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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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桑国，元庆八年，大雪纷飞，将天地染为一片素白，所有的肮脏尽数埋藏。
京都一品相府之中，一女子青衣素妆立于屋前檐下，怀抱着小花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神情淡漠地看着大雪纷飞。
徐徐的凉风扬起发丝，露出一侧的绝艳面容。
“小姐，吴大人到了。”女婢恭敬地垂头立在女子身后。
“月浅。”女子有些冷淡，将怀里暖呼呼的小花猫换了个方向抱着，“你该喊我一声大人。”
月浅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姐……”
“给吴大人递杯茶，好生招待着。”女子低头，似是饶有兴趣地逗弄小花猫，“宥宥，你说对不对？”
“喵~”
清冷的面容上带出一丝笑意，黑色的眸子里像有着细碎的柔光：“宥宥……”
月浅只觉得这几日的小姐对她越发的疏离和严格。
往日里无论她是唤“小姐”还是“大人”，小姐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今日怎么……
“月浅，”女子清冷的嗓音将月浅炸了个魂天外，“还愣在这，谁招待吴大人？嗯？”
月浅咽下内里的不安，去了晓镜厅。
晓镜厅是相府中特地划出来的以区别于书房的议事之地，平日里都是心腹打扫，旁人不得进出。
四下无人，月浅只得自己倒了茶水递给吴奉常：“大人请用。”
吴奉常满是焦急：“真是陆静雅叫我来的？”
“小姐如今确实对婢子有些疏离，这些事上却不会作假。”月浅点了点头，手指微颤，“这府中除了小姐，也无旁人敢叫您来了。”
又轻声补了一句：“这几日小姐看了几封密函……”
吴奉常皱眉，若有所思。
陆静雅虽叫了月浅过去，却并不着急见那吴奉常。
同是一袭粉衣的女婢拿着披风从屋里出来。
女婢将披风给她披上：“小姐，您身子本就畏寒，还不肯披上，小心着凉。”
女子盈盈一笑：“有这么好的小铃儿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小姐！”月铃皱了皱眉头，“这寒冬腊月的，受凉了可又得十天半月的拘在床上，小姐可还甘心？”
晓得月铃言外的关怀，女子面上的笑意浓了些：“要是月浅有你一半，我也舒心了。”
月铃不知小姐何故如此所言，细细想来，也确实是月浅未能尽心伺候：“我回头再提点提点，小姐就不要为这些事烦恼了。”
“不说她了。”女子白嫩的手指穿梭在小花猫身上，“不过是各自为其主而已。”
“？？！”月铃眨了眨眼，小姐这话是说月浅？“小姐……”
不待月铃发问，女子清冷绝艳的面容蓦地冷下来：“陪我看看雪吧。”
“啊？”月铃不解，“不见吴大人吗？”
“要是素月姐姐在就好了，这样小姐不用多说，素月姐姐也能明白。”月铃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陆静雅听见。
女子哑然失笑：“那等你素月姐姐回来了，你好好请教一下她。”
“嗯！”月铃应下，又去思索陆静雅前面的话了。
“好了，给我梳洗梳洗，也不好让吴大人多等啊。”女子笑着进屋，月铃还没想明白就跟上了。
月浅……是旁人安进来的探子？
月铃抿了抿唇，十几年的姐妹情，一起伺候小姐长大，怎么可能呢？
说是梳洗，也不过是将头发拢起来，能够见人而已。
未着华衫官服，仍是一派素净，携着两名婢子踏入晓镜厅。
“陆静雅！”吴大人怒气冲冲的指着女子，“你一早便叫我来，结果你现在才来，到底什么意思？！”
陆静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解了披风，怀抱着小花猫往主座走过去。
“陆静雅！！！”吴大人被这无视气地拍桌。
“吴大人是忘记自己的什么身份了？”陆静雅也只低着头抚摸着宥宥。
宥宥舒服地享受：“喵~”
吴大人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的血色尽褪，颤巍巍理了衣摆，行了一礼：“见过陆大人。”
按以往陆静雅的性子是要还上半礼的，可如今……
凭什么？
“吴大人客气了。”陆静雅探了探杯壁，才将将饮了一口，“吴大人不如和本相说说，前日去了何处？”
吴奉常才直起身子，听了这似怒非怒的质问也不敢坐下了：“下臣并未……”
“吴奉常，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话。”女子一派慵懒的倚在椅背上，只是那迫人的气势却压的吴御史不敢抬头。
久久不语，晓镜厅除了偶尔几声的猫叫，再无旁的声响。
吴奉常在这寒冬腊月间，愣是汗湿了背部。
“吴大人，你这是想不起来了？”女子点了点桌案，“那……是我这相府的茶好喝，还是鸳尾楼女儿茶更香，吴大人总不会也不知道了吧？”
“啪嗒”一声，吴奉常跪下了，浑身颤抖：“大、大人……下臣、下臣……”
“看来吴大人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陆静雅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了几番的男人身上，“那就是吴大人忘记自己是哪一方的了？”
吴奉常咽了咽口水，不敢开口。
“吴峰，”陆静雅没了耐心，开口叫了他的名讳，“我敬你们这些长辈，你们就是这么爱护我这个晚辈的？”
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寒凉和怒火：“吴峰，你要投靠成王别带着相府的名号去。”
“下臣、下臣不敢的……”
“啪——”陆静雅丢了一封折子，“自己看看吧。”
吴峰不敢动，低下的眸子异常狰狞，这女人、太可怕了！如今不过十之六七的年岁，竟有如此手段！
“怎么？吴大人不想看？还是不认啊？”
“陆大人，这……下臣只是想给大人找个出路。”吴奉常抬起头来，努力地表现出一派真诚，“大人闭门四年之久，我们……我们这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成王，成王说有法子，下臣才……”
“法子？”陆静雅平平淡淡地开口，内里的火气忽地就散了，不过是些墙头草，多说无益，解决了就好，“那这两年间打着相府的名号、打着陛下的幌子，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儿，中饱私囊，也是在想法子给本相找出路了？”
“下臣……”
“吴峰，本相是傻子吗？还是年幼好欺？”
不，相反，她够聪明、够大胆。
当朝右相陆静雅何许人也？
是五岁受封童子郎、六岁晋升大司农部丞都内丞、七岁受命国子监祭酒，成为史上第一个女子祭酒，而后九岁官拜丞相的奇才（＊1）!
吴峰不敢有所动作，求饶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下去了。
有什么好求饶的？已经是事实了，多说无用，也不过是个弃子而已了……
“带着那些庸人脱离相府吧，相府只做利于陛下、百姓的纯臣，回去告诉那些人，别打歪心思。”陆静雅没了谈下去的欲望，“你的折子我会递上去的，旁人……本相暂且饶过。”
“多、多谢大人。”
吴奉常……
陆静雅经过吴峰，又停了一下：“相府里，你的人也带走，本官看着碍眼。”
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月浅身子一颤。
“……是。”
陆静雅回了自己的小院。
吴奉常……
一个胆小怯懦，最擅长见风驶舵的人。官场上左右逢源，特别清楚自己的位置，偏偏总惹事，遇事又最先认怂。
曾经她以为她能利用好这个人，结果——
是她自以为是。
陆静雅躺在软塌上，一阖眼就能见到火光冲天。红的火、红的雪、红的衣衫，还有——焦黑的尸身……满目都是黑红，连纷飞的大雪也掩盖不住。
相府、陆宅、大将军府，上上下下两百三十七人无一生还。
所有的一切——陆家的荣耀、兴盛——都被元庆九年的大雪掩埋。
陆静雅睁开眼，投向窗外的雪景，元庆九年的雪，要比这更大，也更冷。
相府、陆宅、大将军府三者连通，上下共计两百三十九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活着，于东桑华庆元年，让东桑终止在了元庆二十年的冬天，将其纳入南柏的版图，却依然不解陆家抄家之谜。
她死于东桑元庆二十一年的雪下，在元庆八年的大雪天醒来。
雪色漫天，她竟有些恍惚，那是梦还是真真切切的一世？
几日过去，她仍止不住地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陆家正是圣恩最浓之时，怎会一年不到就被抄家灭族？
那可是……
灭族啊！
陆静雅沉痛的换了口气，灭族之罪不过三条：叛国、欺君、谋逆。
可不论是她，还是兄长，亦或者是陆家上下，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那从相府搜出来通敌信件，又是怎么一回事？
可就算是叛国通敌，也不至于彻底抹除了陆家的存在！
元庆九年以后，东桑国内，无人敢提及陆家半个字！
到底是什么，要让皇帝如此忌惮？恨不得尽数抹杀。
她倚着窗把手探出窗外。
思绪杂糅在一起，惹得陆静雅一阵头疼。
都是那个狗皇帝，非把陆家抹的那么干净干什么！？
余下不到一年时间，必须有所作为。
就是不知，雪色纷飞，能藏住几人辛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