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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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拿着单子，饶有兴味的看了起来。
原来秦云依把这次出行列了个计划。什么时辰起床，什么时辰出门，什么时候到山门，都有着着详细的时间点。
哪个丫鬟负责主子们的衣食住行，哪个婆子看管主子们随身携带的东西。甚至包括哪个婆子负责寺庙中的斋戒吃食，上下打点都写的一清二楚。
甚至驾车的马车夫也考虑到了。单子上面写了将主子们送上寺庙以后，他应该什么时候回府。又应该在什么时候再次上山去接主子们回府。
若是换做一个大人做这些事情，不过是口中吩咐几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秦云依还是个孩子，能把这些方方面面想到，并且写了下来，已经十分难得。
更让钱氏觉得有意思的是，在这份单子里面，最后居然有这么几句。
【需要划定每个人的责任，让其认定自己的职责之所在。日后则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玩忽职守，情节严重，酿成大错者，则可以报官，或者直接逐出府。】
【可以实行轮岗制度。若有偷奸耍滑之人，身上无差事可做者，可直接逐出府。】
这个年代，大部分仆人都是家生子。所谓家生子就是府上奴才们生的孩子。爹娘都是奴才，这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也是奴才了。
谁都不想当伺候人的下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丫鬟，想着要爬床。
因为一旦自己的身份改变了，不仅仅是自己的待遇提高了，穿金戴银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就是自己的孩子，子子孙孙，都摆脱了奴仆的身份。
可以说，这是跨越阶级最好，也是最容易的一步路了。
甚至有的家生子，也会盼着姑娘女儿能被家里男主子看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这个道理。
钱氏让丫鬟们上了点心，亲手喂给秦云依吃：“来，尝尝这是刚做出来的桂花糕。这桂花是昨儿个才摘下来的，怎么样？”
秦云依浅浅尝了口，喷香四溢：“娘这儿的东西是最好吃的啦！”
钱氏笑起来：“你这孩子，就觉得娘这里的东西是最好的。要是喜欢，你天天过来吃都行。”
秦云依笑着点点头，问道：“娘，你觉得我那单子上写的怎么样？”
钱氏给秦云依擦了擦嘴，满眼都是疼爱。“单子也的不错，如此一来，每个人只要记得自己在什么时辰做什么就可以了。确实一眼就能让人知道每个人的职责之所在。”
“只是有一条。”
秦云依听母亲这么说，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桂花糕，抬着头认真的听着母亲的教诲。
“姐儿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点府上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府上的规矩不是摆设，下人们也不敢逾越了规矩。若是府上规矩约束不了下人，还有官府明文法律呢。”
秦云依听了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那么娘觉得是哪里不好呀？”
钱氏指了指最后一条：“可以实行轮岗制度。若是有偷奸耍滑者，身上没有差事的人，就要逐出府去。这条为娘觉得不妥。”
秦云依不太明白。她自觉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前几日在钱氏这里侍疾，那些官话婆子们也一直在钱氏这边报账的报账，请示的请示。说是休息，钱氏是一点没落得闲暇。
想到白大夫说的，母亲是思虑过重。秦云依这才起了帮母亲分担的心思。又担心自己早慧，让母亲想些不该想的。毕竟之前有那个谣言，说自己福寿不长。
自古慧极必伤，若是母亲往这个上面想左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担心。秦云依想了半天，这才决定拿出门上香这件事练手。单子写的好，母亲自然就会慢慢适应自己有着与同龄人不一样的智慧。于是这份单子，秦云依也是花了点心思在里面的。
现下母亲却说有一条写的不好。秦云依也好奇起来。
钱氏慢慢的教着女儿。
“为娘主持中馈十余年，哪里不知道府中是个什么场景。家中虽然富贵，却也是你爹走南闯北一直跑货做生意换来的。出门在外，哪里没有个小伤小病的。现在世道又有些不太平。北边连年战事，你爹每次出去，为娘都操碎了心。”
秦云依点点头，这话不假。父亲一年之中通常都有大半年在外面跑货。母亲也常去寺庙给父亲祈福。
“像家里养着的那些保镖，你爹在府上的这半年，他们的活自然就清闲，甚至有时候都无事可做。但是，你爹只要出门了，他们可是能保住你爹的命。”
秦云依张张嘴，想了想说：“可是...孩儿听说外面有镖局的。”
钱氏惨笑一声：“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几年前你爹南下贩珍珠，就遇上了打劫的。镖局，也是拿钱不干事的，丢下你爹就跑了。还好你爹反应快，混在死人堆里躲过了一劫。那些珍珠是全都丢了，但是和性命比起来自然也不算什么了。”
秦云依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段经历，一时间张大了嘴巴，心砰砰的跳的飞快。
钱氏看到秦云依这个模样，心中懊悔。“吓着姐儿了吧，都怪为娘，过去的事情了，还提这个事情做什么。凭白的让姐儿受了惊吓。是为娘不好啊。”
秦云依摇摇头：“我不知道爹爹出行如此危险，日后母亲若是上香，便带上我去吧。我也想为父亲求个平安。”
见女儿如此懂事孝顺，钱氏的心都软了。
不过该教的还要教。
“府上厨房，茶房，门房，抬轿护卫都是有定数的。这些人各司其职，我不求他们去做别的事情，只要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钱氏看着这‘轮岗制度’，心里有些纳闷。这孩子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钱氏不知道的是，这是上辈子的秦云依，从赵小棠那里听来的。上辈子秦云依嫁进了钱府，做了钱府的大少奶奶。可管家的本事实在是半点也无，无奈秦云依只好去找自己的表妹，也就是丈夫的贵妾，赵小棠去商量对策。
当时赵小棠给自己出的主意便是：轮岗制度。
钱氏看着秦云依，耐心的说道：“比如说，厨房是肥缺。若是轮岗起来，每个人都能进厨房，那若是真出了问题。那去找谁呢？”
秦云依已经被母亲说的有些心虚，她底下头，小声说着：“女儿本想着再做一个册子，上面写好每月每天，把十二个时辰做成表格，装订成册，谁干了什么之前，就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如此一来，便能找到做事情的人了。”
钱氏笑了起来，自己的女儿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只是之前未曾管过家，现在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钱氏让下人取来了管家册子。秦云依翻看着管家册子，这才发现，原来母亲管家比赵小棠管家要高明的多了。这册子上，每个人做什么，之前伺候过谁，月钱多少，有过什么过错，有过什么奖励，居然写的一清二楚。
这册子就是一本厚厚的档案薄，人事关系一应俱全。
钱氏见女儿如此吃惊，微微一笑。这法子还是丈夫教自己的。当初嫁过来，自己也是手忙脚乱，出了些丑。新婚时候的丈夫身边除了个通房就没有别的女人了，那时候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一般。见自己这样，丈夫便好好的教了自己几日。
好不夸张的说，钱氏管家的方式，是有几分本事在其中的。也无怪女儿会看如此吃惊。
钱氏也为女儿骄傲。女儿能在无人指点的时候想到这些事情，管家的思维已经出具雏形，颇有乃父之风。
可钱氏觉得有些话，还是一次性讲到位。若是断断续续的打击女儿，只怕女儿会觉得自己没有管家的才能，从此害怕管家，那就得不偿失了。
“另外，府上从未有发卖下人的先例。如果不是祖上根基已尽，是绝不能发卖伺候过府里几代主子的家仆的。那些人哪个不是知道点府中的大小事情的。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若是含恨出去了，他们在外面胡编乱造，那秦府的名声就全完了。”
眼见秦云依的小脸一点点的白了下去，钱氏缓缓的说：“姐儿，有个道理你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你不让下人们拿到一点好处，她们凭什么为你忙前忙后？”
“生下来就是主子，这是你的幸运。但是，永远也不要小看了下面的仆人。若是他们抱成了团，你就变成了一个聋子，瞎子。他们让你听什么，你才能听到什么。他们让你看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
“姐儿，管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知为何，秦云依脑中突然想到了曾经赵小棠说过的一句话：大，有大的难处。
“大，有大的难处...”秦云依默默的念出了这句话。
钱氏眼前一亮，正是如此。女儿竟然如此通透。
实在是孺子可教也。
秦云依觉得母亲说的甚是有理，自己想了想，又补充了几条。母女二人有商有量，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眼见父亲来正屋歇息。秦云依也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钱氏正高兴着，见到秦朗来了，忙把秦云依列的单子拿给丈夫看。秦朗一边看一边连声称赞：“这个女儿，和我是十足十的相像。”
“可不是嘛。”钱氏笑语盈盈，“见过姐儿的，哪个不是说姐儿像极了老爷您呢。再说，人人都说，女儿肖父，是天大的福气。”
秦朗被说到了心坎上，哈哈大笑。
在这个时代，有子凭母贵，也有母凭子贵。眼见女儿得宠，钱氏也甚感开怀。