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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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梅傲雪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躺在暖炕上，身下铺着兽皮，身上盖着厚重的毯子。
一个清秀朴实的农家姑娘看她醒了，朝院外大喊道：“哥——她醒了！”
一个年轻力壮、外表敦厚的男子走进了屋来，眼神局促的看着暖炕上的梅傲雪。
梅傲雪见是个男人，倏的一下想起了之前在青楼的遭遇，害怕的坐起身缩到墙角，神情戒备的看着他们俩。
那姑娘见梅傲雪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微笑着说道：“你别怕，这是我哥，这里是我家，你很安全的……你发烧了，都三天了，快把我们急死了。”
梅傲雪依旧神情忐忑的看着她，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你别害怕，我们真的不是坏人……”那姑娘微笑道，“你身上的衣服还是我帮你换的呢，我们要是想害你，你现在还有命吗……”
梅傲雪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服早就被换掉了，她摸了摸身上，感觉没有什么不适，伤口似乎也被人重新包扎过，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暖炕上对兄妹两人磕头谢道：“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那姑娘赶忙伸手阻拦道：“我们年纪轻轻的，哪能受你这么大的礼，快免了吧！”
梅傲雪坐起身后，那姑娘又犹豫着问道：“你是从春红院逃出来的？”
“春红院？”梅傲雪满脸疑惑。
“就是城中最大最有名的那家青楼……”那姑娘说道。
梅傲雪忽然红了眼眶，眼含泪水点了点头道：“是！我……”
那姑娘打断她道：“我一猜就是！你的衣服都破成那样了，人长的又这么好看……这城里也就那个地方专干这些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王将军是你杀的吧？——你胆子真大！城里正到处搜捕你呢？说你是库溪的奸细。”那男子说道。
“我不是！我不是奸细！我是个走江湖的大夫，是被人贩子卖到青楼里的……他想欺负我……我不是有意要杀人的……”
梅傲雪想到自己竟然杀了一个人，身上觉得一寒，哭泣了起来。
“我知道！我们才不相信那些人说的鬼话！你放心在这里养伤吧，我妹子会照顾你的。”男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姑娘上前抱着梅傲雪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能平安逃出来就谢天谢地了……你尽管放心躲在我家，我们有办法，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了，你再悄悄溜出城回家去……”
接下来的日子，梅傲雪就躲藏在这户人家家中养伤。
这男子叫薛义，年轻女子叫薛铃，他们还有个大哥叫薛仁，在蔚州孙邵将军帐下当个小军官。
城中不时有官兵出来搜查，他们是当地人，似乎很熟悉这群官兵，每次都和他们热情的寒暄几句，只是暗中把梅傲雪藏在柴草堆里躲过搜查。
几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梅傲雪慢慢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很多事情。
原来这里以前是边关的军镇，城中居民几乎都是朝廷镇守边关的兵户，他们一边守卫边境，一边在这里开垦屯田，后来随着战乱慢慢的停止，朝廷和邻国之间开始建立起邦交和互市，往来的商旅多了，人口也慢慢多了起来，城市也就繁华了起来。
后来朝廷设置了镇东都督府来统一管辖边境两个州，这位高都督来了之后，和他手下的将士们借机四处敛财。他不顾农忙节气时令，随意分派兵士服役，去帮他开垦田地、建造屋宇、押送货物，甚至瞒着朝廷去私挖铜铁矿赚钱。他们还借着天灾人祸，找各种借口诬陷和打压一些有永业田的农户，以种种手段将他们的土地据为己有。
很多农户失去了田地在这里活不下去了，还要被逼着去服朝廷的兵役。以前朝廷服役有一定的时间，后来高都督来了之后经常强制士兵久戍边关、不让归家，因此很多人逃往其他地方讨生活，甚至有人逃往邻国。
大量的人户外逃，军中兵力不足，他们又请求朝廷发饷募兵来补充，很多无法逃离的百姓，为了混口饭吃去当兵，可是又被上面的人克扣饷银。
这个高都督和他手下的将领这样横征暴敛、贪污军饷还不算，他们还勾结当地青楼妓馆和无良商家，向他们收保护费，对他们买卖人口、走私违禁货物的事情睁一眼、闭一眼。
“他们做这些事情，朝廷难道不知道吗？就没有人管吗？”梅傲雪问道。
“这里是边关，又苦又穷，天高皇帝远的，朝廷怎么会知道。而且高都督领着大军一手遮天，刺史大人也要听他的，否则就会被安个妨碍军务的罪名。而且听说，这位高都督在朝中有很强势力的人撑腰。之前朝廷也曾派过人来例行巡查，可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这里早就是镇东都督府的天下了。”薛义说道。
“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梅傲雪好奇的问道。
“我兄长薛仁在军里当兵，算是个小军官，上面干的事，士兵们什么不知道，私底下都在说。再说了，他们欺负老百姓，我们都看的见，时间长了能不知道吗？”薛义说道。
“那你兄长也帮着干这些坏事吗？”梅傲雪犹豫着问道。
“才没有呢！我兄长在孙邵将军帐下。孙将军是个厉害的将军，这次库溪人打来，要不是他带兵守着蔚州边境，说不定我们也和云州一样被库溪人劫掠一空。听说他以前不是高都督的部下，这些敛财的事儿，只有高都督的亲信大将他才信得过……就比如那个被你杀了的王将军。”薛铃说道。
梅傲雪想到自己杀了一个人，痛苦的说道：“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没有想到会杀了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我看你夜夜做噩梦睡不好，是不是还在害怕？”薛铃关切的问道。
梅傲雪面色哀伤。
“你不要这样想，我们最初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就猜到肯定是那个坏蛋想欺负你。王将军贪财又好色，要不是有我兄长和孙将军震慑着，他还想欺负我妹子呢，这个王八蛋死不足惜。”薛义气愤的说道。
薛铃也安慰道：“梅姑娘，我哥说的对。这个王将军根本就是个畜生，死不足惜……那个春红院，有王将军做靠山，不知贩卖了多少良家女子沦为娼妓，有些人恐怕连性命都没了，你这是为那些姑娘报了仇啊！”
薛义愤愤不平道：“王将军死了正好！这几年，他就像是阳县里的土皇帝，谁也不敢违拗他。他手下的人，不停的给我们摊派苛捐杂税和徭役，我们平时受他们的气已经受够了……我看就是老天爷借你的手为民除害！”
梅傲雪苦笑了一下，默默的用手捂住了脸。
她从小就学着如何做一个大夫治病救人，可是如今，她却亲手杀了一个人。虽然是为了逃命，可是心中过不了这道坎，是以夜夜做噩梦，梦中看到死去的王将军的脸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对着她喊冤。
***
梅傲雪在薛家养伤的时候，萧凌风一行人正随同高都督一起前往风镇大营检阅兵士，这里是距离云州边防最近的驻军大营。
军旗飘扬，战鼓声声。
看着列队整齐的士兵在校场上演习阵法和厮杀，高都督微笑着对萧凌风说道：“严将军治军有方，这次失利纯粹是有些大意。”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严括将军说道：“属下已经吸取了教训，严加训练，如果库溪人胆敢再犯，绝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萧凌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他穿过队列慢慢向前走去，眼神却犀利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阳光下一道刺眼的亮光闯进了他的眼帘……不远处一个穿着崭新军服和铠甲的兵士腰间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上镶嵌的珠宝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华夺目。那小巧华丽的匕首看起来很是眼熟，似乎就是他送给梅傲雪的那一把……
萧凌风不动声色的慢慢走了过去，叫停了这个兵士，笑着说道：“你腰间这把匕首看起来很不错，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兵士愣了一秒，立即昂首挺胸说道：“是追击库溪人时从他们那里缴获的。”
萧凌风将匕首借过来仔细看了看，绝对是自己送给梅傲雪的那一把！他心中一喜，心头陡然升起了一线希望——难道她还活着？
他双手紧握着这把小巧的匕首，心中默默祈求老天——只求她能活着回来……只要她活着……
“萧大将军？——”高都督奇怪的打量着神情呆滞的萧凌风，“钦差大人是喜欢这把匕首吗？”
萧凌风回过了神来，微笑道：“的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忽然萧凌风眼中射出一道精光，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兵士，加重了语气质问他道：“既然是作战缴获的，为什么不上交！！”
那兵士微微一愣，神情顿时紧张了起来。
严将军立马笑道：“这是我做主赏给他的，以奖励他作战勇猛。”
“他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萧凌风追问道。
“呃……”严将军竟然迟疑了一下，“啊！——他叫李谷远，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兵士。”
“普通兵士？严将军奖励给他如此价值不菲的宝物，想必他这次杀敌不少？立功不小喽？”萧凌风语气平淡。
“是啊，表现非常勇猛，值得嘉奖。”严将军笑道。
萧凌风略一沉思，对那兵士微笑道：“你的佩刀让我看一眼……”
那兵士微微一愣，不明白萧凌风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顺从的解下了佩刀递给了萧凌风。
萧凌风看似随意的瞟了几眼……刀刃上没有丝毫缺口、卷刃、划痕等瑕疵。他又轻瞟了一眼那兵士手中的长枪……同样是光洁如新！
萧凌风心中一声冷笑，不动声色的将武器又还给了那位兵士，转头笑问严将军道：“对于作战如此勇猛的兵士，严将军怎么不提拔他，为他请功呢？”
严将军见萧凌风忽然开始细查兵刃，心里有点犯怵，生怕萧凌风看出什么端倪来，一时呆在了原地，未听到他的问话。
高都督见状插嘴笑道：“严将军一向赏罚分明，提拔他是早晚的事情……如今钦差大人奉旨巡查军务，我们自然是先以朝廷大事为重，这些小事稍后再办也不迟啊……”
萧凌风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他目光留恋的看了几眼手中精致的匕首，又默默地将它还给了这位兵士，继续陪着高都督走走看看……只是趁人不备时，对跟在他身后的明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意这个人。
见几位上官走远了，那个兵士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心中责怪自己，怎么会一时大意忘记取下这件宝物了。
阅兵巡查很快就结束了，没有发现大的问题，萧凌风一行人又转回了云城。
三日后，明春从外面回来向萧凌风回报道：“将军，我们派出去的人暗中守了半日，营中有大概一半士兵趁着黑夜离开了风镇大营，盯梢的人说他们去了阳县，看样子应该原本是驻防在阳县的守军。那个带着匕首的兵士也在其中。”
“阳县？蔚州？——你是说有一半的人根本不是风镇大营的驻军？他们编造兵籍吃空饷？”萧凌风问道。
“应该是！兵部造册，风镇大营驻军应当有一万人，如今只有一半，另一半是临时从阳县调过来凑数的。”明春回道。
萧凌风冷笑道：“难怪队列中前面的士兵穿着崭新的军服，后面的士兵穿的却是旧军服，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赶制出这么多新军服来，也是不容易！高都督还真是聪明，两州所有的驻军都归他管，如此随意调动瞒过兵部的审查，真实的兵力多少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略一沉吟接着说道：“看起来……营中应备的粮草、军械兵器、战马想来也是从其他地方东拼西凑弄来的，怪不得前些日子一直拖延时间不肯带我们过去查看呢……”
燕秋补充道：“各个库房我们都验看过了，质量实在是良莠不齐……大多数军械老旧，部分羽箭的箭头甚至都生锈了，马厩中有些战马又老又瘦，分明早就应该退役更换了……用这样的兵器和战马去打仗，能打赢才怪！”
林冬愤愤道：“这里面不知道被他们侵吞了多少军费，别以为表面做的光鲜就能糊弄过去，咱们的眼睛可不是白长的！——盔甲军械，这些都有各军各营的标识，具体的数量和制式营中都有档案记录，只要细查，不难发现端倪……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做的天衣无缝……”
萧凌风面色严肃——从高都督的态度来看，他倒是颇为自信！
明春又继续回报道：“另外，我们还打听到那个拿着匕首的军官是阳县守军王将军的副将。听说前不久王将军在阳县一家青楼里被城中的库溪奸细给暗杀了，城中还在追查凶手的下落，阳县的驻军如今都归这位李副将调遣。”
“青楼里？被暗杀了？”萧凌风喃喃低语着，忽然抬头问道，“那把匕首是凶器吗？”
“应该是！”明春答道。
略一停顿，明春继续回报道：“那家青楼叫春红院，里面的人嘴都很严，我们打听不到王将军被暗杀的细节，也不知道凶手是男是女。属下们怕打草惊蛇，所以没有亮明身份去县衙查问案子的详细情况。不过王将军现在还没有被下葬，我们暗中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尸首，侧腰和前胸两道致命伤，宽窄和深度都很像是那把匕首造成的！”
萧凌风赞赏地点了点头。
明春又接着回报：“另外，我们派出去找梅姑娘的人都陆续回来了。萧澈说阳县的一家客栈老板认出了梅姑娘的画像，大概八九天前，她和几个商队的人在一起，好像受了伤，有一个姑娘在照顾她。但客栈老板也没有留意到他们之后去了哪里……萧澈留了人在阳县继续打听，他先赶回来报告消息。”
“受伤了？”萧凌风心中一紧，“但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活着！”
“是！”明春答道。
燕秋急道：“也就是说——梅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阳县！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春红院，杀了王将军的可能是她？——或者是和她在一起的商队的人……”
“库溪人根本就没有进攻蔚州，怎么可能会派奸细去暗杀王将军呢，这肯定是他们编出来掩人耳目的说法……杀人的很可能就是梅姑娘或者她的朋友……”林冬说道。
“春红院在阳县很有名气，听说总是不断有新的姑娘出现，因此宾客络绎不绝。那些姑娘来路不明，恐怕都是被贩卖进去的……”
停顿了一下，明春语气犹豫的接着说道，“梅姑娘心思单纯，又受了伤……她的相貌……很危险！”
萧凌风心头一沉。
略一沉吟，他对屋中的明春三人下令道：“你们三个立即分头去布置——”
“其一，立即加派人手秘密前往边境各驻军大营暗查，有移动的迹象就马上回报。”
“其二，再加派人手乔装后在市井集市中打探消息，街头巷尾不管听到任何传言流语都来回报。若有人能够提供关于镇东都督府的内部消息，经查证确实的，重重有赏。”
“其三，再派人以钦差巡查的名义继续催促都督府下属官员提供钱粮、屯田、兵籍、器械所有相关的账册和文件。让钦差卫队分头去追问负责的官员，他们若是继续找借口搪塞拖延，就让钦差卫队守在府衙前寸步不离地等候。”
萧凌风冷笑道：“我就不信一把火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没了！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拖延到几时，就算他们是去想办法现造！我也一定要看到东西！”
明春三人都点了点头。
萧凌风又说道：“你们也抓紧时间收拾一下，我们立即启程去阳县。”
明春三人答应着出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