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雨中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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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这雨实在太大,咱们不妨找个地儿躲一躲?”柳逸鸿擦了把脸对战马之上身披金色重甲的陆洪武说道。
陆安儿子,也就是先前给陆洪武送酒的年轻小伙听见这番话,立马喜笑颜开。
他叫陆子鸣,这些日子的疾速行军已经让他这个新兵蛋子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又突遭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雨中行军更是让他苦不堪言,他不像其他士卒那样有铁甲在身,雨水根本浸不透,而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一件儿衣服,现如今已被淋了个透湿,阵阵寒意袭来,让这个平日里活跃的跟猴儿似的年轻小伙都沉闷了起来,只是一直打着哆嗦,握着缰绳的双手都在不断发抖,不知是累的,还是冷的。
所以听到能休息一阵子,这小子比谁都高兴。
可灵起却冷着脸道:“不可!约莫还有五十里地就能到京城,咱们加快速度,在戌时之前应该能到”
陆子鸣立马失望地收敛了笑意,擦了擦不断打在脸上的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干脆低下了头,一副失落至极的样子。柳逸鸿也一脸不爽道:“哼!就你有能耐,你有没有考虑过大将军和兄弟们?”
灵起一向充满冷意的脸上有了些怒气,他冷声道:“姓柳的,你就是诚心要跟我过不去!”
说罢,灵起把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做好了随时抽刀打一架的准备,杀气十足。
陆洪武瞥了他二人两眼吼道:“行啦!好歹也是我精锐军将领,若你二人搞起了内讧,让猛虎军全体将士怎么看你们?还怎么跟着你俩打仗?将心都不齐,如何稳军心?”
陆洪武声音极为洪亮,也极有威慑力,老将气质展露无遗,柳逸鸿二人立马闭了嘴,但两人都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陆洪武瞥了一眼浑身湿透,此时正打着哆嗦的陆子鸣,沉默片刻后说道:“逸鸿,就按你说的办!派两个兄弟先到前面探探路,看看有没有歇脚躲雨的地儿,有的话咱们就先休息上一会儿,等这雨小些再赶路也不迟!”
陆子鸣听到老陆头都发话了,再度喜笑颜开,陆洪武只是白了他一眼。
柳逸鸿拱手道:“是!”
说罢,他招呼了队伍中两名全副武装的重甲士卒策马上前,简单交代后,那两个士卒当即领命,骑着高头战马先行而去,铁蹄激起阵阵水浪和泥浆。
剩下的陆洪武一行人则按照正常速度继续前进,一有情况,那两名士卒会立即返回汇报,那两个士卒虽说不是专门探路的斥候军,但也是久经沙场、不知砍了多少蛮子脑袋的重骑军老卒,他们对于危险的感知绝对敏锐,也知道该如何处理突发的危险状况,故而他们此次前去探路明面儿是找歇脚躲雨之地,实则也在排除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
陆洪武沉声道:“臭小子上来!”
陆子鸣知道是在叫他,他也连忙策马向前说道:“老陆头,啥事儿?”
柳逸鸿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改口道:“陆大将军,您老找小的啥事儿?嘿嘿”
陆洪武说道:“小子,后悔了吧?”
“这话咋说?我后悔个啥?”陆子鸣道。
“当军人可没你想得那么好,更没有你想得那般轻松!这还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行军而已,你小子就累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以后那要真上了战场岂不是连大刀都拿不稳?”
陆子鸣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老陆头,可没有你这般瞧不起人的啊?我连锤石头的大铁锤都拿得起来,区区一把战刀,有何难?”
陆洪武哈哈大笑道:“你当真以为拿战刀杀敌和拿铁锤锤石一样?蛮子脑袋可不是那么好砍的!”
说罢,陆洪武甩动缰绳,策马而去,众将士也加快了速度跟了上去,只留下陆子鸣一脸疑惑道:“有啥区别?蛮子脑袋能有石头硬?”
想不通,他也挥动缰绳,策马跟了上去。
“老陆头,等等我!”
陆洪武一行在一家路边小酒肆落了脚,小酒肆里的客人们见几十名重甲士卒策马而来,铁蹄声震耳欲聋,全都目瞪如圆,有甚者见状扔下酒碗就朝门外跑,小二大声喊着客官还没付酒钱,可逃出去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小二一脸欲哭无泪,当他看清来者竟然是几十名军卒后,小腿不争气地一软,差点就瘫倒下去。
剩下的酒客反应过来后,也立马起身就跑,可他们晚了一步,几十名身披重甲的骑军军卒已经堵在了门口。
众人皆跑,可唯独角落里有三人却仍旧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受影响,年轻男子正舔着酒碗,青衫儒士在衣衫里掏了半天,掏出了枚碎银子扔到桌上,招呼小二再给他们上三碗热酒,外加一碟小菜。
年轻男子目瞪口呆地望着桌上的碎银子,而后骂道:“臭驴子!有钱你不早点儿拿出来???你是不是故意想看我舔碗出丑啊?”
青衫儒士一脸淡然地点了点头。
“草!!”年轻男子骂道。
小二此时被炸开了锅的众酒客和外面几十名军爷已经搞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给他们上酒菜,只好苦着脸道:“几位客官能否稍等片刻?这儿······您看”
青衫儒士摆了摆手说无妨。
数十名士卒翻身下马,朝着店门跑去,迅速于店门左右排成两列,那些酒客颤颤巍巍地躲到了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但还是有胆子稍大些的俏摸议论着。
陆洪武也翻身下马,气势十足地朝店门走去,柳逸鸿、灵起和陆子鸣紧随其后。
陆洪武一踏进门,瞥了一眼哆哆嗦嗦的众酒客,哈哈大笑道:“诸位不必惊慌,老头子我只是想躲个雨、喝碗酒,若有叨扰,还请诸位见谅!诸位酒钱老头子我会一并结了,就当赔罪,劳烦诸位回桌接着喝!”
说罢,他朝四周拱手行了一礼,那些酒客见这位大军爷如此和蔼,还请他们喝酒,心里那根儿紧绷着的弦瞬间松了下来,跟陆洪武道谢后,又笑嘻嘻地回了桌继续喝起酒来,小二见状也着实松了口大气。
小二上前问道:“军,军爷,您楼上请?”
“不必了,就坐那儿!给我们上两壶酒暖暖身子,再捡些你们拿手菜一并上来便可!”。他指了指青衫儒士三人一旁的空桌说道。
“把我这些兄弟们也安顿好,把马也好生牵到后院儿喂些好料”柳逸鸿补充道。
小二胆战心惊地点着头,不敢有一丝怠慢。酒肆掌柜的也赶紧下了楼招呼着陆洪武一行,连忙吩咐小二好生招待,其实根本用不着掌柜的吩咐,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怠慢了这些个凶神恶煞的军爷啊。
陆洪武四人坐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邻桌后,望着那年轻男子笑道:“哟,你不是偷我红暑那臭小子吗?”
说到这儿,想必诸位已经猜出了青衫儒士三人的身份,年轻男子正是自称“天下第一英俊”,现如今却像个小乞丐的李大伟,年轻女子自然就是他妹子李婉如,青衫儒士便是江湖传说中经常骑着头毛驴儿走江湖的书生大宗刘驴子刘安。
李大伟一脸疑惑问道:“军爷可不要乱说,我俩素不相识,我何曾偷过你红薯??”
陆洪武摘下铁头盔,李大伟瞬间被吓得从板凳上摔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惊恐喊道:“我去!!!是······是你这老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种红薯的糟老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更没有想到冤家路窄,竟然会在这儿碰上他。他现在肠子都差点悔青,要早知道这老头儿不简单,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去招惹这老头儿,那跟摸老虎屁股有什么区别?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心中暗骂自己是真他娘的倒霉。
柳逸鸿只是白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李大伟,灵起则是自顾自地喝着茶,他好像并不关心此人是谁。
陆洪武站起身,踱步到他跟前,一把拽着他的手就将其提溜了起来,根本没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该有的老弱之态。陆洪武瞪眼道:“老头子我很吓人吗?”
李大伟只听见自己的手臂骨头咔咔作响,感觉那老头儿再用一点儿力,自己手臂就会像根儿苞米棒子一样被生生折断。他朝着刘驴子挤眉弄眼,好似在说你再不出手,自己就得被这老头子给弄死。
但刘驴子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求救,反而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李婉如急得喊了几声师父、先生,可刘驴子无动于衷。
李大伟早已在心里问候了这臭书生的祖宗十八代,他一脸苦涩地说道:“老爷子,上次小的不懂事偷您红薯实在是事出有因,那回我这妹子差点饿晕过去,小的实在没辙才出此下策,您,您大人有大量,犯不着为了俩红薯跟小的记仇是吧?”
他边说,边指了指瘦弱的李婉如。陆洪武瞥了一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李婉如后,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说道:“哼!你看老头子我像是如此小气之人?上回老子早就说了,打了你一顿,就算扯平!”
李大伟松了口气,活动了下差点被这老头捏断了的手臂,连忙道:“老爷子您不愧是大将军,就是大气!”
陆洪武骂道:“屁本事没有,倒是挺会拍马屁!”
李大伟谄媚道:“您哪是马啊,我看您······您是山中猛虎!不!比老虎还威风!”
陆洪武哈哈大笑,满面红光。直夸李大伟这臭小子会来事儿,还连连招呼小二给他们一桌也上些好酒好肉。
刘驴子放下手中早已被他翻得有些泛黄破败的书后说道:“那就多谢将军招待,陆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陆洪武听这书生竟然叫出了自己姓氏,一脸狐疑地打量了下刘驴子,而后拍手喊道:“你是刘安刘驴子!”
刘驴子淡然一笑,拱手行礼道:“见过将军”
“上回京城一别,怕是有十几年没见了吧?你看我都成糟老头子了,你还是十几年前那般模样,一点儿没变,真是让人好生羡慕”陆洪武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推开了李大伟,一屁股坐到了他位置上说道。
“死老头子!”李大伟嘀咕道,陆洪武瞪了他一眼,他立马老实了下来。
“陆将军亦不减当年风采啊”
陆洪武摆手道:“老咯,老咯,比起这些年轻人,我这大半截儿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子可没了半点气势!”
他指了指柳逸鸿和灵起。柳逸鸿灵起二人顺势向刘驴子拱手行了一礼。
“陆将军说笑了,你当年可是皇上亲赐的‘猛虎大将军’,哪怕过了十几年,大莽蛮子听见这个名号同样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怎会没气势?”
陆洪武哈哈大笑道:“人人都说你刘驴子就是块儿木头、书呆子,可依老头子我看,你比谁都精!想必你早就看出来我此次回京的目的了吧?”
刘驴子点了点头道:“你陆大将军可是卸甲归田有些年头了,若没有极为棘手之事,我想哪怕是皇上亲自去请你,恐怕都难以让你这头猛虎再度出山!而现如今最让朝廷头疼,也是让朝廷感到最棘手之事的自然是该如何应对即将屯兵边境的大莽百万大军!”
小二麻利地给这两桌爷上了酒菜,李大伟兄妹两眼放光地望着这一桌好酒好肉,而后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一时间酒肉横飞。陆洪武本来刚喝了一口茶,见着这两人的吃相,噗嗤一下全喷了出来,他笑道:“看来这俩孩子饿坏了”
陆子鸣瞪着个大眼睛感叹道:“我的个爷爷啊!这俩是饿死鬼投胎吗”
刘驴子道:“这是在下刚收的小徒弟,有些失礼,将军莫怪!”
“无妨无妨!喝酒吃肉就得如此才像样!”
陆洪武喝了口酒后又说道:“你刘驴子可是有差不多十年没收过徒了吧,怎会突然收了徒,而且一下就收了两个,还有个女徒儿”
“说来说去就是个‘缘’字”刘驴子说。
陆洪武点了点头道:“收徒是得讲个‘缘’字,这小子虽顽劣了些,也比不得你这女徒儿那般天赋异禀,但总体还算可以!”陆洪武指了指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酱牛肉的李大伟。
“能得陆大将军如此高的评价,也算是这小子三生有幸!”刘驴子说道。
李宛如听到这老头儿夸自己天赋异禀,不免有些窃喜,李大伟则只是白了老头儿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陆洪武和刘驴子撇下众人上二楼喝起了茶。柳逸鸿其实是有些不放心,但将之令,不得不受,只好在一楼大堂候着,继续喝着酒。
陆洪武亲自给刘驴子倒了一杯茶道:“驴子,还看出些啥来?不妨跟我这老头子一吐为快?”
刘驴子端起茶喝了一口笑道:“我这一介书生都能看出的东西,那深谙用兵之道,又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几十载的陆大将军怎会看不出?无非就是帝王之心既良苦又险恶!”
陆洪武笑着点点头,示意刘驴子继续说。刘驴子也心平气和地继续说道:“此次大莽百万大军压境,对于朝廷而言既是危机亦是良机,于危机而言,不用多说,数百万敌军压境势必会给我朝边防以极大压力,加之大莽王朝故意拉长战线,分散我朝兵力,西到虎阳城,东到赤峰城中一旦有一城被破,就等于莽军在边境线上撕开了道口子,届时恐怕等不到救援,莽军铁蹄早已踏进了我朝国土内,接着便是铁蹄南下,生灵涂炭,朝廷危亦!”
“于良机而言,陆将军心中肯定已有了答案,不过就是朝廷想借刀杀人,铲除潜在的威胁罢了。你陆家虽然几十载如一日地戍守边境,忠心耿耿地为朝廷效力,但正所谓功高盖主,树大招风,在你陆家军日益强盛之际,也势必会引来朝廷猜忌,尤其会让龙椅上那位对你陆家心生忌惮,此次大战,恐怕就是朝廷分解你陆家势力、收回兵权的绝佳之机,一旦你陆大将军于战场之上遭遇不测,陆谨言将军势必暴怒,届时又会将怒气撒在那些莽军头上,莽军定遭重创,但陆家和陆家军也会因此元气大伤,最终落得个被稀释兵权的结果,朝廷也就顺理成章地铲除了你陆家对朝廷潜在的威胁。再者,这也算是当今圣上在为太子铺路,由此一来,对于朝廷和圣上而言,可算得上是一举三得。”
“但龙椅上那位野心远不止于此,他也不满足于单单针对你陆姓一家,还有包括许晋亭将军在内的众多武将也是他敲打的对象,这些武将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手握兵权几十载,一呼万军应,军中士卒从来都只从军令,却不知有皇令!”
刘驴子又喝了口茶,重重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此为千古帝王之心,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