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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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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斯普鲁斯军即将涌入埃尔祖鲁姆的同一时刻,谢赫·哈桑和哈姆扎二兄弟就迅速带上前几天就收拾好的细软,打算趁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从西南方向被亲兵侍从护送出城。

临行前,他们还特地派人去亚历山大的住所处打探,打算把这位作为本次争端源头的表侄亲一同捎上,以便作为最后议和的筹码。但很快,他们就从赶回来回报的仆从那得到了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什么,亚历山大·科穆宁跑了?”谢赫人差点懵在原地。

“还能找到吗?”哈姆扎赶忙追问。

“很难,殿下。我们去找他时发现房内的被褥已经积了浅浅的灰尘,而且平常那位窝在房内跟我们交流实际上是穿着亚历山大殿下的衣服的替身……”

“这家伙就没想过留在埃尔祖鲁姆!”听到这,谢赫他们才恍然大悟。可现在城池已破,也没时间去搜寻了。至此,他们只得快速让仆从带上细软,骑上骏马,在少数亲兵的护送下从尚未沦于敌手的西南方向快速向迪亚巴克尔一带逃离。

至于亚历山大,则正如这些白羊土库曼人所察觉的那样,早早就派自己的亲信到埃尔祖鲁姆的东北方向做了相关的踩点准备。现在的他正乔装打扮完毕,带着几名亲信侍从,快马加鞭乘乱离开了城中。

“埃尔祖鲁姆也陷落了啊,”确定自己安全后,亚历山大下了马,依靠着山谷地带的一颗乔木,感慨了一声,“看来不能指望白羊王朝了。毕竟没了那么一大块西亚美尼亚,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黑羊,能不能存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那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位跟随他许久的拉丁仆从忧虑地问道。

亚历山大瞥了一眼北方方向,笑道:“去阿尔塔申,那里我记得离博斯普鲁斯的控制区非常远,而且不仅跟白羊毗邻,还在我们的手上。”

“殿下这是要靠里齐奥斯和阿尔塔申反攻吗?”这名仆从感觉自己心里不禁燃起一团激情的烈火。

“怎么可能?打又打不过,只是希望这些地方能多撑一会,方便我从当地港口坐上热那亚人的船,到坎达尔贝伊国和贾尼克的诸贝伊国那里求援。”亚历山大黑着脸给他泼了波冷水。

“……”

在城内的重要人物尽皆出逃,而博斯普鲁斯军即将入城的同时,失去了新月教士兵弹压的基督徒们很快了解到了现状如何。在短暂的无政府状态下,这些长期被视为二等人的基督徒们开始发泄他们的怒意,纷纷对城内剩余的新月教徒展开了反迫害。一时间,埃尔祖鲁姆城中传来了数以千计的土库曼人和库尔德人的哀嚎之声,而他们的生命也被来自城内外的基督徒所夺,甚至连血肉都被不少被害得饥馑已久的奴隶所食。

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发生在城区东部某处——

数日前,在博斯普鲁斯军攻来时,当地的土库曼领主不是在留在城外的部落领地,就是躲入自己在城中提前购置的宅第。

而巴格拉特与阿纳格诺斯特斯所属的那户则属于后者。顺带一提,因为白羊守军在城内前些时日颁行的那系列政策的缘故,这户土库曼人的奴隶现在都因饥饿导致的生死之间的状况之中。连平常时作为会计的希腊老者阿纳格诺斯特斯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为他熟识文字,一直充当着会计之类的文职,估计会像其他大多数奴隶一样直接被弃之如履,连充饥的东西都得不到。

即便如此,在三天前,他也没法从这户土库曼人那得到任何食物了。终于,在城破的半小时前,迈入老年的阿纳格诺斯特斯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自己现在所在的那间称不上房间的柴屋里。

“老师,老师……”见到阿纳格诺斯特斯昏死过去,并发现他无法作出任何反应后,与他居于同一间柴屋的亚美尼亚青年奴隶巴格拉特赶忙去把他扶到柴草上,然后忍痛咬破自己的小指,把从中流出的血水喂给这位堪称他的恩师的老者。这些时日巴格拉特还能动弹,还是多亏阿纳格诺斯特斯前些日子把自己得到的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分了好一部分给他。

约莫一刻钟后,在巴格拉特的照料下,阿纳格诺斯特斯才勉强苏醒过来。

“圣母玛丽亚保佑,老师,你没事真是太……”巴格拉特刚激动得从口中蹦出这些话语之时,希腊老人就示意他安静下来。

在巴格拉特温顺地安静下来后,阿纳格诺斯特斯就把自己身上藏着的那本《论塞萨洛尼基的最后陷落》掏了出来,要递给面前这名亚美尼亚青年,“巴格拉特,我的……的,那些不成熟的文稿,就交给你了。它们怎么样,都随你了……希望圣父的荣光,能,咳,长久地加护与你……”

面对这位亦师亦父的老者的突兀发言,巴格拉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话的含义,立即惊慌地安慰他,“老师,老师,这……没事的,现在只是……这……这只是圣父对信徒的小小考验!”

阿纳格诺斯特斯无力地摇了摇头,惨淡地笑了笑,那副浑浊的栗瞳不知为何现在显得颇为清澈,“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我现在只祈求三件事,一是你能活下来,二是不知如今在何处的家人平安无恙,三是天堂愿意……”

“不,老师名年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巴格拉特激动地打断了他。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早已把面前这位身形略显佝偻瘦弱,但学识过人的希腊老人视作半个父亲。“您就安心待着这里,我这就给您去找食物!圣父,圣父会保佑我们的!”言讫,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间柴屋,要去给阿纳格诺斯特斯寻找足以果腹的食物。

就在巴格拉特离开了柴屋没一会,他就一头撞上了那位库尔德管家、也就是平常在牧地监管时的那名库尔德监工。

此时的巴格拉特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跪倒在地,祈求面前这名库尔德人给自己一点馕饼之类的食物。但面对他的请求,对埃尔祖鲁姆认知不够及时的对方只回以一顿斥骂与拳打脚踢,警告他注意自身奴隶的身份。末了,这名库尔德人还咧嘴狠狠嘲讽道:“是为了那个希腊老头是吧?以为我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是吧?你们异教徒是不是喜欢互相嗦啊?怪不得入城时你主动要去那间烂柴屋里!”

听到这话,原本跪伏在地上的巴格拉特不禁直跳起来,“不许伱侮辱……”

话音未落,营养不良的他就被对方一拳撂倒,“平时不怎么管你们还蹬鼻子上眼了?奴隶就该有奴隶的样子!”

在一顿踩踏后,库尔德管家就叫来几名新月教仆役,把巴格拉特扛起来,把他直往屋子外面扔。这几天他们也是这么对待这种要死的奴隶了,这次如不出意外,也不过是惯例行事罢了。

但他们没有料到,意外来得如此之快。

半刻钟后,就在巴格拉特已经把左手中指和食物握成十字状,祷念经书中的天使名讳时,一队举着叉子火把,衣着简陋、身形瘦削的亚美尼亚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巴格拉特以为是幻觉。

“请问,阁下是基督徒吧?”看着巴格拉特比的那个十字,这伙亚美尼亚人中那位疑似领头的开口问他。

“是的……”巴格拉特闭上自己早已无神的棕瞳,等待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可他所想的那一切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相反,这伙亚美尼亚人把他扶了起来,亲切地称呼他为同胞兄弟,并告诉他:“城破了,兄弟。现在这里已经是基督徒的城市了。”

“城破了,哦,破了,啊……”听到这消息后,巴格拉特的神情先是恍惚不解,而后嘴角抽动着念叨,“哈哈哈,城破了。”最后,他当场癫狂地喜极而泣,不顾自己那快崩溃的身体,毫不顾忌体力地狂笑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巴格拉特亲自带着这队由奴隶和前奴隶组成的亚美尼亚人闯回了自己那土库曼主子的宅第,顺手把沿路见到的、同样被害得瘦骨嶙峋的亚美尼亚奴隶拉入了这支队伍。然后他再次一头撞上了那名库尔德管家和他的伴当,还有那家他没见过几次的土库曼主子一家。

这次,这名库尔德管家和他身旁的那家土库曼人不复之前的傲慢和鄙夷。刚刚知道城破了的他们现在知道形势已经彻底逆转,现在一心只有逃命的想法。

“求……”库尔德管家求饶的话只蹦出了个单词,就被被复仇的怒火所充斥了的亚美尼亚人给一拥而上,没过一会就被撕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

“我怎样都……放过我的……”这家土库曼人的家主见状挺身而出,把自己结实的身体堵在家人面前,咬牙祈求他们饶他的妻儿一命。

但这种行为只得到了对方的怒火。“我父母被你们吊死时你们怎么不饶他们一命?”一名上了年纪的亚美尼亚人冲他吼道。

“不好意思,您的父母是……哪位?”土库曼男人大惑不解地问道。

他的反应彻底激怒了这些亚美尼亚人们。他们旋即涌上去,用自己的武器或拳头毫不留情地往这家土库曼人砍去、刺去、打去。

这种疯狂到残忍的氛围也影响到了巴格拉特。看着面前被蹂虐的新月教徒们,他仿佛幻视到了自己被虐杀的家人。那时候他还年幼,靠着躲入床底,而后乘乱逃出被称为“家”的屋子才从突厥弯刀下得以在城外被贱卖为奴,逃得一命。

那时候好像也是在埃尔祖鲁姆?十多年前了,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是家人的尸块和鲜血始终让自己记忆尤深。

伴随着回忆的深入,巴格拉特好像哪里的伤口被撕开了,只能把这种痛感转移到面前这群新月教徒身上。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肚子好像饱了点。

“?”

感到疑惑的他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却发现上面不知不觉间有了好多不属于自己的血迹。定睛望去,发现嘴角处满是血迹的不只自己一个。

也是,毕竟他们饿了好几天了不是吗?这样安慰了自己后,巴格拉特的心里好像好受了些。

“对了,老师!”想到自己的恩师还生死未卜,巴格拉特担心了起来。接下来的他顾不上许多,赶忙从自己的衣服上撕扯了一块布条,装上几块鲜红的某物向柴屋赶去。

果然,就如他所想的那样,阿纳格诺斯特斯此时正浑浑噩噩地倒在屋内,昏迷不醒。而巴格拉特在收拾了捆柴禾,摆作烧烤的模样后,非常轻柔把恩师唤醒。

“这是什么?肉吗?”醒来后的阿纳格诺斯特斯看着巴格拉特身旁的布条包着的那些鲜红之物,有点贪婪和疑惑地问他。

巴格拉特眼神躲闪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机械地把这些肉摆到柴禾上,“老师,我现在就把它烤了。你也知道我烤肉技术很好的。而且肉吃生的会得病的,不是吗?”

但阿纳格诺斯特斯看着他那躲闪的眼神,再联想他方才的前言不搭后语,犹豫地问道:“什么肉?”

巴格拉特麻木地笑答道:“没事的老师,这只是,

“鹿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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