岸线上的一条白线,说:“今天这天气不错,海边上肯定有雾。”

“哈?雾?”

“没错,他是做人工消雾的。”

10分钟后,行驶在空旷道路的面包车上。

易天霖看了一眼身旁正瑟瑟发抖的卢赫,从怀里掏出一个中号培养皿,塞到卢赫手里,“给你,拿去暖暖手。”

手掌上那个散发着温热的培养皿,里面填满了半透明的胶质培养基,培养基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白色。

培养皿的盖子上,用记号笔写着:tm-Ep。卢赫盯着后两个字母,身体逐渐僵硬。

“这什么啊?”他问。

“大肠杆菌。”易天霖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不在焉地答道。

卢赫听后,怔了一秒,脑中瞬间浮现出大楼里那个p3实验室入口处的黄色屏蔽门。

“什么啊都是?”他一扬手把培养皿扔了出去,然后连忙用手心摩擦自己的衣服。擦了一半又自觉不对劲,拍了拍坐在前排的艾达否的后背,“老艾,老艾,有酒精棉片没?快借用一下,救救我!”

艾达否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哈哈笑着。

易天霖从脚下捡起培养皿,盖紧摔开了一半的盖子后,放在手心轻轻地摩擦着。他嗔怪道:“这是经过改造的,不表达毒素。你光瞅着Ep就高潮了是不?没看见前面还有俩字tm呢吗?”

“这是敲入了高海栖热袍菌木聚糖酶b基因的非毒性大肠杆菌,产热效率是酵母菌的276倍。”

易天霖说完又把培养皿往卢赫手里塞,“你摸摸,感受一下,是不是很暖和?”

卢赫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惜命。我宁愿冻死,也不摸从p3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

“切。”易天霖撇撇嘴,“胆小鬼。其实搞这玩意儿根本就不用进p3,都是伦理委员会那帮胆小鬼要求的。”

说完,他把培养皿重新揣回怀里,转头看向窗外,“那帮只追求流程正义的人纯属脱裤子放屁。这东西马上就要上天了,从p3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就要上天了!”

早上6点半,他们准时到达了白沙县53号。这里是一个非民用机场,空旷的水泥地上稀稀两两地停着几架带螺旋桨的小型飞机。其中一架白蓝涂装的飞机旁,站着几个穿制服工作人员,正冲着来车招手。

易天霖把脸贴在车窗上,眯着眼睛观察了一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老艾,今天飞的是新舟60,你们看不成烟花了。”

下车后,卢赫和艾达否追上前面的货车,帮忙卸货。易天霖小步快跑到飞机旁,接过递来的望远镜。

他把望远镜贴在眼前,张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条暗白色的线,那是一层被困在大气低层的浓雾。

“雾还在维持,时间来得及。”他说着,放下望远镜,又接过一个平板电脑,用手划过一张张红的、蓝的、彩色的的卫星云图、单站雷达图、天气形势图和过去6小时探空曲线,满意地点头道:“没问题。低层大气十分稳定,无风,预计至少2小时后,雾才会散。”

工作人员听后,对着机头比划了一下,货舱舱门被打开,一桶又一桶的液体被倒入飞机的播撒容器中。准备完毕后,易天霖面向远远观望着的艾达否,把右手握成手刀,在额前挥舞了一下:“Salute!”

艾达否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一下,目送易天霖上了飞机。

不一会儿,飞机滑出泊位,滑入跑到。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时,艾达否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冲着飞机起飞的方向久久没有放下。

早已看呆了的卢赫目送着那个冲着海岸线飞行的黑点,问出了他的一肚子疑惑:“拿大肠杆菌消雾,是什么原理啊?”

艾达否望着消失在空中的黑点,终于把手放了下来,“咱们这儿早上流行蒸发雾。所谓蒸发雾,顾名思义就是蒸发形成的雾。早上气温低,海水温度高于气温,由于温差和水汽压差的存在,海里的水会源源不断地向大气中蒸发,直到大气中水汽饱和,凝结出小水滴,形成了雾。”

艾达否活动了一下右肩膀继续说道:“那位神仙造出的烫手大肠杆菌,被包埋在培养基质中,做成直径10-15微米的小颗粒,播撒到雾区上空。由于这玩意儿比较重,所以会缓慢下沉到雾区里,在其中持续散发热量,提升空气的温度,把那些小水滴重新蒸发掉,导致雾散。”

“一直以来,想要消除这种雾,要么升温,要么吸湿。比如飞机飞到雾里用引擎的热浪加热空气、在雾下面烧垃圾、或者往雾里面撒盐粉和尿素。可这些法子,效果都不好,不如易大仙的烫手大肠杆菌,细菌通过生命活动产热,用来包埋的基质也具备吸水作用,一举两得。”

卢赫听后,挠了挠后脑勺:“酵母也能产热啊,还安全,不比这哈人东西好?为什么不用酵母啊?”

“啧啧。”艾达否摇摇头,“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酵母菌体格太大了,是大肠杆菌的两倍,包埋完体积更大,沉淀速度过快,可能还没起作用就落海里去了。”

卢赫信服地点了点头,扬起下巴望着远方那条白色的线,“这种小飞机,真的有危险吗?”

艾达否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有了。道理你肯定明白,飞机越小稳定性越差,越不安全。往前倒推20年,用来搞人工影响天气的飞机,都是轰炸机改的。机翼上随便架着观测仪器,弹仓改装成播撒系统,呜地一声就窜上天了。每年都有人牺牲。”

“现在好多了。像今天的这架新舟60,栽重5.5吨,已经不算小了。机翼底下加载的探测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不影响气流。服役两年,还没出过大事故。”

“没出过大事故。。。”卢赫自言自语地品着艾达否的话,“他家里人放心他干这个吗?”

艾达否用手遮挡着渐渐强烈的阳光,说:“他是他们家的独苗,能不担心吗?当年开学时,他妈还狠狠地请我吃了一顿饭,让我照顾他。”

“那他爸呢?也这么任由他冒险?”

“他爸是船员,5年前死于凌波港大雾导致的货船相撞。”

艾达否说完眯起眼睛,脸上忽然写满了紧张,因为他看见远方那个模糊的黑点,抖动了两下。

此时,公里外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私人机场内,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正拄着一根橡木拐杖,冷眼看着正在装机的工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飞行服的年轻人从机头处匆忙走下,快步来到中年人的身边。

“尊敬的赛格兰先生,很荣幸能收到您的飞行邀请。但是我们的雷达监测显示,目标区域正在发生对流天气,恐怕此次飞行又要延迟了。”

赛格兰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悦,愠怒道:“克里斯汀,我半年前就跟你们洽谈好了此次飞行任务,如今你们已经推迟了7次了。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的能力。”

克里斯汀似乎被触到了痛处,倔强地转头仰望着远方天空那一朵朵白到发光的浓积云,犹豫了片刻,径直走上飞机。

不一会儿,飞机装载完毕,点燃引擎,轰鸣地冲出了跑道,直入天空。

赛格兰就站在跑道边,机尾喷射出的热气铺面而来,但他丝毫没有动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20分钟后,一个黑点冲出浓云,尾部冒着黑烟,斜坠入风沙四起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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