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鹧鸪湖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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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匠小黑穷愁潦倒,十分落魄,只好返回到抱龙岭村这个鸟不下蛋的山旮旯里。小黑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被村民们起了个外号叫“倒霉熊”。可能是他失恋受挫猥亵不成的事情被谁走漏了风声。
学校里寄住着一个又穷又老的单身汉,名叫欧阳土鸡。平常难得听到村里人呼叫他的正名,不管男女老幼,都直呼他的绰号“土狗”,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增添了一个不中听的外号叫“日本鬼子”——先前他爹给他取的名字叫欧阳天日,他的名字当中有一个“日”字,加上他出生在日本侵略者大举进犯中国刚好路过莲城县那时候,爱逗乐开玩笑的人们就拿他开刷,给他取了诨名“日本鬼子”,宣泄一种对他瞧不起不把他当中国人看的情绪。后来,他娘无奈地把他的名字改成了欧阳土鸡。
不过,他也不怎么在乎,随便别人如何呼叫他,在背后戳着脊梁骂他“穷鬼”、“懒鬼”、“赌鬼”、“酒鬼”、“活鬼”,说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在这个世界上纯属多余,纯粹是在浪费粮食,光知道吃喝拉撒睡,却不想干活,更别提“不思进取”了。有的人干脆在背地里把他欧阳土鸡跟小黑两人并称为两个字“狗熊”。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抱龙岭村这个弹丸之地位置处于全镇最偏僻边远闭塞的角落,自从开村一千多年以来从未通车,没有修筑一条可供四轮车通行的村道,交通极其不方便。只因抱龙岭村的村民曾经与邻近一个上千户达五千多人的李姓大村的村民为争山林争水源发生过宗族械斗,邻村的民众在交界必经之处挖断了山路。由此,造成村子里越来越艰苦穷困,单身的男子也越来越多,人长得都还有几分帅气,却显得越来越缺乏教养,不懂得尊重他人,喜欢穷开心地互相取外号逗乐子。
时运不济的小黑稀里糊涂地被“发配”边疆充军,便也加入了山旮旯里惹人啼笑皆非的“快乐大本营”。小黑追悔不已,只因他那封建的老爹再三强调必须等他已经年满二十三岁的大哥小白先完成结婚的任务以后再才允许他小黑谈恋爱。
小黑实在憋得慌。他已经年满二十岁了,上回在一次醉酒后失态,做了一回“猪八戒”,莫名其妙地冲动,跟樱子发生过一夜情,尝到了爱情的美妙滋味,后来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牛月仙产生激情,动手动脚,搂抱和触摸了一下她的胸部,被人家拒绝之后竟然还遭到她当警察的男朋友落井下石。月仙的男朋友仗势欺人,耍着在派出所当警察的威风,气愤之余,帮月仙姑娘告黑状,反映到教育管理站和区公所他当亲戚的领导那里去,说他小黑猥亵未成,但侮辱良家女子已成铁定的事实,道德败坏,哪儿有当老师必须具备的高尚道德?
自此,小黑先生被别人戏称为“流氓先生”,被认定为“生活作风不正派”,开始遭殃,活受罪,踏上了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他不断地忍受煎熬,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够好,遇上一个被别的男人玩弄抛弃过从而不要脸的女子才遭此一劫。他心底也怨恨父亲,悔恨自己不该着急去搞什么自由恋爱,而应当等到法定结婚年龄二十二岁以后再才实行传统的明媒正娶。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扣上“猥亵妇女罪”这顶帽子,否则锒铛入狱,开除公职,更加声名狼藉,后果不堪设想。
小黑来到鹧鸪湖畔的抱龙岭村,宛如山谷里升起了一轮朝阳,为整个古老的小山村带来了活力,仿佛平静的池塘里突然扔下了一块大石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随风荡漾开来。从来还没有一位正规的师范学校毕业生正式的国家公办教师驻扎在这个村子里来开展工作,小黑偏不信邪,觉得同行对这蛮荒之地视为畏途颇为可笑。
他决心要挑战命运,战胜自己,像苦行僧修炼那样,打算扎根在这穷乡僻壤,与穷山恶水相伴,磨练自己的生存意志,住上三四年,等于上了社会劳动大学。
大伙儿议论纷纷,都弄不明白,他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神经病发作了,猜测他肯定有什么问题,要么身体哪个部位存在什么缺陷,瞧稀奇古怪的猩猩一般看待他,要不怎么放着环境条件都好得多的地方——镇中心学校不待,干嘛到这鸟不拉屎的穷山旮旯里头来呢?
对于尚未娶亲的小黑来说,在这小山村里还特别具有吸引力。许多村民嘴上不说,心里却挺羡慕他,觉得他旱涝保收,有稳固的“铁饭碗”,生活有保障,衣食无忧,算得上一个“香饽饽”,经常有未出嫁的老姑娘或少女在学堂边晃来晃去,引得他蠢蠢欲动。
小黑自己本身是农村里土生土长的农民,现在从城镇返回乡下,像是回到原点,回到童年时代的故乡,只是身份由原来的学生变成了如今的“孩子王”。
乡下老家留给他的印象是那么深刻,对于在苦水里泡大的穷人家的孩子来说,饥饿、干渴、劳累、疼痛的感觉始终记忆犹新。七岁上学的时候,小黑不得不穿打着补丁的开裆裤,还从来都没有吃过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老是啃红薯或吃大米掺和红薯丝煮的稀饭,长年累月除了过节和家里来客人,总吃不到肉食。
当过国家干部退休的五爷田土星有个孙子与他同龄,家里每天都能开荤和吃上白米饭,惹得小黑好嘴馋。如今小黑虽然能够拿国家工资,每天都能吃白米饭了,可是他却难以找到那种幸福的感觉了。只是在忆苦思甜的时候,他的心头才会浮掠而过一丝知足常乐的感觉。
呆在边远山村里的日子实在平淡乏味,单调至极。白天干正经工作,有一大群娃娃在身旁呼来唤去吆五喝六嘻嘻哈哈,小黑还不觉得孤独寂寞,可到了晚上,没有别的文化生活填补心灵的空虚,只有从山外边带进来的五本书——《静静的顿河》、《百年孤独》、《红高粱》、《白鹿原》、《叩开成功之门》陪伴自己。一盏白炽灯悬挂在小屋子里,洒下昏黄的灯光,显得十分暗淡、冷清。窗外,有一棵橙子树,枝繁叶茂,一根修竹叶影婆娑,默默地与它作伴。
更糟糕的是,寄住在学堂里的老单身汉“土狗”——正名叫欧阳土鸡,经常捣蛋,每隔不久就把安装在对面他屋子里头的电闸开关打下来,弄得整个学堂里一片黑暗,小黑叫苦不迭怨愤不已,想看点书或写写文章都没法弄。
该死的土狗,好像他是全村无产阶级的代表,总要造反闹革命,老爱闹腾嚷叫吵骂,在村里头总是每喝一回必醉无疑,喝得酒力发作醉醺醺之际,便“呜哩哇啦”地开骂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他只顾自己来劲,尽兴地吼骂,像是鬼哭狼嚎,似乎在宣泄他对社会生活强烈的不满和怨恨。小黑仔细地侧耳倾听,隐约地捕捉到一些信息。
“天老爷,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别人家有吃有喝有要,有老婆有儿子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而我却什么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本来可以出去当兵安排工作有出路的,却被别的活死人给换走......”
“土狗”无了无休的叫骂吵得人心烦意乱,失恋过几回的小黑备受折磨,更加心情压抑郁闷,有苦难言。
小黑痛苦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真正初恋的对象不是刘苗,也不是田禾,而是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小师妹,比他低一届晚一年毕业的校友萧白杨。在他眼里,她年轻漂亮,苗条而不失丰满,眼睛大而亮,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当时,同在一个学区工作,他对她暗恋已久,他待在镇中心学校工作,而她“小白杨”却在离集镇三公里外的山村小学任教,相对而言,他小黑还有点优势。尽管离得并不远,他羞于表达,不好意思去会面,只给她写了一封信试探了一下。在信中,他透露表白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表示要跟她结交一个好朋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处对象?
没过多久,他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有她亲笔写下的两句委婉的拒绝:“你迟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们那些贪官污吏,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都该死该杀,该千刀万剐!只要有钱塞给你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全都来欺负我这个贫农出身的孤儿,就因为我老子母亲走得早,你们就不安好心,收别人家的黑钱,昧着良心换别人出去当兵,吃‘国家粮’,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吃了上顿愁下餐······”
“土狗”还在不知疲惫地吼着,像疯狗一样“汪汪汪”地叫个不停,什么不堪入耳的脏话粗话全都像泼洒污水似的倾泻在静寂的山谷里。
小黑的心头不断地涌起苦涩烦恼的滋味。他第一次写情书给过去师范学校的校友萧白杨,得到的回复如同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第二次斗胆去追求同在一个单位上班的小师妹阿红,遭受冷漠地拒绝,人家早已名花有主,被在南湾镇当国税分局副局长的干部相中,跟着当官的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了。
上回,小黑看上了那位在莲河小水电站工作的姑娘牛月仙,刚想有点进展,可是因为醉酒,小黑急于求成,不顾一切地搂抱了人家姑娘,摸了几下,结果遭了殃,被扣上“生活作风不正派”的帽子“发配”到远离小镇的交通死角最边远的抱龙岭村来了。
不过,这个村庄依山傍水,靠近一条长龙似的莲河侧畔。那里有一层层的梯田,在或青或黄的稻浪翻滚之际,风景美丽如画。山冈上挺有层次感的茶林,在云雾缭绕之际,也美得如诗如画。
半边月亮挂在山巅上方的半空中,洒下清冷的光辉,寥落可数的几颗星星眨着眼睛瞅着小黑的狼狈相。
为了驱遣心头的寂寞忧伤苦涩与烦恼,他漫步走到山村小学附近的露天水井边,双手捧起泉水洗了一把脸,碰巧遇到一个年龄大约二十七岁的女人来挑水。
那位漂亮的少妇主动地同他打招呼:“小黑弟弟,我家刚泡了一壶谷雨茶,酿了一缸糯米酒,欢迎你到我家里来坐一坐,喝杯茶,尝尝甜酒。”
她的话音好耳熟,犹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她模样儿长得十分俊俏,嘴巴说话挺甜美,显得非常可亲近。
小黑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出对面挑着一担水桶的女人,是跟自己打小放牛时见过的邻村花鹿村的美女金秀莲。两人从小放牛时就认识了,还在同一所小学堂里读过书。她经亲戚介绍嫁到抱龙岭村里来,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取名叫山青、水秀,原本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
不料她的丈夫前年不幸突发心肌梗塞的疾病,撇下她和孩子驾鹤西去了。金秀莲哪堪承受如此重大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半边天都塌下来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生活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金秀莲自此很长时间都失去了笑容。
金秀莲的儿女都在村里的学前班上学,正好小黑任教三年级之外兼教学前班的语文。山沟里学生家长的热情,他早已强烈地感受到了。刚来这抱龙岭村小学任教不久,就有几户人家纷纷邀请他到家里去吃饭。在邻村当民办老师的同事欧阳长河,村支部书记江小龙,屠夫佬孙大兵等都分别先后请他去喝了一壶。小黑初来乍到就受到热情款待,心里略感欣慰。
为了排遣心里的烦恼和忧愁,小黑信步走上前,同金秀莲打招呼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来帮你挑水吧!”
金秀莲爽快地搁下担子,小黑接过来打水清洗了一下水桶,装满两桶清澈纯洁甘甜的泉水,挑起来就甩开臂膀晃悠悠地行走在青石板小径上。
夜色真美。蛙声如潮。月色笼罩下的小山村,显得静谧如诗。鹧鸪湖的白月光很美。月亮连同青翠的山峦倒映在露天水井里,像一幅水彩画。小黑走动时,月亮似乎跟着走,倒映在水桶里,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金秀莲走在前面带路,踏着拖板凉鞋迈开双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有节奏感的声音:“嘁嚓嘁嚓......”,好像一支小夜曲。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空的静寂。
不知多少个宁静的夜晚,小黑曾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他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个梦想,他发疯般地想着凭借自己手中的一枝秃笔写出藏之名山的文学作品。可是,每当他端坐在书桌前面对一堆稿纸时,脑袋里却一片空白,连手里的笔也呆滞了,钢笔里的墨水都仿佛凝固了,无法在纸面上流淌。他不知多少次面对天空发呆,面对书桌上的稿纸慌神,他甚至不敢独坐在书桌前,免得写不出东西的尴尬折磨得令人难受。
可是当他卧躺在床上沉思时,思维又好像自动地活跃起来,一颗心仿佛要飞腾到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一种追求崇高理想肩负使命胸怀大志的情怀使他久久无法入眠。
尾随金秀莲走到一座青砖瓦房前,小黑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屋后侧一晃而过,小黑不由得心里一惊:莫非有鬼?
他发愣似的盯着黑影晃过的方向。金秀莲推开房门,小黑挑着水进了屋。金秀莲利索地把木门紧闭上了。
两个孩子已经早早地入了睡,屋子里静得出奇,墙壁上的挂钟发出的声响清晰可辨,村庄里的狗吠依然此起彼伏。小黑仍然有些害怕,不是怕撞见鬼,而是怕被别的活人发现,在背后嚼舌根说些难听的话。
凉风习习。蛙声鼓噪如潮。窗外黑漆漆的,屋内却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红茶端上来了,果盘里,花生、瓜子、糖、饼干、水果一应俱全。尽管屋子里显得有些简陋,装裱、陈设等却体现出家的温馨。墙壁上挂着一张偌大的中国地图,粘贴着一幅北京天安门的图景。热情好客的女主人特地炒了一盘血鸭和一碟花生米用来做下酒菜,打来了一碗香甜可口的糯米酒。小黑被淳朴的民风熏得心里暖暖的。
两人闲聊了一阵孩子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失意郁闷憋屈已久的小黑像是寻觅到知音,平常话语不多的他竟然口若悬河,海阔天空,谈得十分投机。
小黑尽情地品尝着香喷喷的茶,尽兴地畅饮着甜滋滋的酒,望着秀色可餐的女人,迷离闪烁的彩灯,他不知不觉地陶醉了,忘却了生活当中存在的忧愁、烦恼。
“茉莉姐,你独身一人拖儿带女多不容易,你男人走了那么久了,就不想再找一个伴侣热热炕头,免得一个人孤单寂寞,长夜难熬,日子也会过得滋润些。”小黑斗胆试探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