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田荣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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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田荣蓉的爱情
田永祥轻轻地拉了拉老伴的手,费力地睁开微闭的眼睛,仿佛流露出对人世间的生活的无限留恋。夕阳久久地挂在西边的山巅上,余光染红了桃花。一朵花儿枯萎随风飘零、凋谢了,掉落在地面上。
田永祥鼓足了劲,似乎不吐不快:“阿秀,你嫁给我几十年了,可没享过一天福,也没过一天好日子,更没有吃上什么好的。我对不起你呀!从今以后,我不能再陪伴你了,还有儿女们、孙子孙女,就统统交给你,靠你一个人担待撑起了。尤其是我们的小女儿,老满她还没有成家,我放心不下,再也不能让她嫁给没有文化的姑丈了,像老三、老二她们嫁了个没文化缺修养的粗人,整天不是吵就是闹,还动手打我们的女儿。”
“田永祥,苦也罢,乐也罢,也就这么一辈子,都过去了。我记住了你的交代,我一定要满女儿嫁个有文化的男子。”罗新秀看见老伴的呼吸开始间歇急促起来,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
田永祥笑了:“那我就放心走了,下辈子再见吧!我要……上路……了。”他的脑袋一歪,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太阳落山了。幽暗的屋子里顿时哭喊成一片,乱成了一锅粥。烧香、放鞭炮、穿寿衣……大家忙活起来。不到五岁的小孙子田启明一个劲儿地直在那儿念叨:“爷爷,身体好的时候,你总带我玩,买东西给我吃,对我很好。爷爷,你怎么老睡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呢?喊也喊不醒了呢?”他紧接着大声哭叫起来:“爷爷,爷爷!你快起来,带我去玩,带我去放风筝,做纸飞机……我要爷爷……爷爷,你怎么不理我了?嗯嗯……”小家伙哭喊连天,泪流成河。可刚过七十岁的爷爷就在那天离开了子孙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安葬好父亲大人后,田荣蓉遵照父亲的遗言,返校以后狠心咬牙地复读,拼命地发疯地埋头苦读,她的哥哥姐姐们又纷纷外出务工,家里只留下母亲带着侄儿田启明相依为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半年,田荣蓉参加高考竟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全家人都无比欣喜。全靠大姐田紫兰支持她上学,读了三年后,她毕业分配到家乡附近的一所山村小学当了老师。
田荣蓉很珍惜自己的工作,一心扑在教学上,但到周末、放假,就常回家去看望母亲。一到过年,她就把节省下来的钱交给母亲去买年货,备齐过年用的东西。她和母亲、侄儿三人一起欢度新年。哥哥姐姐们长年在外奔波赚钱,艰苦创业。
姐夫阿孝因祸得福,交上了好运。厂里除了赔偿他因右手受伤致残的经济损失,医疗费用之外,还特地聘请他为长年专门负责工厂维修工程的后勤人员,由他承包了该厂及其附近周边各厂的土石方简易工程。正好姐姐田紫兰照管富婆多年,在老人仙逝前夕还获得了一笔丰厚的馈赠,累加工资收入达到将近二十万元资金。阿孝就靠这笔原始资金开始组建一支由农民工联合起来的工程队,包工程搞维修、建筑,逐渐滚雪球式地发家致富。
但他命中可能注定没有儿子。田紫兰接连生了四个孩子都是女儿。计划生育工作组到娘家催逼得紧张、急促,田紫兰怕母亲担心。她在生下第四个孩子,知道还是个女儿的时候,竟突然晕倒过去,幸好医生及时抢救,才逃过一劫。于是,阿孝决定让妻子回乡结扎算了,尽管心里既矛盾又痛苦,他还是冷静而理智地面对现实,何况新的生育观念正在铺天盖地地宣传:生儿生女一个样,女儿也是传后人。
田荣蓉感觉到世上总没有那么完美、如意的事情。缺钱的时候,人老会想着赚钱发财,可赚到了钱发财之后,人还会感到不满足。幸福似乎总在远方——无法到达的下一站。
那时她虽然有了工作,但工资并不高,每一个月还不到五百元。她常常克制自己不大手大脚花钱,尽量注意省吃俭用,保持原来在家过清苦日子的本色,从不乱花一分钱。
侄儿田启明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家里一到四姑回来的时候就特别热闹,村庄里各户人家老是往他们家串门,平常难得有几个去光顾,只是“懒惰虫”老单身汉孙孙小虎偶尔来过路走走。他四姑一回来,本村的青年人走马灯式地来来往往,像鲜花吸引了蜜峰蝴蝶似的,甚至还有旁边另外村的人也三三两两地赶来看稀奇,凑热闹。后来,田启明才得知,原来他们大小伙子全是为了想追求四姑而来。
四姑越长越漂亮,成了方圆十里出名的美人儿。她身高十六分米,不胖不瘦,标准身材,生就一张像爷爷那样的瓜子脸,白皙端庄,双眼皮下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十分诱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斗牛山村一衣带水的那个小乡镇里头,她是鹤立鸡群的,无疑是最漂亮的,简直可以跟电影里的明星比美。
田启明跟四姑去赶集,青年男子们一见四姑,那眼睛就像雕刻的木鱼眼一样盯着一动也不动。有的还发出“嘘”的一声口哨,不时地模拟发出狼嚎般怪异的声音:“哎!美女……”四姑是个怕羞的女孩,见此情景,后来她便很少去赶集。可家里却变得像赶集一样热闹起来。有时一天之内竟来三、四个媒婆,都想和四姑介绍男朋友,可四姑却一个也看不上,她还想在家里多陪陪自己的母亲。
村里有位男孩叫唐亚军,是四姑田荣蓉初中的同班同学。他初中毕业后,去当了兵,给常给田荣蓉写信联络。他从遥远的东北返乡探亲带回了一根珍贵的长白山人参,作为见面礼,托他母亲白小云送给田荣蓉的妈妈,说:“阿秀嫂,我儿子谭亚军在外面很挂念您老人家,特地带回一根正宗原产的人参,孝敬您。”平时他母亲对田启明的奶奶特别亲近友好,平常只要见罗新秀路过他家门口,哪怕只看到她的一点衣角,白小云也会拉着她到他家里喝茶、吃饭。
谭亚军刚从部队返乡就直奔田荣蓉的学校去找她。田荣蓉一见到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想:他怎么找到我学校来了。她对他只是当作村里人老同学来看待,从来没有动心。
谭亚军对田荣蓉一直暗恋已久,见了面反而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说:“阿蓉,好久不见了,你可是越长越漂亮了,简直赛过天上的嫦娥,地上的西施了。”
田荣蓉说:“哪里的话,你别夸我了,我哪有你说得那么靓。”她推开房门,说:“哦,进我屋里坐吧!”
谭亚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今天周末了,你不回去吗?”
田荣蓉说:“我是准备要回去看看母亲。”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吧!”谭亚军说。
田荣蓉想了一想,她知道村里的女人们嘴坏,怕人家说难听的闲话,就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你还是先走吧!我还有一点儿事。”
谭亚军说:“天快黑了,我还是等你一起回去。”
田荣蓉实在没办法,又不好撵他走。其实谭亚军人还长得不错,圆圆的脸,身高将近十七分米,显得十分英俊。可是她想到自己的大姐嫁到本村,非但没有结亲结利,反而成了仇。过去的事,姐夫家的哥嫂们还怀恨在心,老是放话说,她大姐没有男孩生,谁要是娶了她家的女孩,恐怕都不会好,怕都没娃子生。而最近姐夫家大哥的女儿唐折桂在挑水的时候又与母亲吵了一架,还掐了母亲的脖子。田荣蓉不服气,叫村里和乡镇的干部做工作,逼令唐折桂赔礼道歉,还罚了她一百二十块钱。两家人就此得罪了。
田荣蓉回想起这些,心头就很不舒爽,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嫁给自己村的男孩了,以免搞窝里斗。她对谭亚军开了一句玩笑:“兔子不吃窝边草。嘿嘿,我今天不回去了,你还是请先回去吧!免得让你母亲担心。”
谭亚军敞开心扉坦白地说:“阿蓉,实话对你说,我今天来,就是想接你回去,今天晚上我母亲和你母亲商量好了,安排在我家吃晚饭,谈谈关于我俩的事情。”
田荣蓉也直说了:“你让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第一,我父亲刚去世还不久,我想在家多陪陪我孤单的母亲;第二,我还不想结交男朋友;第三,我不想会像我姐姐那样嫁给本村的男人,受窝囊气,你懂我的心情吗?”
谭亚军说:“我两人相好了,同样可以陪你母亲,再说,我家里人个个正直,也不是你大姐夫家那样的人,我不会像你大姐夫那样暴躁,我真心爱你,我会对你好的。”
田荣蓉看了看天色,心想:看来今天非回去不可了,不然他呆在这胡搅蛮缠就更麻烦了。于是,她只好答应同谭亚军一道回斗牛山村去。在回家的路上,谭亚军骑着一辆摩托车,载着自己心仪已久的“白雪公主”,心里乐滋滋的,跟吃了蜜一样甜。他想永远都这样有福气载着自己喜欢的美人就好了,哪怕让他少活十岁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他俩一路上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可能是缺乏共同语言吧!也可能是各自想的心事不同。一路颠颇,转眼就看到了偌大一个人工湖——水库,远远望去,像陈放在山脚下的玉盆,穿过湖堤,就到了依山伴水的斗牛山村。
一到家门口,侄儿田启明就告诉田荣蓉:“四姑,奶奶被他母亲叫去他们家了!”
田荣蓉转身对谭亚军说:“你快回去吧!我在自己家里吃。”
谭亚军依然不肯走:“你看伯母还去我家了,你不去她老人家会以为你生气了呢!”
谭亚军看她有点不高兴了,便独自一人回去了。
谭亚军的母亲白小云见儿子一人回来,连忙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呀?阿蓉呢?她怎么不过来了?”
谭亚军一点儿也不乐观:“请不动呀!她说在自家吃了,恐怕八抬大轿也抬不来了。”
白小云数落起儿子来:“你这孩子,就知道灰心丧气,就是不会哄女孩子,亏你还去当过几年兵,见过大世面。快去,你就说伯母叫她来的。”
这时,罗新秀反应过来:“阿蓉怎么啦?请她吃饭也不来,我去叫她。”她立即站起身就往回走,一进门,风风火火地就碰见四女儿徘徊不安地晃来晃去。
“妈,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呀!”田荣蓉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去也不妥,躲也不妙,一时没了主张。
母亲责备道:“没有!你看看你,人家大老远赶回来,有心请你吃顿饭,你也不去。不就是一餐饭吗?人家又不能吃了你!看来我老了,不中用了,女儿都长大了,像鸟儿一样,自己翅膀硬了,要飞了,由不得娘做主了。”
田荣蓉忙说:“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我看他们是有意图的,想让我嫁给他家唐亚军。”
母亲摊开了牌:“我看谭亚军人挺好的,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加上他父母又对我们家很关心,他爸爸水清还是你奶奶的干儿子哩!自从你爷爷赌钱出事逃走,后来发生的一切全靠他家帮助多一点。村里人另外没有一个人和我们家有那么友好,包括你姐夫家,现在只有他们家对我们好,跟我们走得近一点。难道你要让村里人个个都和我们家结成仇吗?”
田荣蓉说:“妈,我并不是那意思,我真的不想嫁给本村人了。母亲,你忘了父亲临死前说过的话了?他说,不让我嫁到自己村里头了,叫我找个有文化水平有国家正式工作的。”
“你嫁不嫁给谭亚军,随你自个儿拿主意,我不管,好吧!可你总得去吃饭呀!人家好心请你,饭菜都准备好了,你总不能让人家太扫兴,做得太无情了吧!”
田荣蓉正等着母亲刚才那一句关键的话,因为她害怕母亲像当年逼迫大姐出嫁那样也来干涉自己的恋爱、婚姻。她想了一想,终于答应母亲过去吃饭。她心里掂量着那一句要紧的话,转而高兴起来。
谭亚军一见田荣蓉跨进门槛,喜形于色地把椅子放到她面前:“请坐!欢迎你!”老人们看得出,谭亚军是多么地喜欢田荣蓉。
晚餐开始了。田启明看了看奶奶、四姑、谭亚军及其父母。他发现吃饭的时候,谭亚军老看着四姑,不时地瞟上几眼,还不断地给四姐夹菜。田启明不由得发出稚嫩的童音:“谭亚军叔,你干嘛老跟我四姑夹菜,为什么不和我夹菜呢?”
“哈哈!”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谭亚军的母亲白小云说:“阿蓉,你现在工作辛苦吗?”
田荣蓉说:“我不辛苦,还算可以,比在厂里打工轻松自在些,山村的孩子挺懂事的。”
罗新秀说:“再辛苦也没有我们这当农民的苦啊!站讲台毕竟落雨不淋,日出不晒嘛。阿蓉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和她父亲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田地里忙个不停,那才叫苦呢!她哥哥姐姐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受过苦,小小年纪就去山上打柴,一担就有好几十斤,压在肩上从山上挑回家来,你看她大姐长得比她矮一大截,就是小时候太苦了,挑担子压矮的呀!”
田荣蓉想起家里人所遭受的一切累和罪,她就伤心不已,连饭也不想吃了。她起身告辞道:“母亲,叔叔、婶婶,你们慢吃,我先回去了!”她站起来就走了。
谭亚军连忙追了过来:“阿蓉,我送你回去!”天黑了,他拧亮了手电筒,照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他看见田荣蓉不开心的样子,也很难过地说:“阿蓉啊,你也别想得太多了,这世界自古以来就是不公平的。”
田荣蓉抬起头来仰望天空,说道:“你说,难道我们这些无权无钱没关系背景的人,命中注定就要受欺侮,活受罪吗?我真弄不懂这世界怎么这样不公平呀?有的人先只是代课的,以工代教,顶职招工的,后来被转正为公办老师,她们先前只不过是初中文化,可她们有当官的亲戚,可以帮她们调动到县城的学校,还有的提拔当了乡镇学校的校长。可我堂堂的一个正规院校的毕业生,却被调到一所连学生也不足20个的山村小学,连喝水都要走四五百米的路去挑。这我都愿接受艰苦环境的锻炼。我看不惯的是那些贪污腐败份子,瞒上欺下的狗官。”
谭亚军不由得心里一喜:她总算肯跟自己谈心了,把自己当知心朋友了。嘴上却说:“哎,别提了,越提越伤心,反正我们也管不了他们。”
转眼就到家了。田荣蓉回转头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谭亚军直勾勾地盯着田荣蓉,小声地说:“阿蓉,我……真的很爱你!”他仿佛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拉着田荣蓉的手说:“请别拒绝我对你的爱。”
田荣蓉使劲一拽,挣脱他的手,说:“谭亚军,请你放尊重点,我并不是不喜欢你,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一样来看待。请你别逼我,我现在够心烦的了,你还是回去吧!”她走进了自己家的屋里,把门一关,插上门锁,还说:“你别再去我学校找我了,请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谭亚军站在门外,几乎要哭了:“蓉,我一定要等你回心转意,你知道吗?从小我就默默地喜欢上你,一直等到现在,我还是舍不得放弃,也不忍心伤害你,请你明白我的心。”
“你别再说了,没用的,爱情是不可以勉强的,你走吧!”田荣蓉好言相劝,宽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那么死心眼,把自己吊在一根藤子上呢!”
谭亚军灰溜溜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